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整个闰竹园里,每个有人住的居所都是人气人脑着,偏偏最华丽雄伟的至幸堂最冷清,冷清地吓人。大夫人为了抑制头风引起的头痛,隔三差五地针灸。郑争妍在身边,但经过五少爷郑世袭的弹弓教训,父亲郑飞黄的训斥,大少爷郑明俨的一巴掌,二少爷的一连几巴掌,她收敛了些,也暂时不敢说什么,做什么。但所有下人知道她在,都不敢多说话。老爷郑飞黄则白天在外,晚上去馆娃斋和秦雨青度过。新认的儿子四少爷郑世荫回来吃饭也难得说一句话,总是大夫人问一句,他才答一句。
大夫人将整个至幸堂仔细看了一遍,摸了一遍,泄气似地问捞月:“捞月,原先看着至幸堂近在咫尺却难以触及,现在光明正大地住进来了,可是,除了表面风光,却难得开心。也不知以前明俨住在这里时,为何过得那么悠然自得?”
“夫人,待四少爷娶亲,生了孩子,就不会那么冷清了。”捞月说中了点。
“嗯,说的对,得给世荫找个听我话的,宁肯笨一些,也不能像董友姑,秦雨青那样与我对着干!”大夫人有事做了。郑世荫也有自己的想法。
社玖院内,郑明俨回来了,端着一盆墨兰,悄悄问:“鱼泡,大少奶奶怎样了?”
“大少爷,大少奶奶只对禾苗说了一句话,若是有人来请或是探访,一律说身子不适,不宜外出,也不合见客。叫我万万不可把此事泄露出去,否则对大少爷和小少爷的名声不利。”
“友姑,我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你,你还事事为我着想,叫我怎有脸对你?”郑明俨自言。
打开门,进去,董友姑躺在床上,蔡禾苗跑过来:“大少爷,你快劝劝大少奶奶吧,她一日三餐都未进食,饮水,却还要给小少爷喂奶,弄得自己又累又晕,只好躺在床上了。”
郑明俨走过去:“友姑,今日早上是我太冲动了,让你步开心。我知道你是想摘些墨兰,你看,我已挖了一株回来,种在盆里,送你。”
董友姑无力地说:“休书在桌上,你自己看吧。”
“什么休书?”郑明俨过去拿起一看:董氏友姑,因伺候公婆不周,与弟妹不和,言语不佳,有夫郑明俨,情愿立此休书,此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崇祯十三年十二月初二。
“你只须摁个手印或是署名,就可将我逐出郑府,也不必费人费力来看守我。”董友姑说。
郑明俨一把撕了这封休书:“曾经,爹和各位娘都逼着我休了你,你我誓死不愿。如今你却自己写休书,让我署名?我们之间的恩爱去哪了,我的小友姑去哪了?”
“既然你说我****,何来恩爱?不过我没有把这一罪名写上。因为你有郑经,我有娘家,都承受不起这么重的罪名,姑且写上孝悌不道吧,维护我们那一点点尊严。”董友姑躺着,艰难地说,也不生气,她没力气生气了。
郑明俨扶起她:“你说我有郑经?难道不是你把他喂得这么壮实?他还不会说话就伸手要你抱,现在一口一句‘娘’,都是在叫你啊。你就狠心抛下我们父子两?”
“郑经还可以有很多娘,就像你有几个娘一样。”董友姑靠在郑明俨身上说。
郑明俨悲切自己:“你告诉我,我那个娘是真心真意,不求回报地对我好,哪个娘及得上你对郑经的母爱?况且,如果,我休了你,你回家怎么面对家人?岳父大人是儒学出身,定容不下你。你要怎么办?”
“大不了改嫁,,或许找不到家境优越的,但只要待我真心的好就行,至少从不恶语相向。”董友姑鼓起气说出这句话,就说不出话了。
郑明俨抱起她:“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是吗?听我的话,现在吃饭,吃了饭再和我继续吵,夫妻吵架,床头吵架床位和。我不再锁着你了,但你再写休书,写一封,我就撕一份。”
郑明俨抱着董友姑坐在凳子上,她说:“我连端饭碗的力气也没有了,要不,还要你抱着?”
