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刺虎图壁录
21447900000046

第46章 眼波横(二)

柳无忝见身侧站着一个文士,约莫四十来岁,正自不住冷笑,只觉此人在哪里见过。那文士又道:“若让我看来,整个芜湖城内最有名的当数这东首墙壁上的几首诗了。”

柳无忝忽然想起在庐山说起王羲之《瘗鹤铭》的文士,不是眼前之人是谁?笑道:“咱们还真是有缘。”

那文士笑道:“我早就认出来是你,唉,你真是不行,上次见你还是好好的,能蹦能跳的,今日见你……唉……”

柳无忝笑道:“请教高姓大名。”那文士笑道:“大名谈不上,高姓你是说对了,我是国姓。”柳无忝道:“你姓朱。”那文士笑道:“正是。你且叫我朱逸事。”柳无忝喜道:“这不是你的真名?”朱逸事笑道:“名字真假何如,只不过一个符号而已。”柳无忝笑道:“也是。”向他请教东首墙壁上的诗句。

朱逸事踱到东首,道:“这些字虽然豪放,但也娟秀,乃是唐寅所书。”瞧了瞧诗间笔触,道:“唐寅就是唐伯虎,现是武当四秀之一,铁木道长的高足。”柳无忝看了看诗句道:“唐伯虎的诗句可谓传神至极。”朱逸事点头道:“那首《题拈花微笑图》当真绝妙。‘问郎花好依颜好’,是花好看,还是我美?‘郎道不如花窈窕,佳人见语发娇嗔,不信死花胜活人?将花揉碎掷郎前,请郎今夜伴花眠’,美人生气了,把花揉碎丢在郎君面前,道:‘既然我比不上花好看,那么今晚你就去伴花睡好了。’哈哈,妙极,妙极。”

朱逸事指着一副泼墨大字,道:“这是唐寅的《七十词》了。我读给你听。”他再走近些,吟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年七十为奇,前十年幼小,后十年衰老;中间只有五十年,一半又在夜里过了。算来只有二十五年在世,受尽多少奔波烦恼。”

柳无忝见唐寅的诗通俗易懂,却又含深奥道理,想起在蝴蝶谷和流莺崖上的欢乐时光,只觉胸中积闷,暗道:“这短短的一生,当真乐趣甚少,烦恼甚多。”

朱逸事道:“再听这首《绝句》:‘领解皇都第一名,猖披归卧旧茅衡。立锥莫笑无余地,万里江山笔下生。’即使清贫到只有立锥之地,胸中仍有万里江山,唐寅高风亮节,我辈自愧弗如!”回转身指着西首墙壁上的两行大字,道:“那是冯梦龙居士醉后所书的两句‘强中更遇强中手,恶人须服恶人磨’。”顿了顿,瞅着宁萍宗,冷笑道:“恶人须服恶人磨,还有一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是至理名言呢!”

宁萍宗心中一惊,暗道:“难道这文士也是武林高手,不然怎知我挟持了柳无忝,而他言外之意的‘黄雀’,岂不就是杀死我徒弟的黄衣人?难道他一直跟在后面。恶人须服恶人磨,我是不是恶人,还轮不到你来评判,哼,我先让尝尝被人欺的滋味。”右手一挥,弹出袖剑,扫落朱逸事的头巾,反手抓起朱逸事,将他头下脚上的抛入一个酒缸之中。

柳无忝见状,心中大骂:“你宁老儿好歹是一派掌门,怎能随意出手伤人,朱逸事乃是一介文弱书生,怎能受得了你宁老儿的奋力一掷?”他恨极了宁萍宗,言念之间自是夸张几分,倘若宁萍宗奋力而掷,朱逸事早被抛出了酒楼。

忽听疾的一声,一道水标从酒缸侧面飞出,直冲柳无忝腰间大穴,水标所至之处,穴道立解。原来,朱逸事竟用内家指力点破酒缸,用上乘内功以酒代指解了柳无忝穴道。

柳无忝伸手一撩,将酒掬入口中,笑道:“美酒岂可浪费。”朱逸事从酒缸中跃出,叫道:“还不快走!”柳无忝苦笑道:“我走不了,多谢朱兄的美意了。”他仰天剑已失,无忌剑法便施展不出,怀中虽有一把乾坤错刀,但使用“独孤一刀”需有几十年以上功力,此刻就是施展出来,别说伤了宁萍宗,就连青城八英最差劲的一个也难为其敌。

朱逸事脚前头后的平平飞出窗外,口中兀自道:“我倒忘了你内力已失,笨蛋,可惜!”他身法极快,宁萍宗的铁蒺藜快若闪电,却连他衣角也没有碰着。

宁萍宗伸手连点柳无忝胸口七处大穴,吩咐牟麒仲、罗星、宋青、洪霈沫喂足马匹,上得房来,将柳无忝放在凳上,回身关了房门,踱了几步,阴森一笑道:“你朋友的武功不弱啊。”

柳无忝摇头笑道:“我们只是见过一次,未曾结识。”宁萍宗嘿嘿笑道:“未曾结识?他为何救你?”言下颇为不信。他向店小二借来笔墨纸砚,掷于桌上,伸手解了柳无忝右臂穴道,道:“还是把‘无间不疏’口诀写了吧?”

