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缭绕的青翠山间,隐隐约约露出宫殿的檐角,初升朝阳的光芒下,虚无的龙影盘旋在峰上,不知借何幻化而来,又在日光之下渐渐氤氲成雾,无影无踪。
这景象,十年如一日,是这绵延千里的山脉里最为凡人传颂的仙景。
山中宫殿,自然也是被仰望的存在。
这是潜灵山灵气最浓郁的所在,山中一座潜灵宫,是九霄州里仙名最响的三大宗门之一。
《九霄飞仙录》中记载,这座潜灵山乃是多年前苍穹大战中的火流星降下所化而成,据说那火流星是这永昼苍穹的主人手中星辰在撞向另一颗星辰时所残留下来的殒星。
那场斗法真是斗得天昏天暗、苍穹震动,《九霄飞仙录》花了一整卷的篇幅来刻画这段过往。
然而时日久远,传说真假难辨,再瑰丽宏伟的故事,到头也只剩下文字。
故事的尽头,没有结局。
“臭丫头——”暴喝声响起,俊美的少年站在潜灵山东侧的大殿前,满脸愤怒地盯着殿前树枝上翘着脚坐着的少女。
树上的少女年约十八,青衣碧裙,长发梳成辫子垂在胸前,白皙的脸庞上一双晶亮的眼眸,似山涧灵泉。
听到这声怒吼,她眼珠一转,很快合起手中《九霄飞仙录》,一把拎起趴在自己膝盖上睡得正香的小东西,利落地从树上跳下。
“师兄是在叫我?”她笑盈盈开口。
少年凶神恶煞似的上前,指着她手里拎着的雪白团子,咬牙切齿开口:“这死耗子又把我的法宝给吃!掉!了!”
少女揉揉耳朵,晃了晃手里的小东西,这小东西缩成一团,仍旧睡得香,一看就是吃饱就睡的德性。
“那个……他有名字的。小名叫肥球,大名……何望穹。”少女说着望了望天空,她觉得这名字很动听,望穹望穹,仰望苍穹。
何必仰望苍穹,终有一天,她也会成为苍穹。
“耗子就是耗子,还取什么名字,笑死人了。整个潜灵宫也就只有你会养只耗子当灵宠,脸都被你丢光了!”少年闻言怒火更炽,冷笑着盯着她。
她挠挠头,又看看手里的雪团,忽又笑道:“萧师兄,你看这法宝吃也吃了,你要是气不过,我就把这肥球给你处置,你要剥皮抽筋也好,喝血吃肉也罢,我都随你,成吗?”
“吱——”刚才还睡成一团的雪球听到这话忽然尖锐地叫起,很快窜到她肩头,小爪子紧紧勾着她的衣服,生怕自己就这么被她送出去。
“你省省吧,这点肉是够谁塞牙缝?”少年不屑道,怒火却在她盈盈笑语间退去。
“那……我赔你一套《魔窟销春册》?要么?”少女见状凑近他耳边,小声絮语。
少年的脸颊顿时红起,喝道:“你好大的胆子,这种媚门东西都敢带进仙门来卖?”
少女摸着肩头毛茸茸的小耗子,笑嘻嘻看他。
“真的是全套?”少年忽然一改口吻,扯了她衣袖问。
“如假包换。”少女点点头,手中化出一方碧绿玉简,“要么?”
