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刺虎图壁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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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侠影随飞鸿(一)

宁夏城道路崎岖,有些街道极为倾斜,本来向东走,到了尽头,却在西方,甚是难辨。柳无忝生长于斯,对每条街道知之甚熟,穿过几条斜街,便到了一座破庙。那破庙常年失修,部分墙壁都已坍塌,斑驳的庙门上“孟姜女庙”痕迹犹在。小时候,他和紫翊、封少城经常到庙里玩,昔日庙里香火鼎盛,如今哪里还有一丁点儿的热闹景象?只觉心中没来由的一疼,是想起了封少城曾在庙里替他挡了华山剑派灵鹫子一剑,登时心中满是愧疚。他远远瞧见时宜道长奔来,忙爬到庙墙上方的枯草丛中,躲在那里。

刚刚藏好,只听一人说道:“你看这孟姜女像,耳朵只剩下一个了,连眼睛也瞎了。”一人转到孟姜女像下,道袍飘逸,接口道:“孟姜女,孟姜女,她千里寻夫,何等情深?可再看看宁夏城,蒙汉文化互融,再也找不到情比金坚的男女了,痛心痛的,哭瞎了眼。”长叹一声,又道:“我十年前来过这里,那时香火鼎盛,没想到时过境迁,再来这里,却只剩下断墙残垣,破败景象。”先前那人忽然打了一声佛号,竟是一个老僧,约莫六十岁,长得慈眉善目,只听那老僧道:“尘世便是如此,恩怨情仇何必苦苦执著?”那道士哼了一声,道:“你这老和尚哪里知道‘情’之一字的厉害之处?它胜过猛虎,毒过毒药,可让你痴迷终生,也可让你肠穿肚烂!你让我放下痴恋,可是你呢?这些年来,你苦苦劝我斩断情丝,放下仇恨,当真不也是一个‘痴’字?”那老僧道:“阿弥陀佛,人世便是被‘贪、痴’二字所毒害。”那道士走出庙门,来到庭院,四处看了看,道:“我记得这儿有一棵桃树,怎么没有了?”

柳无忝奇道:“他怎知这儿有棵桃树?难道此人便是灵鹫子?只是当年灵鹫子疯疯癫癫的,怎么正常了?哈哈,他做梦也想不到那棵桃树是被我砍了。”陡然想起当年砍桃树乃是让封少城为他做一把桃木剑防鬼,心中不禁又涌起愧意来。

忽听那老僧道:“灵鹫子,你约景文了?”柳无忝暗道:“果然是他!他又来找孙叔叔了,看来还是为了他的小师妹!”只听灵鹫子道:“素素就是死在他手里,我要给素素报仇。”那老僧叹了一口气,道:“当年素素惨死,老衲也是痛苦万分,可素素已死了二十多年,老衲做哥哥的都已放下,你还不能放下么?”灵鹫子又走了几步,在一个落满灰尘的石碾子上跺了一脚,尘土四散扬起,仰天长笑道:“你是出家之人,可以忘却俗世,我却不能!”那老僧道:“你不也是出家之人么?”灵鹫子笑道:“我虽穿着道袍,却非真道士,我只是向素素表明我的决心,此生非她不娶。素素已经死了,待我报了仇,便去找她!”那老僧微微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灵鹫子将石碾子拎起,掷到墙角里,却见石碾子下面有一个土坑,泥土里裹着一个长满锈的铁铃铛。灵鹫子拿起铁铃铛,自怀里掏出一幅手帕来小心翼翼将泥巴拭去,紧紧地贴在脸上,良久道:“十年前我到这里找过孙二,可那时我疯疯癫癫的,不但没有找到他,反而被三个小贼戏弄了。自素素死后,我疯癫了二十年,你可知这二十年我所受的苦?特别是那三个小贼,竟将素素送给我的铁铃铛弄丢了。”那老僧道:“阿弥陀佛,这件事你已和老衲说了数遍,你要是出手不那么狠毒,那个大一点男孩怎会以身挡剑?那小一点的男孩自然不会咬你,铁铃铛便不会掉在坑里。你若不拎起石碾子砸人,也不会盖住土坑。这一切都是因果循环,是你一人造成的,与他人何干?”

