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刺虎图壁录
21447900000021

第21章 情伤齐云峰(三)

柳无忝甚是沮丧,本以为练成无忌剑法,虽不可快意恩仇,至少也能自保,心中一急,唰唰唰连出三剑。无忌剑法讲究随心所欲,才能展其轻灵,克制对方剑招,最忌心浮气躁。果然,柳无忝不到五十招便被孟不凡一招“黄龙闹海”击退一旁。

忽听一人沉声说道:“这套剑法可是无忌剑法?”柳无忝听出说话之人似是裴沧海,问道:“是裴老前辈么?”那人低声唱道:“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歌声一落,答道:“‘裴老前辈’听着别扭,你就喊老朽一声‘裴老爷子’吧?唉,老朽只不过是一个断肠人而已。”

柳无忝黯然神伤道:“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裴老爷子,这套剑法正是无忌剑法。”

裴沧海道:“无忌剑法乃是剑宗成名绝技,据说此套剑法威不可测,绝妙无双。”柳无忝黯然道:“只可惜晚辈无能,徒有绝妙武功,真是愧对剑宗了!”裴沧海道:“这套剑法犹在剑圣太虚剑法、魔教秘剑和武当太极剑法之上,江湖上绝难再有第二种剑法与之匹敌。”柳无忝叹道:“让裴老爷子大失所望了。”裴沧海道:“既然你打不过孟不凡,不妨喝两杯酒再打。”

柳无忝眼睛一亮,笑道:“裴老爷子所言极是。酒之形如水,水使人静,而酒里含火,烈酒里火气尤甚。”

裴沧海笑道:“你也懂酒?‘酒痕和雨沾襟湿,剑气如云贯斗空’,写得气韵如虹,只是并非每种酒都可以喝的,项羽排设鸿门宴,关羽温酒斩华雄,曹操青梅煮酒论英雄,赵匡胤杯酒释兵权,范仲淹浊酒一杯藏甲兵,他们或者以画为屏,或者掷杯为号,使得刀丛与酒杯并列,诡计与谋略为邻,平时无论多么贪杯之人,在这里谁敢轻易沾唇,希图一罪呢?呵呵,老朽这里也有八种酒,不知你有胆子喝没有?”

柳无忝道:“美酒当前,晚辈岂能错过?”

裴沧海道:“好!好!”从腰间解下一个紫金葫芦,但见那葫芦不似藤枝结出,又不似金属所造,看不出是用何种材料所做,制作端的精巧。裴沧海说道:“这是当年唐七先生制作的乾坤葫,可同时装得八种美酒。”说着,走出人群,自桌上拿出八个杯子,打开葫盖,右手一旋,倒出一种白酒,又是一旋,倒出一种血红色的酒来,如此再旋,又倒出黄色透明、莹澈透明、混浊黏绸、绿色琥珀、梨花味飘、淡而无色六种酒来,倒出的这八种酒各不相同。

柳无忝喝了一口白酒道:“这是关外白酒。”裴沧海点头称是。喝了一口血红色的酒,说道:“这是葡萄美酒,中原老字号。”裴沧海笑道:“正是中原老字号的葡萄酒。西域吐鲁番的葡萄酒,经四蒸四酿,酒色殷红如血,那才是酒中极品。”

柳无忝又喝了一口黄色透明和莹澈透明的酒,道:“这是高粱美酒和山西汾酒。”喝了一口混浊黏绸的酒,道:“这是百草美酒,酒气清香,如行春郊。”裴沧海点头道:“这是集百草之精髓浸入酒中所致。”

柳无忝喝了一口绿色琥珀状的酒,神色甚喜,道:“这难道是传说中的绿蚁酒?”裴沧海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无欲雪,能饮一杯无?’这是白居易的诗,说的正是这绿蚁酒。此酒清如水,质如琥珀,只喝得李清照最后唱道:‘共尝金樽沉绿蚁。’”柳无忝笑道:“裴老爷子真是酒中国手。”喝了一口梨花味飘的酒,道:“这是梨花酒。”裴沧海点头称是。

柳无忝喝了最后一种酒,眉头先是微皱,后自舒展,大笑道:“这定是裴老爷子自酿的酒了?”

