书城武侠刺虎图壁录
21447900000062

第62章 劳燕飞(三)

庙外雨声渐小,突然一阵疾奔声传来,过了一会儿,便见一群人浑身湿透、衣着狼狈的向庙内冲来,竟是在函谷关遇到的那群华山剑派弟子。沈剑冰紫衣缎袍上沾满了泥水,神态甚是疲惫,也顾不得颜面,一屁股坐在干草上直喘粗气。其他华山剑派弟子围坐一起,讪笑着向王屋刀派借了火种,将一大堆干草烧了烤火。

柳无忝心中惊奇:“这里近邻华山,本应是华山剑派气若猛虎之所,怎会落到如此田地?难道在潼关遇到了假冒自己之人?”

柳无忝所料不差,那日沈剑冰听闻大闹华山之人并非柳无忝,心中大为担忧,便连夜赶回华山。函谷关与潼关只有两日路程,他们不顾休息,快马加鞭,不过一日,便到了潼关。到了潼关,见到华山剑派安置的眼线沐聪,得知贼子还未离开潼关,心中稍感安慰,吩咐沐聪注意司马青风和柳无忝的行踪,便赶回华山报信。谁知刚到潼关山麓,却碰到四个怪人,站在“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羊肠小道上,堵住他们去路。沈剑冰见四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相貌极为丑陋,他心中虽然惊骇,但仗着华山剑法精妙,冲上前去。那四人出手极快,出手方位、手法、身段俨然久经训练。沈剑冰长剑刚一刺出,便被一矮胖之人挟手夺过,一手抓住他的前胸,被掼了出去。其他人也是一般模样,或被掼在地上,或被扔到树梢,或头栽地脚向上,或平躺岩石之上,无一幸免。他们刚刚站定,便见一群黑衣人从旁杀出,哪里还有什么斗志?当下拣路而逃,幸得下起大雨,他们又跑得飞快,这才躲过此劫,奔到破庙。

杜氏兄弟和金二两三人互相瞧瞧,便默不作声,端坐一旁,似是早有默契。

柳无忝想起沈剑冰先前盛气凌人的神态,捉狭之心甫生,待要捉弄他,忽听李迅童叫道:“原来是你们?”柳无忝皱眉道:“李兄认得他们?”

李迅童哼了一声,道:“何止认得!还交过手呢!华山剑法端的高明,兄弟在沈兄剑下还走不了三招,便被踹下马来。那日兄弟不曾防备华山还有暗箭绝技,被射死了马匹,今日有幸再遇沈兄,此番倒要真正领教华山绝技了。”说着,拽出单刀。

沈剑冰冷哼一声道:“手下败将,还敢讨教!”李迅童怒喝:“暗箭伤人,算得上什么英雄好汉?堂堂华山剑派弟子,竟使用如此卑鄙手段,真令天下英雄耻笑?”沈剑冰被那四个怪人摔得迷迷瞪瞪,一口怨气正无处发泄,当下呛的一声拔出长剑,挽了个剑花,道:“那好得紧。”

沈剑冰一剑刺出,李迅童单刀相迎。哪知沈剑冰长剑未到,一个“鹞子翻身”,嗞溜一转,长剑忽地从胯下斜地刺出,直刺李迅童右腕劳宫穴。这招剑法乃是华山剑法的精髓所在,名曰“出其不意”。华山奇峰耸立,危崖绝壁,风光奇险。这招“出其不意”虽为一招,却含华山名胜“千尺幢”、“长虹贯日”、“梦惊老君”三着变化,端的是厉害无俦!