灵鹫子哼了一声,道:“老秃驴又要找骂了!”跳了起来,指着老僧鼻子骂道:“你个老秃驴,若非你要化解我的仇恨,也不会吃梵花。我吃梵花是要增深我的贪念,要时时刻刻想着素素。你又何苦来着?”那老僧微微一笑,道:“这些年来,老衲一直化解不了你心中仇恨,自是不够虔诚。这梵花看似美丽,实则如毒蝎,吃下之后,忘乎所以,天地皆消,只留下最原始的贪念,便是佛家所说的欲念。梵花毒越深,欲念也就越大,这便是咱们五人再也分不开的原因。”灵鹫子道:“我吃梵花,那是因为情。写亦虎仙吃梵花,是要向九千岁表明投诚心迹。你吃梵花,却是为了化解我一人之仇恨,而放弃普度众生,老秃驴枉自为少林圣僧了!”那老僧颔首一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你一人都化度不了,如何普度众生?”

时宜道长跨进破庙,听见灵鹫子谩骂,接口道:“吃亏大师一向只做吃亏之事,你骂他也是无用?”

柳无忝听见“吃亏大师”几字,心中不禁一凛:“这个老和尚就是佛门圣僧吃亏大师,据说他是少林方丈觉禅大师的师兄,年纪已在七旬开外,看起来却比真实年龄小十几岁。”忽然想起一事,暗道:“难道他也投靠了刘瑾?这就奇怪了,吃亏大师可谓佛门第一高人,怎会投靠刘瑾?他们口中说的梵花毒,到底是什么?连吃亏大师此等人物吃了都会死心塌地的帮刘瑾?”

灵鹫子见是时宜道长,倒很恭敬,向他行了一礼,道:“时宜道长为何吃梵花呢?”时宜道长微叹一声,道:“贫道的妹妹便是安化王的妻子,十五年前贫道妹子忽然死了,她好端端的怎么会死?定是安化王杀的。”柳无忝暗道:“时宜道长竟和师父有如此渊源,当真是想不到。”灵鹫子道:“是了。安化王武功高强,你不是他的对手,是以投靠了九千岁,想借九千岁之力报大仇。”时宜道长道:“这是其一。其二是贫道耳闻《不二法门宝典》载录的是震古烁今的武学,便想瞧瞧。”吃亏大师道:“《不二法门宝典》上的武学真是太可怕了,确非正宗武学能够相比的。”时宜道长道:“咱们五人只练成上面的五绝阵,便已是如此厉害,远胜于五个吃亏大师。”吃亏大师阿弥陀佛一声,道:“五绝阵,五绝阵,少林的十八罗汉阵可谓远近闻名,和武当七星阵处于伯仲之间,然而若与五绝阵比起来,那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柳无忝被枯草骚得麻痒,想挪动一下身子,哪知一抬头,却发现破庙中一棵梨树上藏着两人,竟是魔教玄王和借他宝剑的少女。他二人也发现了柳无忝。柳无忝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玄王假装哈哈大笑。忽听写亦虎仙大大咧咧地骂道:“他娘的,这是什么道路,可把邱都督给累坏了。”邱聚和写亦虎仙也赶到了破庙。柳无忝暗暗好笑:“这写亦虎仙真是无处不拍马屁。”邱聚笑道:“无妨,本都督多日未出京城,就当活动活动筋骨了。”写亦虎仙笑道:“还是邱都督涵养好,我是不行了,一累就想骂人。”