柳无忝笑道:“我写出来是死,写不出亦是死,何必写与你。”

宁萍宗右袖一挥,白光过处半截蜡烛从中削断,显是气极,忽又笑道:“你告诉我口诀,我又何必杀你?你的手太阳小肠经络被毁,从此再也不能习得内功。你在聚宝庄忽有内力,他人不知,我却知那是魔教一门叫做‘情人扣’的功夫,说起来也是源自四川唐门。你空有口诀,我又怕你何来?即不怕你,又何必杀你?”

柳无忝暗道:“那日木筝妹子问我为何不知‘情人扣’,原来那时她猜我已得‘无忌三客’的功夫了。”展颜一笑,道:“就怕宁掌门难绝怀疑之心,怕我再将口诀说给别人,以绝后患,只有杀了我。”

宁萍宗怒极,一挥手,只听啪的一声,柳无忝脸上已印了五道指印。宁萍宗道:“为了这个口诀,青城剑派已连死四人,而且……哼,今日你若不写出来,我也不要这劳什子口诀了,先杀了你再说。”

柳无忝见宁萍宗脸色气得发青,也怕他一怒之下杀了自己,但又知一旦写出口诀,那是必死无疑的。柳无忝生性倔强,自不畏死,笑道:“宁掌门见过‘无间不疏’口诀没有?”宁萍宗怒道:“要是见过,还会向你要。”柳无忝道:“既然宁掌门没有见过,若是逼急了,我就写个假口诀,宁掌门也是看不出来吧!”

宁萍宗闻言,心中一惊,暗道:“幸亏这小子提醒,不然的话,他真的写个假口诀给我,岂非不妙。”心中想不出如何诱骗柳无忝写出口诀的法子,眼见青城四英喂足了马匹,牵了在长街上焦急等待,心中自是烦恼。

忽听门外一人长叹道:“宁掌门,你这又何苦来着?你又何必毁约呢?”宁萍宗摸出铁蒺藜,沉声问道:“谁?”门外之人道:“宁掌门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么?半月前,是我给宁掌门带去的消息,咱们也击掌盟誓,宁掌门难道忘了么?”宁萍宗颤声道:“你是彭亮瑜?”

柳无忝一听“彭亮瑜”三字,心中也是一惊,暗道:“宁老儿乃是一派掌门,怎的怕了彭亮瑜?何况彭亮瑜断了左臂,功力已不如从前,就是三个彭亮瑜也绝非宁老儿敌手,真是稀奇古怪。”

宁萍宗又道:“他老人家来了么?”

彭亮瑜嘿嘿笑道:“他老人家不来,我焉敢一人来找你?他老人家在前面等你呢,他恼你毁约背信,便杀了你那四个不成器的徒弟。”

宁萍宗声音猛地一颤,道:“果然是他,果然是他。”宁萍宗挟住柳无忝,将铁蒺藜掷向彭亮瑜,蹭地一脚,踹开窗子,夺窗而逃。他施展“青衣十八飘”轻功,虽挟着柳无忝,几个飘落,业已稳稳地落在白马之上,双腿一夹,白马吃痛,嘶叫一声疾驰而去。

青城四英紧紧跟随,五匹快马一会儿便消失在芜湖城外。柳无忝见宁萍宗脸色发青,似甚害怕,道:“那老人家是不是皇甫观剑?”宁萍宗心中一惊,劲力一吐,飞驰的白马生硬地停了下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他?”柳无忝嘿嘿笑道:“我一身武功被废,全是拜他们所赐。和彭亮瑜在一起,又使宁掌门害怕之人,普天之下除了皇甫观剑还会有谁?”

宁萍宗点头道:“不错,正是皇甫观剑。半月前,我正在姑苏,恰好接到沈庄主的英雄帖,正准备赶去,却遇到皇甫观剑和彭亮瑜二人。我见皇甫观剑身体无恙,自是吃惊。后来,才知道他是为了对付魔教逍遥左使,哼,也就是对付你,才假装旧疾复发的。皇甫观剑因要对付魔教,便要我擒你给他,他答应我事成之后,便将那绝世一剑‘空山不空’传授于我。”

柳无忝道:“你见到‘无间不疏’比皇甫观剑的剑法还要高明,就毁了誓约。”

宁萍宗嘿嘿笑道:“不是‘无间不疏’比‘空山不空’高明,而是……而是我不太相信他罢了!他舍得把‘空山不空’传授于我么?”

柳无忝笑道:“也许他为了我,说不定会把‘空山不空’传授于你。”

宁萍宗恨恨地道:“我为了‘无间不疏’,不但舍弃了‘空山不空’,而且被九大剑派追捕,皇甫观剑还杀了我四个徒儿,嘿嘿,我付出的代价也够大了吧。”

柳无忝摇头道:“我就是告诉你‘无间不疏’口诀,恐怕你也没有时间练了。皇甫观剑神出鬼没,在茶寮之中的黄衣人便是他了。他若要杀你,你又能躲到哪里去?”

宁萍宗侧头想了想,忽道:“有了,前面就是九华山,化成寺主持觉恩大师乃是少林方丈觉禅大师的师弟,三年前我曾在化成寺待过数日,咱们投靠于他,皇甫老贼纵有钻天彻地之能,也不能随意在佛寺中拔剑杀人。”当下催马前行,赶往九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