“行了,这次的事就算了。”少年四下看了眼,迅速抢过她手里玉简扔进储物袋里,狠狠剜她一眼,“若是还有下次……”
“我再给你带几套图册!”她马上接口。
“噗……”少年还没发作,背后忽然传来银铃似的笑声。
少女偏头看去,少年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个白衣女子。
她额间一点朱砂如血,长发梳作垂髻,发间是簇开得正艳的桃花,衬得她的生动艳丽的脸庞妩媚异常。看年纪,她与青衣少女相仿,可眉眼间的风情却远胜青衣少女,妖娆间带着三分娇憨,目光流转间勾人心魂,十分迷人。
少女赶紧迎上。
“卓师姐,几天不见,你又变漂亮了。我看看……冰肌玉肤,风采卓然,对面峰的俞师姐哪比得过你!要我说你才是我们潜灵宫最美的女修。”
“嗬,瞧你这嘴甜的,不枉我疼你一场。”白衣女子被她说得眉开眼笑,似春桃绽放,越发明媚照人。
“嗤。”少年冲这两人白了一眼,简直不想再认这两人了。
一个比一个没脸没皮。
“萧师弟,你怎么了?莫非看册子看过火了?我们仙家高门,可没人能替你去火儿。”白衣女子捂着唇轻轻一笑,冲着少年飞勾了眼角,挑衅地望去。
“……”少年顿时涨红了脸,转头恶狠狠盯着青衣少女。
少女端正站着,规规矩矩的模样,装作毫无所知,只偶尔眼中跳动的光芒,在她这规矩里添了生动。
“行啦行啦,今天我有事要告诉你们。”白衣女子见少年乌眼鸡似的模样,摇摇头,俏生生开口,转了话题。
“什么事?”
“听说……我们师父要和暮华山的谈仙君结为修炼了。”白衣女子低了头,小声道。
“什么?”青衣少女瞪大眼,牙齿一咬,声音大得把肩头的耗子惊得跳起。
“你这么大声干嘛?生怕师父不知道我们背后议论他吗?”白衣女子横了她一眼。
“修炼?他想都别想!”青衣少女从肩头提下小耗子,转头朝正前方的宫宇掠飞而去。
少年傻眼。
“她……她这么大反应干嘛?师父的事,她也敢管?”
白衣女子捂唇又一笑。
“萧乐生,你眼睛是有多瞎啊?师父费了那么大力气把她从凡间带回来,和她下了趟绝境之后两个人都不对劲了,你还没看出来?”
“……”他真没察觉。
“你就欺负她吧,哪天她要是变成了我们的师娘,你可别后悔。”白衣女子刺了他一句,掩了唇笑着离去。
少年还盯着已破门而入的青衣少女背景。
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那厢,宫殿大门被人撞开,青色人影闯入殿上。
大殿正上方盘膝闭眸的白衣男修睁开眼,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庞上毫无表情。
看到少女,他霜冷的眼中似乎有了点温度,像潜灵宫外的骄阳,能融尽十里冰霜,让满山花盛。
“喂——听说你要修炼了?”少女径直掠到他身边,气呼呼坐下。
“你叫我什么?”他眯起眼,冷冽开口,语气毫无起伏。
“喂——”少女跪起,在他耳边吼道。
“我是你师父!”他不动如山,只陈述一件事。
少女笑起,道:“你强买强卖把我弄到这山里来,逼我修仙,又让我拜你为师,可问过我的意愿?我告诉你,我不认你这个师父!”
