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在遥远的亚马逊,当看着刑杰在自己的设计下,罪恶的躯壳被无数的食人鱼分食殆尽的时候,帝杰忽然有了一种解脱感。从一心做学问的知识青年,到初出茅庐的年轻法医,再到最后的暗黑杀人犯,经历这么多变化,帝杰忽然觉得自己想通了很多东西。人生,本就是太过飘渺的东西,无论成败,无论贫富,无论善恶,最后,都只是一死。在生命的终结的刹那,所有的光华与灰暗,荣誉与耻辱,都不复存在了。
那么,这样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思想,帝杰变了。他隐姓埋名,躲到遥远的东张市来,屈居在这家平凡的中型医院里,安安分分的做着太平间管理员这个平凡的角色。自给自足,无牵无挂,喝喝小酒,陪尸体说说话,以此打发人生的最后时光。无欲无求,心静如水。
可是,有些人的人生注定是丰富多彩,不甘平庸的。
当帝杰遇到了木子,当这两个男人在狭隘闷热的电梯间互诉人生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便开始转变了。
原来,人生是可以这样度过的。
当木子的故事终于讲完,当电梯里的氧气已经足够稀薄,当酷热的温度让帝杰再也难以忍受下去时,他挣扎着爬到了木子的跟前。他们紧紧握住了对方汗湿的双手。那一刻,他们没有任何语言,但某些情感,是语言所无法企及的。在他们双手相握的刹那,就仿佛两颗黯淡孤寂的行星终于相互碰撞,势必要产生足够耀眼的火花,足够惊天动地的热量!
面对罪恶,与其采用熟视无睹的悲观态度躲避,还不如意气风发的去面对去改变!
与其自甘平庸自甘堕落的等死,还不如站出来,与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并肩,向那些上帝和法律都无暇或无法顾及的罪恶宣战!
表面上,帝杰还是那个整天喝的醉醺醺,懒散松垮的人,但事实上,在封闭电梯里走出来的帝杰,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点不只是帝杰自己明白,木子、欧阳六色自然也明白。
所以,当木子说要把孙大林的任务交给帝杰,帝杰说自己很懒,在还有酒喝的时候,懒得去做任何事情,木子一笑置之,因为他知道,这只是帝杰独有的幽默。他坚信,如果有什么需要,帝杰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放弃一切,包括他视之如命的酒,甚至他的生命……
接到小命的信息后,木子和欧阳六色当晚便出发,驾上那辆拉风的牧马人,直奔北吴市而去。他们出发的时候,帝杰并没有为他们送行。
“你有没有发现,帝杰其实已经变成一个足够勤奋的人了。”
去北吴市的公路上,牧马人全速行驶,车窗的夜色迷离,朦胧的灯光一闪而逝,飞快的被甩在后面。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欧阳六色忽然问道。
“他本来就是一个足够勤奋的人。”木子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笑道。“一个懒惰的人,即使有再高的天赋,也不会那么轻松就取到医学博士学位的。”
“开始的时候,你们互相推让什么?当时我很奇怪,难道你们都变懒了吗?”
“我们都没有变懒,只是变幽默了而已。其实,帝杰早就决定了这个任务由他来完成。他只是不愿意承认。”木子笑道。
“他为什么不愿意承认?”
“因为他一直想弄清楚我的计划,想知道我的计划与他的比起来,哪个更高明一些。”
“看起来,你们都并不是好胜的人。”欧阳六色疑惑道。
“帝杰是做学问的。这个,可能是知识性人才的共同特征。”木子摇了摇头苦笑道。“而且,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如果你是帝杰,你会把你所有想到的计划对我和盘托出,然后征询我的意见。如果小命是帝杰,他会在想到计划的同时,立刻毫不犹豫的着手去做去实施,如果李叔是帝杰,他根本就不可能能想到杀人计划……但是,你们都不是帝杰,不是吗?”