李迅童不但是琼玉山庄少庄主,“破玉掌”掌中含刀,“破玉刀法”颇为精妙,且由杨远山传授武当内功心法和剑法,早非昔日吴下阿蒙。他见沈剑冰长剑斜地刺到,身子急忙后转,左掌击向沈剑冰右臂。沈剑冰右臂一沉之际,李迅童已后退六尺。二人展开本门精绝武功,斗在一处,难分高下。

那日,李迅童和妻子各骑一匹白马赶往华山,刚好走到青天河北部的三姑泉。夫妻二人新婚燕尔,虽忙于赶路,但也不忘观看沿途风景。路过三姑泉,见两岸奇峰插云,层峦叠嶂,不禁心胸为之一爽。二人下了马,掬泉水洗脸,沿着三姑泉向前走去,不知不觉走到青天河,见山青水秀,千尺深泓,山泉巨涌,溪流潺潺,竟忘了赶路,绕着青天河转了两个弯,便见一群人听一个老者讲述三姑泉的故事。夫妻二人相视莞尔,牵着马匹四顾游看,忽见一人鬼鬼祟祟站在一个年轻公子身旁,正欲偷年轻公子的腰间玉佩。李迅童见年轻公子尚未察觉,便摸出一枚铜钱掷向小偷。那年轻公子忽然转过头来,右手夹住铜钱,左手抓住小偷胸口。小偷心中惊骇,张嘴大叫。那年轻公子手法极为迅捷,抬手将铜钱塞入小偷口中,又封住咽喉穴道,那枚铜钱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李迅童见年轻公子手法残忍,上前劝解,道:“此人虽有意偷东西,毕竟未曾得手,还是放了他吧?”年轻公子冷哼道:“你说放,我就放了么?”李迅童忍住不发作,道:“得饶人之处且饶人。”年轻公子道:“你说放他,我偏不放。我杀了他又怎样?”右掌按在小偷胸前,劲力一吐,小偷当即口喷鲜血,气绝而亡。李迅童怒道:“你这人好歹毒,竟杀了人。”年轻公子道:“华山剑派手刃之徒,莫不是罪恶滔天之辈,江洋大盗之流,死于我手,乃是为民除害。”李迅童心中气极,道:“敢问公子姓名?”年轻公子冷哼道:“说与你听,可不要吓着?我叫沈剑冰,家师华山剑派掌门,家父聚宝庄庄主。”李迅童嘿嘿笑道:“堂堂华山高足、聚宝庄少庄主,杀人如同草芥,华山剑派和聚宝庄颜面何存!”

沈剑冰脸色大变,忽地拔出长剑,当胸便刺,道:“你敢不将华山剑派和聚宝庄放在眼里?”李迅童拔刀迎上,道:“华山高足又如何?就是华山掌门,也不至于如此猖獗。”沈剑冰言语虽狂,但剑法却中规中矩,已有小成,剑尖未及胸口,忽地一变,一招“有凤来仪”斜刺李迅童咽喉。李迅童见长剑迅捷,来不及细想,头一缩,脚一蜷,穿过马肚,翻身上马,长剑贴腹而过,手中单刀一招“玉浆乍漏”一溜刀光削向敌人右手。沈剑冰嘿嘿一笑,身子拔起,如苍鹰般凌空击下,长剑宛如雷霆,当头罩向李迅童。李迅童使出“玉浆乍漏”,便是要引沈剑冰纵身上跃,刀式一变,左掌一招“雷霆乍现”攻向沈剑冰下盘,右手单刀一招“破玉泣水”分挂前胸、右臂。沈剑冰见李迅童掌法精湛、刀法凌厉,自己身在半空断然难敌这一掌一刀?