“……”他看她挑眉模样,似山下遍野黄花,风动时格外灵俏,霜冷又消融几分。
“要怎样你才肯叫我师父?”半晌,他轻叹一口气,道。
“怎样都不叫。”少女起身,朝殿下走去。
才走到一半,腰间忽有柔劲缠来,还没待她呼出声,便已经将她卷到了他怀中。
“叫我一声师父,我就告诉你我和谁结为修炼。”他忽然笑起,春光融融,迷人眼眸。
“想都别想!”少女脸色晕红,嘴里仍不饶人,掰着他锁在自己腰肢上的大掌,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真不想知道?”他埋下头,在她耳呢喃。
少女扭头,不看他,也不说话。
“痴儿。”他将她往自己胸前又是一揽,“不叫也罢,反正……你给你自己当师娘吧。”
少女闻言疑惑地看他,一时间竟不知他在说什么。
他笑着看她,墨色瞳眸中只剩一个她。
给自己当师娘……她突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整张脸都跟着烫起。
红晕似霞火,明媚如秋枫。
他轻笑一声,低头吻去。
“看够了吧?”不悦的声音响起。
海礁之上,白衣的男人挡到了青衣女子眼前,阻止她再继续窥探星辰中的景象。
“你挡着我干什么?”青棱挥手想要将唐徊赶开。
唐徊衣袖一甩,抹去了二人前方的星辰虚象。
“唐徊!”青棱站起,怒道。
“准备走了。”唐徊冷然地提醒她。
“再留一会吧,你不觉得他们很像从前的我们吗?”青棱扯起他的袖子,转怒为笑。
“像又如何,始终不是你我。”唐徊的手伸入她袖中,抓起她的手。
青棱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望向无垠海面。
这是他们亲手所创的世界,融进了她的念想与企盼,关于旧日消逝的故事和人,谁说不是他们呢。她宁愿相信,她所在乎的所有人如今都在她的守护之下重生,散落在这片浩渺苍穹的每个角落,经历着相同或者不同的故事。
相似的人,不同的轨迹,平行的时空,总有些故事似曾相识,却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演变着。
“这是我创造的世界,我的道,就是好好守护这片天地,这个永昼无夜的苍穹。”她低声道。
“那我呢?”唐徊将她拉进怀中,以自己的体温暖和着她永远无法热起来的身躯。
她心心念念守护着这片苍穹,那么他呢?
“你?”青棱仰起脸,目光盈盈,“我守护这片苍穹,而你……负责守护我。”
唐徊沉默地望她,良久,方才开口:“好。”
低头,吻上。
他会陪她看遍他们所创造的苍穹每一颗星辰,体验不同的星辰不同的风景。
行遍万川,踏过瀚海,去寻这天地间至真景象。
那是她最初的心愿。
一万年,方得始终。
天仁,炽热地心。
“啧,去了异域几千年,天仁竟成了这副模样?”
珠玉般的声音响起,有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在炽热如火的尖石上跳着,往地心处探去。
天仁一分为二,一半成了新的星辰,另一半成了废墟,于无尽苍穹中不断漂流。
曾经埋于地心的人,早已消失。
消失了吗?
“嘿,终于让我找到了!”那人终于落到地心最底部,放眼四望后笑起。
荒火肆虐,让这地方灼热难当,除了嶙峋的墨色顽石外,这里荒芜空旷。
她站在地上,双手摊平,很快掌心便冒出一阵诡异紫芒。
“起——”一声厉喝响过,紫芒之中忽然出现了人影。
“我……还在?”温柔如春光的声音响起,紫芒中的男人穿着一袭穹川袍,墨金为底,勾红线为青凰,眉宇间有些浩瀚之势,然而眼中全是迷茫。
“不,你已经死了。魂飞魄散。”她拭了把额前的汗,笑道。
“那我为何还能看到……”他疑惑地看她。
眼前的女子着一袭紫衣,裙角有只斜出的白色昙花,她五官清秀,貌不惊人,只有一双眼眸似能望穿人心。
他越看,越觉得这双眼眸惊心魂魄的美着,比之他心头曾经无可匹敌的那个人也不遑多让。
连带着,她的模样竟忽然间惊人的美起。
“你……好美……”
“那是自然。”她仰头轻笑,收下他的赞美,“好了,穆七言,时间不多,我要带你走了。魂骨残象,归位吧。”
随着她的轻喝,她手中紫芒收拢,穆七言的影象淡去,在紫芒消尽时倏地化成一根白骨,落在了她的掌心。
“极品魂骨啊!”季遥歌如获至宝地看了又看后,将这段魂骨小心翼翼收起。
肉身有骨,魂亦有骨。
还差一枚极品魂骨,她就可以修成媚魂。
真是……太让人期待了。
顾华年,嫣白韵,他们快能相见了呢……
她是季遥歌,也是昔年皇绝仙境的百里槿。
被人夺舍而重生的她,噬骨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