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山熔铸场中,工匠、劳役、官军全部加起来,足有十余万人之众。单是造饭的伙夫,就多达一千多人,分布在各个营地。
他们天光未亮便要开始为营中的所有人准备早饭,军中的伙食不求味美,只求快捷迅速。老王从十六岁开始便在军营中烧煮伙食,所以顺理成章被调到甘泉山,成了十个厨头儿之一。这天一大早,他正指挥自己手下的一百多个厨子,把煮好的粥饭盛桶,蒸出锅的馍馍装入竹筐,准备送往各处,忽然一队禁军径直闯入他的地盘——伙房。
“马上就开饭了,这就等不及了吗?”老王没好气地迎上去,禁军怎么啦,在这儿,都得听他的。
“这么淡而无味的粥,怎么下咽啊。”一字排开的几十口大锅前,忽然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
“这是谁当着军士的面给我拆台呢?”老王闻声,恼怒地回头。
只见灶台前站着一个顽童,冲着热气腾腾的粥锅,摇头晃脑地啧啧作声,模样不过十一二岁,身穿水田衣,头上绾着童子髻,身子仅比灶台高出一头。
“哪里来的娃娃?”老王迷惑起来,军营当中既无童工,也严禁携带家眷。
“待我加些调味之物。”顽童完全不理会老王,纵身一跃,轻盈地跳上灶台,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匕首。
“小崽子,你要干什么,快给我下来!”老王慌忙要去阻止举止疯癫的顽童,况且灶台上还煮着一锅锅沸腾的热粥呢,这要是脚下稍有闪失掉下去,细皮嫩肉的小子怕不要煮烂了?
那顽童不待老王上前,已挽起衣袖,露出一截细皮嫩肉的小臂,匕首竟然毫不留情地从自己的小臂上划过,数寸长的伤口喷出的血液一滴没有浪费,全部落入锅中。
“你这小兔崽子,敢害老子,看老子不打烂你的屁股!”老王大怒,几步冲到灶台前,伸手就要去抓那顽童。
“站住!”一名禁军嘶哑阴森的声音从老王身后传来。
老王惊觉脖子上一凉,登时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不知何时,他的颈下正横着一把锋利的战刀,用余光一扫,他发现所有的伙夫和帮厨无一例外地全被这支禁军以刀兵控制住了。
老王毕竟随军几十年,虽没上过前线,也是见过大阵仗,心中虽然惊骇,但还有胆子说话:“军爷这是何意?饭菜马上就好,何必动刀动枪的?”
“喝下去!”身后禁军的声音如金似铁,惜字如金地命令老王。
那疯癫顽童笑嘻嘻地拿起灶台上的勺子,盛起一勺热粥,生怕烫伤老王唇舌似的,还贴心地在嘴边吹了吹凉,才朝老王面前送去。
近距离之下,老王此时才看清顽童的面容,他的肌肤白皙剔透得如同一层薄纱,皮下蛛网般的血脉依稀可见,而且如蛇虫般依稀在扭曲蠕动,令那原本可爱的面孔显得异常诡异。想到顽童的鲜血混进粥内,老王便觉一阵恶心欲呕,强扭着脸,紧闭嘴唇不肯去喝。
“苏猊,他不肯张嘴呢!”顽童跳着脚说,勺中的粥水滴落在地面上,竟激起阵阵白烟,“你快想想办法嘛。”
用刀顶住老王咽喉的禁军也不说话,只是伸手捏住老王的脸颊,那五指如同铁钳一般,硬生生将老王的下颚捏开,顽童趁机将一勺热粥全部倒进老王嘴里。
热粥顺着老王的喉咙流下,禁军撤开刀锋,将老王一把推开。老王脚下不稳,踉跄跪倒在地,弯腰不断干呕,想吐出吞下的东西,可除了口水,根本吐不出来。他惊恐地转过身,这才发现那支禁军眼神晦暗一片,脸色如炉灶中的灰烬,毫无血色。
“他们……是人是鬼?”
老王不禁看得心惊肉跳,而那顽童见他喝下热粥之后,便不再理他。而此时其他的厨子、伙夫,也都在禁军威逼之下,在喝下米粥。顽童像狱中的牢头一般,一定要亲眼看到所有人都喝了米粥,每人只喝一口就好,速度倒也奇快。
当所有的人都喝下了不知是何用途的血粥,那个唯一能够开口说话,被顽童称为苏猊的禁军摘下了头盔,露出他的本来面容,他的肤色是灰白颜色,无发无眉,光秃秃的脑袋,像颗鸡蛋。
这时老王惊讶地发现,那顽童明明在臂上划了那么大一条口子,此时却已恢复如初,莫说伤口,连条细小的刀疤都没有留下。
“他不是人,一定是妖怪!”
这句话,是老王心中所想,也是他人生当中最后一次所想。老王还来不及叫喊呼救,意识飞速模糊,转眼间便彻底丧失,呆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眼神呆滞,脸色灰败,和那些非人非鬼的禁军们一模一样了。
“第一次尝试操控这么多尸兵,真的很吃力。”苏猊见血粥奏效,身体疲惫地松弛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苏猊长长地喘了口大气:“孟猺,童猬和辛猿说的那个人,咱们直接抓走不就好了,何必这么费力?”
孟猺明明是顽童模样和身形,却像大人似的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们是要在这十多万人中间绑走一个普通劳役吗?他可是始皇钦点的大匠作,你真以为那么容易?何况,童猬已经打探到,那个姓韩的,就是在这甘泉山上,轻而易举就打开了铜钥,当时很多工匠亲眼看到!我担心,他若能如此轻易地打开铜钥,恐怕一身本事超出我们预料,恐怕还身负许多难以揣测之术,还是这样安全些。”
“好吧!听你的!”苏猊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白色的光芒从苏猊眼底涌出,渐渐覆盖住他的整个瞳孔。老王等一众伙夫随着孟猺的变化,纷纷行动起来,浑浑噩噩地抬起粥桶竹筐,走出伙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