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刺虎图壁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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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情伤齐云峰(一)

柳无忝四人当日便出谷下山,在鄱阳湖畔住了一宿。次日一早,便由青衣人雇得一艘快船,那艄公五六十年纪,和蔼可亲,谈吐不凡,众人在船上也不感寂寞。几柱香的时间,便渡过鄱阳湖。众人晓行夜宿,不一日便到了素以“瓷都”闻名的景德镇。从鄱阳湖出发不过两日,便遇暴雨,众人怕生事端,不敢停留,只有冒雨前行,到达景德镇时,刚好雨过天晴,日朗风轻,再加上景德镇瓷器“白如玉,薄如纸,明如镜,声如馨”,更觉心旷神怡,遂停留半日,沿途观光。不觉间,众人到了莲花塘,此时日将暮落,薄薄的残阳笼罩满塘,水光潋滟,翠掩荷香,荷花虽未盛开,但蓓蕾已染色彩,花香四溢,清香扑鼻,均感情趣无穷。

蓦地里,一阵低低的二胡声哑然传来,回荡在塘面上,水面颤悠,竟似被二胡声震得颤抖了。忽听一人唱道:“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残君珩听得那人歌唱,道:“对面唱曲的可是‘断肠刀客’裴沧海裴老爷子?”对面之人合上二胡,笑道:“能认得断肠刀客的,定是故人。”残君珩道:“不错,二十年前你还欠我一剑呢?”那人笑道:“你是湘妃仙子?”残君珩道:“正是。”那人笑道:“老朽正是裴沧海,不过,二十年前的旧账还提它作甚?此时夕阳残照,何不听老朽为你唱一曲《浣溪沙》。”接着听他唱道:“惜起残红泪满衣,它生莫作有情痴,人天无地着相思。花若再开非故树,云能暂住亦哀丝,不成消遣只成悲。”

裴沧海一曲唱毕,道:“‘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唉,‘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却不想江湖是如此的多情?”

忽听一个轻柔的女子声音接道:“裴老爷子不想参加黄山神刀大会了么?”

柳无忝听得清晰,忍不住叫道:“是晴儿姑娘么?”司马晴笑道:“正是。前天暴雨,我爹爹有要事需赶紧前往黄山,就把我留在了这里,幸亏有裴老爷子陪我。”柳无忝笑道:“咱们又见面了。”司马晴脸上一红,扭过脸去,不让裴沧海看到。

裴沧海呵呵笑了一声,却长叹道:“‘但看古来盛名下,终日坎潭缠真身。’何必为那劳什子功名利禄所迷惑,以免造成终身之恨事。”柳无忝见裴沧海句句深含道理,似是一生历经沧桑,现已满目苍夷,不由心生怜悯,问道:“黄山神刀大会十年一次,人生有几个十年?裴老爷子怎么放弃了呢?”裴沧海笑道:“年轻人不同于老朽,当可恣意傲笑江湖,而老朽……”忽然长叹一声,淡淡一笑,二胡声又起,只听他唱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时多,去似朝云无觅处。”

司马晴笑道:“裴老爷子悲天悯人,胸藏玄机,睿智过人,怎能‘来时春梦几时多’?何况‘不信芳草厌老人,老人凡度送余春?’”

裴沧海笑道:“好一句‘不信芳草厌老人,老人凡度送余春?’,看来,朽木不折,也可成为栋梁?多谢你了,女娃儿。”司马晴笑道:“裴老爷子客气了。”裴沧海道:“女娃儿天资聪慧,老朽今日得女娃儿一言,这后半生大可老骥伏枥了。”司马晴道:“晚辈的话定能应验。”

裴沧海笑道:“凡天下之物,皆是有情有理的,也和人一样,得了知己,便极有灵验。何况老朽乃是‘枯藤老树’,若用大题目比,就有孔夫子庙前之桧,诸葛祠前之柏,岳武穆坟前之松,这都是堂堂正大随人之正气,千古不磨之物。世乱则萎,世治则荣,几千百年了,枯而复生者几次,这岂不是应兆?小题目比,就像杨太真沉香亭之芍药,端正楼之相思树,王昭君冢上之草,岂不是也有灵验?是以,老朽这‘枯藤老树’,定可藉女娃儿之灵慧,而枯树生花的。”顿了顿,又道:“过不几日,你们便到齐云山,听说那里云集了百十名江湖汉子,大都是金刀盟的人,正等着你们前去呢?”

柳无忝心里一惊,问道:“为了何事?”

裴沧海道:“逍遥镖局的神名已传遍方圆千里,二十年前就已名动江湖的湘妃仙子居然是逍遥镖局的镖头,所保之物定是非同小可了。”

柳无忝笑道:“那是晚辈信口胡说之言,岂可当真了?”

裴沧海叹息道:“江湖中人大都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的,年轻人信口开河,本不该太认真了,然而那鹤铭佩藏有寻《紫霞刀谱》的地图,却已传得纷纷扬扬,还有你的乾坤错刀也非凡品,还不惹得金刀盟那些好事之徒眼红么?”