忽见李迅童身子矮了半尺,左掌击空,右刀被长剑格在一旁,白马一声嘶叫,竟轰然倒地。原来沈剑冰见李迅童招势凌厉,他身悬半空,落下去必将中掌中刀,当下左手一翻,三点寒星直射李迅童前胸。李迅童见寒星袭至,纵身上跃,谁知双腿夹得白马太紧,竟将白马惊起,跟着上跃,却中了沈剑冰袖箭暗袭。李迅童一个鹞子翻身落在地上,见白马伤口处呈蔚蓝色,袖箭竟是喂了剧毒,不禁大怒,道:“堂堂华山弟子,竟偷袭暗器。偷袭暗器倒也罢了,竟将暗器淬上剧毒,这宵小行径连下三流的角色都不屑为之,却没想到名闻天下的华山剑派做下这种事来?真让人难以置信!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堂堂名庄大派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沈剑冰自知理亏,见众师弟奔来,怕他们知晓此事,当下也不说话,与众师弟骑马走了。李迅童夫妇共乘一骑,追了几里,不见人影,虽然恼怒,却也无计可施。不想冤家路窄,二人竟在这破庙之内碰到,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便斗在一处。二人斗到酣处,哪里还分得清招式?

忽见一道闪电银蛇乱舞,照得天地如同白昼,接着咔嚓一声,一阵闷雷震得破庙灰土簌簌而落。破庙多年未修,漏水之处甚多,庙小人多,便三五一群挤在一处,王屋刀派与华山剑派泾渭分明,隔得老远。

李迅童一手破玉刀法虽尽得其父真传,但又怎如华山剑法蔚然成林、浩渺如海?沈剑冰早得华真逸真传,一手华山剑派凌厉无比,果在百余招后,李迅童刀法渐缓,一个出其不意,被沈剑冰一脚踹中小腹,一剑格飞单刀,摔在地上。李迅童翻身跃起,咽不下这口恶气,仍拾起单刀重新扑上,却被柳无忝一把拉住。

柳无忝从火堆旁捡了一根枯枝,手腕轻抖,见枯枝柔韧,便提在手中,走到沈剑冰面前,笑道:“沈兄,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沈剑冰一到破庙,便看见柳无忝,他已知欲大闹华山之人并非柳无忝,心中敌意少了几分,但想到柳无忝乃是飞龙剑事件主使者,连青城剑派掌门都死在他手中,心中胆怯,道:“有劳柳兄挂怀,兄弟身体还算硬朗,也不必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可不比柳兄,声名赫赫威震江湖,不但杀了我大师兄,连西肌子道长、静清师太、燕掌门、宁掌门都死于你手,兄弟每日想起,便觉如雷贯耳,响彻心扉,忧心忡忡,担心柳兄的安全,心下也是苦恼。”

柳无忝笑道:“飞龙剑事件究竟是不是在下所为,你们也只不过是猜测罢了,沈兄口口声声说在下杀了贵派大师兄,可否亲眼所见?”

沈剑冰一呆,道:“你和大师兄在太湖春在楼发生争执,随后便杀了大师兄。况且宁掌门被你用飞龙剑刺死,觉恩大师业已身证此事,公告天下。觉恩大师乃是一代高僧,断然不会陷害与你。”

柳无忝哈哈大笑道:“那是决计不会错的了。不过,兄弟到现在还未真正领教过华山剑法,今日得见沈兄,倒要领教领教。”

沈剑冰冷哼一声道:“未见过华山剑法?难道大师兄在你手下还走不了一招?在十大剑派之中,我师父虽然弱于皇甫老爷子,但那是武功修为的事,要论剑法,华山剑法可居其首。看来,我也要见识见识魔教逍遥左使的神功了。”说着,长剑斜指,一招“青山隐隐”斜刺柳无忝左胸。这招“青山隐隐”乃是华山剑法中非常厉害的杀着,“隐隐”之意,就是虽只一招,但后着却连绵不断。

柳无忝自悟得无忌剑法的精妙之处,早将天下剑法了然于胸,见长剑斜刺之时,剑锋略向上两分,似是要斜挑肩胛骨,右手枯枝便点向沈剑冰双目。倘若柳无忝内力未失,便不需直刺敌人双目,逼迫回剑自保,当可枯枝贯胸。

