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刺虎图壁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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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风乍起 云骤涌(三)

萧雁寒叹了口气道:“大哥不留你。”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来,但见那玉牌上雕刻大鹏展翅,递给柳无忝,道:“这是神教至高无上的逍遥惩罚令,见令如见教主,神教中人也只有四人持有。倘若兄弟遇到麻烦,就持此令,只要是神教弟子,莫不听从兄弟吩咐。而外派弟子就是见了玉牌,也不知这就是神教的逍遥惩罚令。”

柳无忝慌忙推辞,道:“大哥之情,兄弟心领了。但这玉牌乃是神教尚方宝剑,怎能随便借给兄弟?何况兄弟内功已失,万一失落,岂不糟糕至极?”

萧雁寒笑道:“兄弟放心,这逍遥惩罚令不会说丢就丢的,神教万名弟子还保护不了一个令牌?”柳无忝见推辞不过,只好点头答应,收好玉牌。萧雁寒又拿出一袋珠宝给他,柳无忝知道多说无益,便笑着接过。

阿馨又摇着小舟送柳无忝出太湖。站在舟上,遥见萧雁寒青衣长衫,站在悬崖之巅挥手相送,不禁热泪盈眶,心中感慨。忽听一阵笛声穿云破空而来,笛声悠扬,戛然声断,过了一会儿,便传来一阵高昂的歌声:“绿兮衣兮,绿衣黄裹。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萧雁寒所唱的是《诗经?绿衣》,意思是说我思念我的故人,只有你最和我的心意了。原诗是描写一个鳏居男子看到亡妻遗物,不由悲从中来,牵起无限追思之情。萧雁寒功力深厚,小舟虽行得远,早已瞧不见人影,但柳无忝听得字字清晰,见萧雁寒如此情深义重,不禁哽咽无声,任由阿馨摇舟箭一般划过江面,上得岸来,大步而去。

柳无忝离开太湖,四顾茫然,虽想去找铁木筝,却又不知为何要去,只觉天地辽阔,自己渺小得很,竟然升出游历山河大川的想法。想起南京曾是本朝国都,便问清方向朝南京走去。这日走到镇江,听说书老者讲起《白蛇传》的故事,才知金山便在镇江,遂去观看。到了金山,果见金山秀丽,虽是暮秋,却仍满山翠绿。抬头见寺庙巍峨,幢幢相衔,层层殿阁把山体密密匝匝地包裹起来,古洞隐于山寺之中,一宝塔立于山巅,山寺浑然一体,正是金山寺。刚到寺门,便听到寺内传来打斗之声,柳无忝返身折回,若是内功未失,以他的性格那是决计要瞧个究竟的,如今内功即失,自保尚无余力,又怎能管了他人闲事?

蓦地里,一声猛喝从寺内传出:“安化王府算个鸟,咱们北冥剑派从未受过这等鸟气,哼,你这老儿武功也太奇怪,竟两三个回合便撂倒孙老四,俺醉鬼燕八前来会会你。”

一个年轻人笑道:“燕大侠,金山寺乃是佛门静地,咱们怎能在此打打杀杀的,岂不坏了佛门清修,还不如到石弹山下的中冷泉品茶听曲?”

燕八喝道:“封少城,俺醉鬼燕八可听不懂那腻歪的曲调儿,要打奉陪,要见我大哥休想。”

柳无忝没想到能在此处见到师兄,想向他打听紫翊母子的事情,便折身进了寺内,见寺中站着数十人。他悄悄溜进燕八那群人中,众人都在关注燕八和封少城二人,无人注意到他。柳无忝陡然瞧见封少城身旁的灰衣老者,暗道:“这不是那日给木筝妹子要面具的鬼影子么?怎么跟少城师兄在一起了?他是师父的人,还是刘瑾的人?”

忽听灰衣老者道:“你应该听说过老夫名号?武林四公子可不是浪得虚名,今日你想切磋武艺,那也不是不可以的,但比武需有个彩头。”

燕八道:“残大侠有何高见?”

柳无忝见鬼影子果真以残月天的身份出现,暗道:“这也许是好事,倘若湘妃仙子真的认为残月天还在人世,便会与萧大哥结为伉俪。只是鬼影子缠上了湘妃仙子,恐怕有他好受的。”转念一想,“鬼影子也许真是残月天呢?呵呵,江湖上什么怪事没有。”

残月天道:“倘若老夫输了,老夫赔礼道歉,扭头走人;倘若你们输了,还望燕掌门十月十五日前往南京城天赐酒楼。”燕八想了片刻,道:“好,俺答应你。”残月天从身后摸出一支铁笔来,道:“老夫就写一帖柳公权的《神策军碑》,接一接燕大侠的醉拳八式。”燕八道:“好说,待俺喝它一坛酒。”身后走出两人,递给他一坛酒。柳无忝见燕八随身携带美酒,竟是走到哪里都要准备好打架似的,不禁莞尔。燕八拍开封口,咕噜噜一口气喝完,两眼惺忪,忽然大叫一声:“接拳。”但见他脚似醉汉,左手握拳,右掌上托,一个踉跄,跃到残月天身前,忽地一拳打出,竟快如流星,正是醉拳八式的第一式“钟离摘星”。