柳无忝道:“裴老爷子知道晚辈不少事呢?”裴沧海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柳无忝道:“裴老爷子也想要鹤铭佩么?”心下寻思:“鹤铭佩之中藏有地图的秘密,只有几人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难道是魔教中人?”言念至此,不禁心慌,又寻思:“魔教端地是魔教,竟想出如此歹毒之计,让我们和金刀盟哈蚌相争,他们坐收渔利,这该如何是好?”

裴沧海淡淡一笑道:“老朽要它作甚?真想老骥伏枥么?何况老朽这样优哉悠哉,岂不是更好?何必再要那劳什子玉佩,引火烧身呢?”柳无忝深感惭愧,默不做声。裴沧海又道:“百十人集聚齐云山,那可不是好玩的事,年轻人自个斟酌斟酌吧。”说完操起二胡,苍凉的二胡声又伊伊呀呀地传来,伴着悲凉的歌声:“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飘荡在莲花塘的四周。众人站在数株垂柳树下,听得二胡声呜呜咽咽,悠悠扬扬,趁着这明月清风,天空地净,令人烦心顿解,万虑齐除,不觉都肃然而立,默默相赏。

众人知道裴沧海言已尽,却仍沉浸在二胡声中,也都默不做声。柳无忝想起紫翊母子,悲从中来,喃喃道:“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但何处是天涯?何处又不是天涯?谁是断肠人?说又不是断肠人?”心中难以自解,闷声不吭地向前走去。刚走了几步,回头喊道:“晴儿姑娘,不妨跟我们一起去黄山,裴老爷子的二胡听久了,对你可是不好。”司马晴也有此意,便答应下来。众人辞别裴沧海,径直向北行去。

不一日,众人经浮梁、流口,到了休宁县。齐云山便在休宁县城西,据记载:“有一石插天,直入霄汉,与云并齐,故谓之齐云。”众人虽知前面有百十人正自枕戈待旦,等着他们前去,但残君珩二十年前就已盛名江湖,青衣人的武功似乎犹在残君珩之上,柳无忝、司马晴、红巾三人年轻气盛,倒也不怎么担心,一路之上,一边攀峰,一边赏景。众人极目望去,见赤壁丹霞,神秀天开,峰环水绕,风光旖旎。从山底登山,盘旋而上,台阶平整,移步换景,情趣盎然。

不觉间,便到了祐圣真武祠,此祠乃是南宋宝庆二年所立,香火十分旺盛,众人进得祠来,果见东一簇,西一堆,挤满了金刀盟的草莽汉子。但见当中放着一列桌凳,上有瓜果,却无茶酒。柳无忝摇头叹道:“怎的没有酒?”一人笑道:“这里有病人,闻不得酒味。”柳无忝向那人望去,见答话之人四十余岁,皮肤白皙,观其神色,恭谨谦和,笑道:“八月扑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前辈不能饮酒,实在可惜。”

那人微微一笑道:“以介眉寿?数不清楚的,人生于世,开初饮第一口酒时,无不呲牙咧嘴,缩鼻皱眉,心里同时打出一连串的问号:这算是什么味道?酸甜苦辣,互相搅和,一时说不明白。也许只有嗜酒成性的才能感觉出‘香醇’二字?”

忽听青衣人道:“你是温良玉温大侠么?”那人温和一笑道:“大侠二字,良玉愧不敢当。”此人正是金刀盟南派刀王、湖南凤尾帮帮主,一手“天南刀法”极为高明,在金刀盟中仅在彭云亭、司马青风、裴沧海、薛涤缨四人之下。

忽听一人沉声说道:“咱们在此等候,并不是让你们来聊天的!”柳无忝对金刀盟殊无好感,冷冷答道:“有什么事,等他们聊完再说。”温良玉微微一笑,不再作答。那人冷哼一声道:“小子也忒放肆了吧?”柳无忝道:“那也比不过你们,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夺宝物。”那人冷冷地道:“咱们不是抢夺,而是借来用用。”柳无忝仰天一声长笑,道:“好一个借来用用!”

那人见柳无忝言语不屑,微怒道:“你可知我是谁?”柳无忝道:“放眼天下,庸才辈出,识与不识,有何分别?”那人更是恼怒,呛啷一声拔出单刀,大步走来。火光映影,照得祠内如白昼一般。柳无忝看得分明,那人也是四十岁年纪,一脸狠相,此时怒火冲炽,脸色更是难看。那人嘿嘿笑道:“金刀盟的英雄在此等候多时,就是为了借鹤铭佩一用,你们不借也得借。”柳无忝哼了一声道:“那可未必。”那人大怒,一晃单刀,竟然蓝光湛湛,刀面似涂有剧毒,火光之下,更显阴森恐怖。

青衣人忽道:“你是孟不凡?”那人咦的一声道:“你怎知我的名字?”青衣人脸色微嗔,道:“我还知此刀名曰蓝怖刀,乃是苗族三宝之一。”顿了顿,又道:“苗族族长蓝衣人十二年前曾爱上一个人,那人虽不怎么英俊,但嘴上功夫颇为了得,蓝衣人终究抵挡不住那人的花言巧语,献身于他。可后来,那人不但占有了蓝衣人,还拿走苗族一宝蓝怖刀,据说是为了夺取金刀盟的什么刀王去了?孟不凡,你知道那人是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