裴沧海笑道:“你果然精通此道,这就是老朽自酿的酒,叫断肠酒。”柳无忝心中一惊,道:“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裴沧海道:“正是,饮了此酒,心断肠,人大醉。”柳无忝道:“晚辈只是喝了一点点。”裴沧海笑道:“关外白酒、葡萄酒、高梁美酒、山西汾酒、百草酒、绿蚁酒、梨花酒、断肠酒,这八种酒,你单单喝一种,自是没事,但若混合喝下,那酒力则超十倍之,何况等听完老朽拉唱一曲,你就会知道老朽所言非虚了。”但听裴沧海拉着二胡,唱道:“阆苑花前是酒乡,误翻天母九霞觞。群仙拍手嫌轻薄,滴向人间作酒狂。”裴沧海一生淡漠名利,一手“断肠烟云十三式”,长刀到处人鬼断肠,就连盟主彭云亭凡事都敬让他三分,见他出头让柳无忝饮酒,温良玉等人只好苦笑着视而不见、充鼻不闻了。

柳无忝初饮酒时,不觉怎样,但到曲终声落,便觉一股醇美清香萦绕体内,令人心醉,不由爽声大笑:“醉卧不知白日暮,有时空望孤云高。”满脸醉意,提起长剑,斜视孟不凡。

孟不凡道:“剑宗神技,今日倒要领教。”语气甚是不屑。柳无忝醉醺醺地道:“好!”仰天剑陡然刺出,手腕微动,圈出无数个圈圈,圈圈相扣,竟毫无破绽,剑到中途,猛地一折,唰唰唰便是三剑,从中宫点刺斜出,向孟不凡“乳中穴”刺去。

孟不凡见剑势如破竹,不敢大意,蓝怖刀斜指向下,自左向右急削而去。柳无忝见蓝怖刀削到,仰天剑由刺变抹,斩向敌人右手,剑身似曲似直,长剑便如活物一般。孟不凡封刀格挡,展开刀法,与柳无忝战在一处。二人越斗越快,柳无忝使到沉醉淋漓之际,仰天剑随意由之,忽疾忽徐,一举手一投足,挥洒自如,大有行云流水之态。时间一长,酒意发作,仰天剑越使越快,渐渐领悟到剑法中的精妙。众人在旁看来,只见万点银星从剑端溜出,便似万朵雪花从空落下,遍体笼罩,哪里还能分清哪一剑是实招?哪一剑是虚招?

这样的剑法,孟不凡怎能抵挡得了?心中暗想:“三十六着,走为上着!”猛地向前一冲,明是进攻,实是走势!柳无忝长剑一旋,疾的倒卷过去。剑风震荡中,孟不凡连人带刀向上一拔,蹿起丈余,落下时没入人群之中。

柳无忝待要追出,忽见灰衣人挡在面前,嘿嘿笑道:“小兄弟剑法果然高明。”

柳无忝醉酒施剑,这时清醒过来,想起金刀盟众人惧怕灰衣人,猜想他不是一般人物,也不答话,静观其变。

灰衣人淡淡一笑道:“到这里来的人,无一不羡慕《紫霞刀谱》,况且宝物有能者居之,金刀盟人才济济,能拥有鹤铭佩的,也并非只彭云亭一人吧?”百余名汉子齐声答道:“正是。”灰衣人道:“咱们金刀盟也不是什么旁门左道,更不是拦路抢劫之匪类,江湖上素以‘成王败寇’来定生死,今日咱们就组成金刀镖局,来夺你的镖。”那百余名汉子齐声喊道:“金刀镖局,金刀镖局。”

柳无忝冷笑道:“咱们岂会怕你人多?”灰衣人笑道:“咱们也是三对三弈怎样?”温良玉笑道:“薛老哥的脾气何时变了?”灰衣人笑道:“我叫薛涤缨,涤缨,涤缨,就是涤去心中缨气,是以变成这般模样。”这灰衣人正是金刀盟的西派刀王,一手“披风刀法”狠若惊雷,性格怪僻,喜独来独往,在西域一带无人不晓。金刀盟盟友知此人睚眦必报,气若窄芦,均是小心翼翼,不敢得罪他。

只听薛涤缨又道:“咱们比武夺镖,就算你失了镖,陆二羽和彭云亭也拿你没辙。”

柳无忝心想:“他们若是群起而攻之,那可不是好玩的,看来非有单打独斗了。湘妃仙子武功深不可测,青衣人好像比她更高。”便答应下来。

薛涤缨让众人退后,中间腾出来一片空地。柳无忝见他们选出三人是薛涤缨、温良玉和俞氏兄弟,转头瞧了瞧身边的人,不禁哑然失笑,寻思:“诺大一个镖局,竟只有五个人,能上场的只有青衣人、残君珩和自己了,司马晴武功虽不弱,但怎舍得让她冒险?所幸残君珩的不负初心剑法堪称一绝,由她迎战薛涤缨,正为合适。青衣人迎战温良玉,不知胜算如何,二人均是韬光养晦,一向不暴露武功,难以定夺。自己迎战俞氏兄弟,胜算不大,刚才虽击败孟不凡,只因无忌剑法过于奇绝,这才侥幸胜了,而俞氏兄弟向来都是双刀齐上,也是以奇绝著称,眼下只盼残君珩和青衣人胜了,自己就不用比了。”

薛涤缨跳到场中,沉声道:“谁来?”残君珩道:“薛大蛮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薛涤缨脸色一变,道:“湘妃仙子,我敬你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二人成名多年,且以睚眦必报、气度狭窄闻名,却不想竟会在此较量。残君珩冷哼一声道:“武林同道都是这样喊你。”薛涤缨怒喝道:“辣手仙子!”