残月天见燕八一拳打到,提起笔来,直书一个“朱”字,两横一竖,便击退燕八,最后一捺划向燕八胸膛,宛如刀剑。燕八两脚却似生根,腰板直挺向后,那铁笔便从胸前滑过。燕八用的这一招正是“铁拐把酒”,一笔躲过,身子忽地拔起,横冲残月天。柳无忝见残月天游身斗走,不施展他的绝妙轻功,便知想隐瞒身份,又见他出手迟缓,用笔瘦硬,古意盎然,正是柳公权《神策军碑》,笔意均匀瘦劲,碑中“朱”、“寿”、“集”、“是”四字中的两横、一竖钩、一平捺都特别有力,遒劲峻拔,结束结实,起止清楚,顿挫分明。古人言道:“瘦硬方神通”。这一路《神策军碑》,当真千古未有之妙,一笔一划都攻其不意。燕八斗字不识,当然不知对方书写何字,自然猜测不到书法间架和笔画走势,登时难以招架。

燕八毕竟淫浸醉拳多年,虽乱却仍然有序,但见他身子似坐,双手按地,向后连纵,正是“倒骑神驴”,忽地错腿立起大转身,身步齐进,虚步斟酒,捶向残月天下颚。

残月天铁笔一削,消去燕八攻势,忽然笔意陡变。柳无忝见他变了笔法,不禁咦了一声,原来他随仲孙无忌学习暗器之时,仲孙无忌曾让他学过这种字体,暗道:“这是甲骨文。”残月天见十招之内没有打败燕八,心中大怒,笔法变为古代最难认识的甲骨文。甲骨文是春秋之际用斧凿刻在龟壳上,每个字的长短大小没有一定的书写格式,大多是随着字形长短和笔画多少任意发挥,略无拘束,其整篇布局或参差疏略,或繁星丽天,或整饬严谨,或如武库剑戟,用笔有方有圆。燕八只觉眼花缭乱,不知如何攻防,忽觉左颈“天鼎穴”一麻,已被残月天一笔点中,倒在地上。

燕八大喝道:“好笔法!”北冥剑派门人见燕八受伤,一股脑儿冲上前去营救,有几人抽出兵器攻向残月天。残月天冷哼一声,将笔插入怀中,或抓或摔,一出手便有一人被他摔在地上。柳无忝连忙退后,残月天嘿嘿一笑,当胸抓去。柳无忝无法躲避,提剑便刺,但听嗤的一声,残月天的长袖裂开一道长长口子。残月天看清是柳无忝,身子忽然顿住,道:“是你。”柳无忝咧嘴一笑:“你的轻功还真不错,快赶上鬼影子了。”

残月天笑道:“江湖传言你武功被废,怎么招惹了皇甫观剑?”柳无忝道:“看不惯他,便招惹他。”残月天道:“极是。”北冥剑派听闻“武功被废”四字,便齐声喊道:“魔教逍遥左使。”知他内功已失,也不和残月天纠缠,挺剑便向柳无忝刺去。

眼见数柄长剑刺到,忽见长袖一卷,数柄长剑被卷上天去,接着当当声不绝。柳无忝知是封少城出手,不想给他惹上麻烦,提剑便走。忽觉眼前一花,封少城已站在身前。封少城右手放在他的肩上,轻声道:“师弟。”

柳无忝听得师兄声音,眼睛一红,竟差一点流泪,忙道:“师兄。”

封少城道:“为何一见到我就躲?”

柳无忝道:“我没有躲?为何要躲?”

封少城回头对残月天道:“残伯,让他们都走吧。”残月天嘿嘿笑道:“名门正派,趁人之危,可恶!”身子一晃,又向北冥剑派弟子抓去,抓住胸口便往寺门外扔去,只听扑通扑通数声,数十人竟被他晃眼间扔了出去。

封少城道:“你还生师兄的气么?”

柳无忝道:“我不生你的气,我生自己的气。我不能和你一样帮师父的忙。”顿了顿,又道:“紫翊母子被西厂抓走那日,我回了王府,听到了你和师父的谈话。我生自己的气,从小就没有好好练武,没有规规矩矩做人,帮不上师父的忙。就连妻子、儿子被抓走了,也不敢去救。”

封少城道:“不是不敢,而是不能。你能做到这步,心中已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也是常人所不能忍受的。”

柳无忝心中悲愤,却哈的一声笑了:“我哪里忍受什么了?你应该很了解我的,我不是顽固的人,也不是整日沉浸悲痛之人。这一年来,我虽没去京城,但我知道你在京城,你肯定会照顾紫翊母子的,对么?有你照料他们,我还去京城作甚?”

封少城呃了一声:“这一年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有些事情是你想不到的。唉,师兄很羡慕你的不羁,你知师兄背负这些东西,有多么累么?现在只愿事情早日成功,师兄便隐居江湖,从此不再涉足。”

柳无忝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和紫翊母子有关么?”

封少城神情不自然,摇头道:“她们母子很好,你无需挂念。她们母子有师兄照顾,你还不放心?对了,师兄身份江湖中人都不得而知,此次出京,也是机缘巧合。刘瑾要师兄联合江湖势力,是以师兄便出来了,暗地里帮助王府培植势力。”

柳无忝见残月天远远的站在一旁,道:“残月天是谁的人?”

封少城道:“是师父派过来的,我也不知他的底细。残月天介于正邪之间,他的身份正好可以助我。”柳无忝哦了一声:“他曾和我爹齐名。”封少城道:“你的身世我曾听师父说过,雷阳先生是师父旧识,你的身世还是师父告诉他的。雷阳先生是武林前辈,以医术名闻江湖,其实他的武功不在师父之下。”忽见柳无忝满脸凄楚,又道:“皇甫老贼栽赃你是魔教左使,师兄必定为你拨乱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