沈剑冰见柳无忝竟能料到自己剑招后着,心中微惊,忙回剑横削,企图削断枯枝。哪知柳无忝轻笑一声,枯枝竟化刺为劈。长剑为十八般武器之首,以刺、削、戳、拉、推为主,能将随意一剑变刺为劈,并非易事。何况枯枝虽是柔韧,却没有宝剑刚硬,刺出之时力道已强,若再化刺为劈,受力阻碍,必得折断。

沈剑冰身为华山剑派二师兄,除了大师兄朱鹤真比他早习得华山剑法之外,众师弟师妹只有他学全了华山剑法,自朱鹤真死于飞龙剑下,他俨然已成华山剑派的大师兄,对华山剑法更是苦练勤修。十大剑派立足江湖一二百年,如日中天,其实力绝非泛泛,而华山剑派已有凌驾十大剑派首位之势,华山剑法威力无俦,非寻常剑法可比?沈剑冰见柳无忝将枯枝化刺为劈竟未折断,心中大为佩服,当下左肩一沉,右脚一滑,横削之剑使出半招,急划柳无忝左胸,陡地剑身一翻,直刺柳无忝咽喉。这一招正是华山剑法绝招“华山残铭”,所用招式均为半招,乃是虚招,唯有最后一刺,由虚变实,让人防不胜防。

柳无忝见沈剑冰使出此剑,忙施展灵犀微步,身子一扭,堪堪躲过,心中暗叹华山剑法果然威仪无俦,他以枝代剑,看似吃亏,实则占了极大便宜。他以枯枝迎战,沈剑冰必定认为瞧他不起,心便气浮。华山剑法本以意念为主,讲究“以静制动,以巧补拙”,心浮气躁正是华山剑法大忌。柳无忝枯枝应手而出,唰唰唰刺出三剑。沈剑冰见柳无忝出剑全无章法,可他就是未曾见过,不知如何巧妙拆解,只得剑法一紧,将长剑舞得水泄不透。

柳无忝错过刺来的一剑,一眼便瞧出破绽之处,他见华山剑法其威实俦,不想一剑败敌,便游身而斗,细观华山剑法的精妙,不禁暗暗喝彩,寻思:“华山剑派欲领袖十大剑派并非难事,这华山剑法虽破绽甚多,那是出自沈剑冰之手,倘若这套剑法由华山掌门华真逸使出,端的是毫无瑕疵。这就好比华真逸与皇甫观剑,华山剑法虽强于武夷剑法,但华真逸却不如皇甫观剑。”思索之际,沈剑冰已将华山剑法使了一遍,柳无忝见他无招可变,大笑一声,脚步一紧,枯枝刺在沈剑冰右腕之上,当的一声,长剑落地。

柳无忝笑道:“华山剑法不愧为十大剑派之首。”沈剑冰落败,一张白皙脸蛋顿时变成猪肝色,十分难看,又闻柳无忝出言讽刺,拾起长剑,手腕一抖,砰的一声,从中折断。

柳无忝见沈剑冰误解,正色道:“沈兄不可误会。华山剑法变化莫测,威力无俦,威震江湖百年,绝非浪得虚名,而是经过一战又一战,才使华山剑法如此精妙无双。在下虽侥幸胜得一分,那是沈兄心浮气躁所致。”

沈剑冰冷哼一声,道:“华山剑法再厉害,也敌不过魔教秘剑。”

柳无忝道:“沈兄说在下所用剑法是魔教秘剑,也不能说是全错。沈兄之所以败于在下,主要是沈兄太过自傲了。”

沈剑冰哪里受过如此侮辱,怒道:“我虽败于你手,但还轮不到你来羞辱我!”

柳无忝正色道:“在下肺腑之言,绝非有意相嬉,还望沈兄能了解在下一片苦心?不然沈兄再次对敌之时,若还狂妄自傲,遇到功力悉敌之人,便是非败不可了。到时,华山剑派的威名丧失你手,还有何面目再见华山父老?”

沈剑冰顿时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