邱聚笑着摇了摇手,问吃亏大师:“大师用啸声传本都督到这破庙里,有何发现?”吃亏大师摇了摇头,道:“灵鹫子约孙二先生来了。”邱聚皱眉道:“是么?”扭头问灵鹫子:“咱们这次来宁夏,是办九千岁的大事!”灵鹫子心中厌烦邱聚,哼了一声道:“五绝圣手虽归东厂管制,但未必要听邱都督的。”写亦虎仙喝道:“灵鹫子,你胆敢和邱都督这样说话!”灵鹫子顶撞了邱聚,也觉不该,毕竟邱聚是东厂都督,虽说五绝圣手是九千岁的人,但也受东厂管辖,便不做声。邱聚见灵鹫子示弱,怕耽搁大事,也不愿追究,干笑道:“无妨,灵鹫子的脾气,本都督还是领教过的,灵鹫子如此说,算是客气的。”灵鹫子见邱聚圆场,脸上一红,道:“我听都督的便是,咱们这就去安化王府,找那不男不女的书生晦气。”写亦虎仙怒喝道:“灵鹫子,你不要命了!”邱聚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双目像被火烘了一般,显是怒极。

忽听墙外一人笑道:“你们可别怪灵鹫子,他说的不男不女之人是在下,可不是邱都督。”那人又哈哈笑了两声,从门外走了进来。但见此人有五十岁年纪,书生打扮,相貌极俊,眼角处却有些女子媚态。柳无忝看见那人,暗道:“孙叔叔真的来了!东厂有五个人,孙叔叔虽是华山剑派高手,但怎是时宜道长的对手?更别说是吃亏大师了?但愿这二人不出手?”来人正是安化王的谋士,人称“白面书生”的孙景文孙二先生。

孙二先生走进庙里,见庙中有五六个人,却不去瞧他们,只看了一眼灵鹫子,傲然道:“你要杀我,一人来就好了,何必邀那么多人?咱们之间的事情,又何足与外人道哉?”时宜道长哼了一声:“你们之间的事,咱们才懒得管!”孙二先生见是时宜道长,心中也是一惊,道:“是时宜道长么?”时宜道长斜视天外,却不看他。孙二先生又道:“时宜道长与王爷渊源颇深,为何不到王府一叙呢?”时宜道长道:“咱们来宁夏,便是要到王府去的。”孙二先生皱了皱眉:“孙二听闻东厂的五绝圣手要到安化王府来,难道时宜道长与五绝圣手有关?”

灵鹫子嘿嘿笑道:“咱们便是五绝圣手了。”孙二先生大吃一惊,道:“你们便是五绝圣手!我还以为五绝圣手是一个人呢,原来是五个人,就是你们五人么?没想到六大门派、十大剑派中有三派投靠了刘瑾,哼,真是武林之耻!”灵鹫子道:“九千岁又不是什么邪门歪道,为何不能投靠他老人家?难道投靠安化王府就名正言顺了么?”呛的一声拔出宝剑,道:“今日先了结了咱们的恩怨再说。”孙二先生看了看众人,见他们都站在一旁,待理不理的,似是不屑关心他们的事,心神稍稍安定,道:“三师弟,自素素死后,你便疯疯癫癫的,如今见你好了,我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高兴。”

灵鹫子怒喝道:“你少猫哭耗子假慈悲,你要是为我好,也不会跟我抢素素了。”孙二先生叹了一口气道:“素素又不爱你,你何必苦恋素素呢?”灵鹫子心中大怒,唰的便是一剑,孙二先生闪身躲过。哪知慢了一拍,左臂被刺了一个口子。孙二先生见他剑法比当年增进许多,不禁皱了皱眉。他和灵鹫子二人都是华山剑派弟子,大师兄是华山剑派掌门华真逸,他们口中的“素素”便是四师妹应素素。他二人学的都是华山剑法,四五十年来朝夕习练,没理由躲不过去?孙二先生退后几步,道:“三师弟的剑法比大师兄还要高明,我不是你的对手。”灵鹫子将剑送回剑鞘,道:“华山剑法我早就羞于练了,若非与你决斗,断然不会用这等笨拙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