残君珩最忌辣手仙子称呼,忽的拔出长剑,也不招呼,疾的一剑刺向薛涤缨左胸。薛涤缨早似料到她会突袭,身子一闪,左手直插残君珩双目,右手手腕一翻,一柄窄刀已握在手中,格住长剑。

残君珩剑锋一转,展开不负初心剑法,一招“曲曲入胜”,又刺薛涤缨左胸。这一招“曲曲入胜”,恰似剑名,剑意绵绵不绝,一招刺出,直似以后还有千余招之势。

薛涤缨知不负初心剑法是由峨眉剑法演化而来,不敢大意,左脚后旋,如陀螺般滴溜一转,避开剑锋,单刀一圈一划,消去残君珩攻势。薛涤缨哈哈大笑道:“辣手仙子,你是对谁不负初心呢?”

残君珩怒火冲烧,忽的长剑一转,斜刺薛涤缨左目,双脚连环踢出,脚成莲花,飞踢其胸膛。

薛涤缨见残君珩攻势奇怪,不及防备,伸刀格剑,陡然发觉残君珩香足踢到,来势凶猛,此刻躲避已然不及,不假思索,竟尔合身扑上。

残君珩所用奇招乃是她自悟绝学“含羞拳法”。她当年离开萧雁寒后,隐居九宫山,见怪松坡上有一奇松,树干甚粗,全树枝桠密集,有几枝下垂,可伸手相握。更惊奇的是,只要在树下拉动其中一枝,所有树枝都会来回旋转摇动,幅度极大,就连两个人合抱的树干,也似乎在左右扭动,如同含羞忸怩。残君珩感到奇妙,耗费二十载时日创出这套拳法。那奇松名叫含羞松,以树取名,是为“含羞拳法”。这一招乃是含羞拳法中最精微的一招“莲花长月”,取自女子缠足的典故。南唐李后主的宠妃窅娘,纤细美丽,善于舞蹈。李后主制作一座金莲台,令窅娘用绸子将脚缠成弓形,尽量使它小巧,脚背向上屈起,如新月状,窅娘穿上白色袜子在金莲台上跳舞,回旋而有凌云之态,唐镐做诗道:“莲中花更好,云里月长新。”

残君珩深知薛涤缨披风刀法快、准、狠,不能让他快攻,便以剑刺左目佯攻,以欺薛涤缨用刀拦之,再出其不意使用“莲花长月”,单脚如奇松之枝,沾着对方之力,身子来回旋转,便似无数柄剑攻向薛涤缨。

薛涤缨怪人怪招,合身扑上时左手搂向残君珩左腿。二人本是面对而攻,用左手去搂对方右腿固然不易,但用左手去搂对方左腿则是难上加难。薛涤缨这一时之间,又哪里想到破敌之招?只好冒险出此下策。残君珩一向不近男人,怎能让薛涤缨搂个正着?左腿忽收,右腿仍踢薛涤缨左胸。薛涤缨右胸空门大开,危急关头,也不管对方长剑,单刀上挑,砰的一声,二人倏地分开。众人瞧去,但见二人身上均有鲜血,似都受了伤,竟是薛涤缨用一脚、一剑换来残君珩左臂一刀。金刀盟门人喊道:“和局,和局。”这一场明明是薛涤缨受伤在先,柳无忝等人却也无法。

青衣人见残君珩受伤,身子不由一颤,欲上前询问,又觉不妥,便从身后摸出兵器,竟是一只翠青色的笛子。青衣人将笛子横在嘴边,双手各按宫、商、角、徵、羽调音,缓缓吹了几声。众人听来,见每个音节清晰可闻,恰似珠玉跳跃,清脆短促,悠扬不绝,知青衣人在笛上造诣匪浅。

残君珩听得笛音,身子猛地一颤,双目竟落下泪来。青衣人戴着面具,见残君珩落泪,便去了面具,果然俊美之极,只听青衣人叹道:“是我!”

残君珩似中魔一般,眼泪更是收不住,簌簌而落,言语语无伦次:“你又来找我了?你……你……你何苦再来惹我?”

青衣人道:“还不是太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