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这么说，崔灿烂的戒心才放下来，将那本被她拿过的杂志郑重的放在一边，再次拿起了铅笔。
整个客厅只有她的笔落在纸上发出的“唰唰”声。
成墨看着她的侧脸，眼中不自觉出现崔璨的脸，两者慢慢的重叠起来，他们兄妹长得真的很像。
“灿烂啊，能不能告诉我你在画什么呀？我觉得好神奇哦，可能我太笨了，不太看得懂诶！”
“……”
无声的回答是她意料之中的，患有自闭症的患者不仅有社会交往障碍和刻板的行为模式，同时还伴有语言障碍，兴趣范围狭窄和智能障碍。
他们一般从小都不能适应幼稚园的生活，会被送去特定的医疗机构或者特殊教育学校训练，以提高语言能力和社交能力。
“灿烂啊，你今年多大了？我17岁诶，你几岁了啊？”
成墨现在跟她的接触还不多，所以并不了解她是怎样一个状态，所以才不断的找话题跟她聊天，本来她以为崔灿烂会跟之前一样无视她的话，她都准备好了下一句应该说什么。完全没想到，安静的客厅里竟然会响起一声稚嫩的女声。
“10岁。”
简简单单两个字，掷地有声的回荡在宽阔的客厅，听到的瞬间成墨整个人都懵了，有些难以置信，觉得自己现在是不是在做梦，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一直到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物体坠地的声音，她才缓过来，转头崔璨正用一种极其诧异的神情盯着她们两个，眼里写满了惊喜还有不知所措。
成墨在高二S班这么长时间，从来没见到过崔璨露出这样的表情，他这是真的吃惊了。
随着神智的渐渐归位，她将心思重新放回到崔灿烂身上，继续笑着问道：“哇，才10岁哦好年轻，我比你大7岁诶！”
她正想跟她解释一下大7岁是怎样一个概念，崔灿烂就突然走下了沙发，把刚才放在一边的杂志塞进了她手里，低着头，面无表情的说了两个字：“同意！”
然后又用跟刚才一样的路线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咔嚓一声关上了门。
成墨拿着那本杂志，下意识看向崔璨，发现他竟然红了眼眶，一脸的不可思议。
之前的猜想几乎全被肯定，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了，她从地上站起来，笃定道：“有些事，现在你是不是可以说了？”
“呵……”崔璨失笑出声，这一声里饱含了满满的心酸。
他捡起刚才因为吃惊而砸落在地上的勺子，直接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面对成墨疑惑的眼神质问，垂眸叹气：“你不是想知道嘛！”
两人坐在餐桌前，视线很统一的看向崔灿烂那扇小小的房门，他们和自闭症患者的世界，就跟酒吧的那扇门一样。
门里门外，不一样的世界，谁也无法融入到谁的世界。
“灿烂从小就很安静，跟别的小孩不一样的安静，即使是婴儿的时候也不吵不闹，给奶就吃，不给就睡着。那个时候很多人都说，灿烂真乖，这么小就这么懂事，不吵爸爸妈妈，可是我每次趴在床头看她的时候，总觉得他跟隔壁家的小婴儿都不一样，很不一样。”
崔璨的思绪仿佛回到了曾经的四口之家，也是在这个房子里，在这个地方，10年前他拥有了一个妹妹，小小的软软的，一个可爱的小家伙。
“等到她大一点的时候，别人的小孩已经学会走路，她却连爬都还不会，我妈说她是因为发育迟缓，所以学的东西会比同龄人慢一点，我就这样等啊等，等着她叫我一声哥哥。但是我始终没有等到，灿烂两岁的时候终于能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了，为此家里高兴了好几天，随之而来的是另外一件让人不安的事，突然有一天，家里人发现已经三周岁的灿烂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别的小孩这个时候早就已经能够皱着鼻子喊爸爸妈妈撒娇了，我们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出了问题，带着她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是让人失望的，她得了儿童孤独症，一种广发于男孩中的精神疾病。接下来是一段漫长又黑暗的治疗日子，灿烂的不同也开始渐渐展现出来，然后突然有一天……”
现在说的这些，是崔璨17年人生里最阴暗的最痛苦的，他不知道今后还会与不会遇到比这更艰难的时刻，但他始终觉得在6年前的那个夏天，他的心就已经空了，即使今后再发生更恐怖的事，也没什么感受了。
“我爸带着我妈出门给她买药，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来……”
说到这里，崔璨的话语突然停住了。成墨不敢看他，甚至因为他的话双手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只能依靠紧握让它们抖得不那么明显。
高二S班第一场家长会知道他父母双亡情况的时候，她就吃惊的不得了，等到今天听其中的细节，也还是会止不住心惊肉跳，止不住心疼身旁这个男孩。
17岁的他，到底承受了多少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她无从得知，只知道，六年前在他们的父母意外离开之后，崔璨带着自己患有自闭症的妹妹坚强的活了下来。
崔璨很快就平复下了自己的情绪，继续开口：“家里的亲戚有想要我跟着他们走的，但是他们却不想带走灿烂，理由我都懂，在别人眼里她是一个不正常的孩子，带着她等于多了一层负担，她的人生还很长，也意味着她的治疗费用看不到尽头。可是……可是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我父母留给我最宝贵的财产，我怎么能够丢下她不管……”
崔璨的情绪终于彻底崩塌，再也说不下去，因为担心门内的灿烂会听到自己的哭声，他强忍着捂着嘴巴起身走到了厨房边缘，只是希望离得远一些。
成墨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肩膀，眼眶发热。
她从未见过崔璨如此颓废如此孤寂的样子，现在的他已经不堪一击，埋藏在心底17年的那些事，在被挖掘的那一刻也是残忍的又杀了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