“别说了。禾苗,先端一碗鱼汤来。”郑明俨说。
这样子真有趣,郑明俨左手抱着董友姑,右手给她喂汤,喂饭。蔡禾苗在一旁端着碗,看董友姑还是不高兴,就说:“大少爷对大少奶奶真是好的没的说,在奴婢家乡,哪有夫君对娘子如此心疼的,都没听说过呢。”
“那是因为友姑值得我这样做。”郑明俨捏一下董友姑的脸说。
喂完饭,他给董友姑擦脸,擦脚,抱他上床,但得到的待遇却是从进屋开始,董友姑对他的冷眼。郑明俨明白:今早那些恶言,算是伤透了友姑的心,一时半会,她是开心不起来了。可友姑,你不知真相。我也不想告诉你那个对你垂涎三尺的人所做的丑陋的事。我只是怕失去你,才失去理智,说了些该打的话。
馆娃斋内,秦雨青求郑飞黄,搂着他的脖子说:“一官,郑经是我生的,这个你知道。但你知道吗?他现在会喊‘爹娘’了,确是对着明俨和友姑。我看着有多羡慕,你根本体会不到。一官,把郑经还给我吧,你是一家之主,福建之王,这个,你做得到的,是吗?”
“雨青,唉,”郑飞黄严肃起来:“那时友姑吸入太多毒气,产下死胎。所有线索,动机都指向你,所有人都怀疑你。当时我也头绪混乱,也曾怀疑你是下毒之人,想害死友姑,成为明俨的妻子。当时友姑已无生念,而郑经也未入族谱,我就把郑经给了友姑,挽救了一个,也让郑经名正言顺了。这也算是给你一个惩罚。况且,友姑对郑经好,你完全不必担心,现在你不是可以每日看到虎头虎脑的郑经吗?”
秦雨青半信半疑地摇摇头:“一官,当时你怀疑我是凶手?那为何不在当时就把我拿下惩处?奈何等到我被芋头挟持?”
“雨青,我说过,在我的保护下,你做什么,都允许,我会为你收拾残局的。”郑飞黄说。
秦雨青还是将信将疑:“就算我真的是毒害友姑和你的孙女的凶手,你会将我绳之以法吗?”
“爱之深,容之宽,不忍责,”郑飞黄说:“雨青,和你说实话,我现在对你还心存怀疑,但我不会说,更不会像以前一样,将你交予衙门。”
“你怀疑我犯了重罪,却不审问,不报官,不严刑,还每夜和我幽会,一官,你怎么对我爱得那么宽容?会让我放纵的。”秦雨青起身站在窗前。
郑飞黄也起身,给她披上大衣:“雨青,我不会说着甜蜜的情话来哄你,可这就是我对你的用心,即使你犯罪了,我也会纵容,默许,给你遮风挡雨。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吗?一官,你对我的纵容,已是罪了。”秦雨青靠在他怀里想:如果郑飞黄所说是真的,那么他也太过爱我。如果他所说只是在骗我,那就是他还没有玩够我,还想再玩一会。只是,此刻,我觉得被保护着,纵情地保护着,不用疲惫地坚强度日。
至幸堂前,新的继承者郑世荫回来了,在此等候已久的浣衣房浣衣女容小雪捧着洗净的衣裳走上前:“四少爷好。奴婢容小雪给你送衣裳来了。”
小雪眼神迷离,郑世荫看出她的意思:“把衣裳送进去吧。”
“是——”小雪回答。
郑世荫记得这个刻意引他注意的容小雪:大哥曾经的丫环,差点被大嫂逐出郑府,但庄睿合力保了她。
吃饭时,大夫人问郑世荫:“世荫,你现在是郑家的接班人,这传宗接代的任务也不能忘啊。娘给你选了几位大家千金,就等着你挑了。”
“娘替世荫想的周到,多谢娘了。但世荫以为,当以家业为重,替父亲分忧解难为先,至于婚姻大事。世荫倒不愿像大哥一样急躁。”郑世荫说得好听,但大夫人不乐意:“世荫就是比他大哥明俨懂事得多。但娘想做奶奶,抱孙子,世荫你可有这份孝心?”
“娘,其实世荫心中一相中一人,浣衣房的容小雪,考虑到她的出身,做正房是不可能,世荫一切还是凭娘做主吧。”郑世荫直接点出了名字。
这下丫环捞月的心跳加速:自从小雪被赶回浣衣房,我就常劝她离开郑府,嫁人。可她就是不听,如今,她恐怕要以为自己麻雀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吧。这丫头,生性大愚若智。我对她也是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将来就此向她爹娘交代吧。
大夫人想:世荫虽不愿现在娶亲,但所提的容小雪,却挺合我心意,以后看小雪的表现了。
大夫人说:“世荫,娘就准了你。让这个小雪做你的侍妾,以后看她表现如何,你自己定夺,怎样。”
“儿世荫多谢娘。”郑世荫对大夫人说话总是礼数不落,如官场言辞,无母子之情,这让大夫人感慨:终究不是自己生的。不过容小雪来了,可得给我好好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