欧阳六色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会心的笑容。
“那么,据你猜测的话,你和帝杰的计划,究竟谁的更高明一些?”欧阳六色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饶有兴致的问木子道。
“同样高明。”木子笑道。
“为什么这么说?”欧阳六色疑惑道。
“因为我们不谋而合。”木子笑道。“我们的计划几乎是完全一样的。虽然帝杰的计划,我不知道具体细节是什么,但是大体思路和方向,却是完全一样的。”
“你怎么知道?你们不是根本没有谈起彼此的计划吗?”欧阳六色惊讶。
“因为帝杰做了一次小偷,偷偷拿走了我包里的一个东西。”木子轻松的笑道。
“帝杰做小偷?偷偷拿走了你包里的东西?”欧阳六色狐疑的重复着。“他偷走了什么?”
“玩具。”木子神秘莫测的笑道,“一个会杀人的玩具。”
孙大林不会下象棋,不会下围棋,不会下军旗,事实上,除了他最疼爱的小孙子教会了他小朋友玩儿的跳棋之外,他什么棋都不会。
但是,他却喜欢看别人下棋。每天在公园里还有门卫室里,他都是最忠实的看客,双手背在身后,看的津津有味,别人笑,他也笑,别人喝彩,他也跟着喝彩。
自然,什么象飞田马跳日,什么围魏救赵,什么军师旅团营,他是看不出什么门道来的。与其说他是看棋,还不如说是看热闹。
是的,他看的就是热闹。年纪一大,老伴一走,子女又忙于生计不在身边,孤独和寂寞便随之而来。他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自己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在他出车祸前,还有几个邻居和他坐一块儿聊聊天喝喝茶的,但是自从出了车祸,从医院里回来后,他们几个好像都把自己疏远了,远远的看到自己,就都躲到一边去了。
难道是他们知道了我诬陷敲诈那个年轻大学生的事情了吗?有时候孙大林不由的疑惑,可是,即使是真的知道了,我诬陷的又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或者亲戚朋友,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些人的心理是非常奇怪的,明明是自己心理不平衡,却总是觉得别人难以捉摸……
公园里下棋和看下棋的人都渐渐散去,西天上,血红的残阳摇摇欲坠,整个公园里,都披上了一层忧郁的色彩。掏出怀表看看时间,已是下午五点三十分,又一天要结束了。孙大林无奈的想到,日出日落,挥手而逝,自己的人生,究竟还有多少个机会能看西天残阳呢……
在他想这些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想到,在他身边的某个隐秘的位置,一双眼睛正透过厚厚的近视镜片瞄准了他,就像是狙击枪的十字准星,一旦将猎物锁定,便等于死神的审判开始。事实证明,孙大林看日出日落的机会,今天是绝对的最后一次……
按照往日的习惯,从公园对面的菜市场买完菜之后,他提着几个塑料袋,慢腾腾的向家中走去。夕阳将最后的光辉映射在他的身上,拉出一个长长的,惨淡的影子。
今天是周五了吧,明天,应该是儿子来家里的日子了。孙大林想到,他会不会把自己的小孙子也带来呢?
如果说现在的孙大林还有什么期盼的话,那就是期盼每周的两个日子,在这两个日子里,儿子或者女儿会来看望自己。
其实孙大林自己也知道,与别人的子女相比,自己的子女并不是不孝敬,并不是嫌弃自己,故意将自己一个老人丢下不管,他们只是忙,只是疲于生计,这个时代,生存下去实在是太难了……只是……他只是想让他们多陪陪自己,仅此而已。每次走在路上,看到别人一家其乐融融的走在一起的幸福场景,或者看到电视上,那四世同堂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聚餐的情节,他都忍不住特别的羡慕,甚至在梦中,他都无数次梦想过这样的情节。
可是,这终究也只是个梦而已。如果子女们把大把的时间都用来陪自己照顾自己的话,他们是无法生活下去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无奈和现实。
孙大林一边思考着这些问题,一边脚步迟缓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故意走的很慢,他不想过早的回到那个冰冷冷清的家。可是,路程总是有限的,当他来到那栋破落的居民楼,进入那栋熟悉的单元的时候,他才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又到家了。
孙大林靠在墙壁上休息了一会儿,身体的虚弱,让走路都成为一项极其消耗体力的运动。在爬楼之前,必须养精蓄锐一下,才能一次性爬到二楼。
休息了一会儿后,他深呼一口气,开始爬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