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福云听到郑恩庆这番越轨的话,劝解他:“三少爷,秦姑娘虽还是个丫环,但怀着大少爷的孩子,已有七个月了,早已是大少爷的人。三少爷这番话恐怕不合礼仪吧。”
“福云,三少爷也是深藏着的肺腑之言,让他纵情一抒也无妨。”秦雨青说着对郑恩庆嫣然一笑,心中渐渐理清思路:当初三少爷迷恋我的画像,疏于念书,就被他的母亲四夫人要求去娘家念书,但三少爷不愿。之后,年幼的五少爷郑世袭就在四夫人的唆使下烙伤我的脸,继而五少爷在四夫人的照顾下,神秘失踪。然后四夫人可以带着三少爷郑恩庆来看我被毁容后的模样,三少爷经不起这么一吓,乖乖地去了他舅舅家。而今我容颜恢复,四夫人竟将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过继给娘家兄弟。这一切说明什么?
“看秦雨青你似有幽怨,不知为何?恩庆可否帮你解忧?”郑恩庆对秦雨青的用心是:她只是大哥的丫环,大哥已娶妻,她也很难成为大哥的妾,但是等她产子之后,大哥弃她,我会好好待她。
秦雨青“唉”了一声:“相望只教添旧恨,独倚朱扉闲立,谁知郎有别情。”
郑恩庆认为秦雨青这是在哀怨郑明俨夜夜在东厢房与大少奶奶诉请,弃她不顾,便说:“更望他处来新人,浣沙亭中浣旧恨,可知另有深情。”郑恩庆不但不懂礼数,还不懂人情往来,将自己藏匿不住的孽情全暴露出来。
秦雨青已彻底肯定郑恩庆这个胆小鬼对她的妄想了,忧郁地说:“另有深情又如何,陌上女子已侍人,陌上少年即离去。”
“不会这样,我要扭转乾坤。我不会离去,你也不会孤单的。”郑恩庆觉得秦雨青在向自己倾诉心中孤苦,渴望自己的安抚,他已心情亢奋到极点,走向建安厅。
秦雨青立即说:“福云,鱼泡,这三少爷不知要去做什么,我们还是先回西厢房,免得被四夫人看见,无端惹祸。”
秦雨青回到西厢房后,周福云问:“雨青,你方才与三少爷对诗,虽然我听不懂,但我知道你想让三少爷透露出四夫人对你作恶的意图和证据。现在,有眉目了吗?”
“即使有眉目,也没有证据,毕竟当初下令烙伤我的脸的人是年幼的五少爷,而且已失踪。”秦雨青紧缩峨眉:照刚才三少爷所说,四夫人是因为她的儿子沉迷于我的容颜,置学业于不顾,而设计将我毁容。如今我已复颜,她未免儿子再度陷入美色不能自拔而心血来潮,忍痛将儿子过继给娘家。这只是我按照三少爷的话,牵强附会地推断。难道真是如此,四夫人对我次次行凶作恶的原因和目的就这么简单?可目前我只能这么认为。
心潮起伏的郑恩庆决定为所爱勇敢一次,来到建安厅中,端午家宴还未散席,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进去了。大夫人在上席,一眼看到他:“恩庆,你的体热这么快散去了,真好,快来吃端午饭。”四夫人纳闷了:不是说好不要出香桂阁的吗?怎么现在出来了?还好秦雨青这个害人精已经走了,不然又被他勾走了魂可怎么办?
郑恩庆不顾在场所有家人众目睽睽,向郑飞黄跪下:“爹,大娘恩庆心意改变,不愿被过继给舅舅做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儿子,恩庆还是要在郑家,堂堂正正地给爹和大娘做儿子。”
虽是一番喜讯,但郑飞黄摔了碗筷:“郑恩庆,我郑飞黄一生也算是顶天立地,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软骨头,墙头草?昨日要去,今日又不愿去,朝令夕改,连个男人都算不上,怎么做个大丈夫?”
四夫人对郑恩庆突然提出的“留在郑家,不去舅舅家”,犹如一生晴天霹雳:难道恩庆见到秦雨青这个妖孽了?
大家见郑飞黄摔了碗筷,便要起身走,郑飞黄喝住了他们:“都给我坐下,今日端午,把这顿端午饭吃完!郑恩庆,你要留在郑家也好,但以后你若不做出个男人样来,我也不会把你过继给谁,直接扫地出门!”郑飞黄说了句气话。
郑恩庆连忙磕头:“谢爹同意,恩庆不会辜负爹的期望。”
而四夫人的期望即将耗尽。
秦雨青觉得郑恩庆夸奖得似乎有些越礼了:“奴婢怎承受得起三少爷此番赞赏?”
“此番赞赏还承受不起秦雨青你的美貌呢。等下,我有一物,给你看。”郑恩庆从袖口中拿出一张陈旧的画:“这是秦雨青你和我大哥去年冬天,从福州回来,我初见你时画的。我还题了一句词:陌上谁家女子,若得之,此生休。”
鱼泡和周福云不太懂诗词,但看这个三少爷对秦雨青挺客气,都没说什么。
秦雨青此时知道了郑恩庆的心意,就顺便来了一句:“奴婢不才,斗胆与三少爷对上一句:陌上谁家少年,若嫁之,一生足。”秦雨青想看看郑恩庆是什么反应。
没想到郑恩庆竟然羞红了脸,说话都不顺口了:“秦雨青对的真好,我曾日日想着这句词,妄想着有一****能亲口说出。老天待我不薄,终有一日,这难得的梦尽在这浣沙亭实现了。”
“没想到三少爷在去年冬日就有如此雅兴,且画功着实不错。画得像模像样。”秦雨青夸奖他,希望能从他口中套出什么话来。
郑恩庆被秦雨青这一夸,表现欲骤升,却又难掩胆小的本性,羞涩地地说:“秦雨青,其实从那日见你开始,我就画下了这幅画。然后我就无心再念书,整日看着画中的你,这幅画的每一点,每一横,每一竖,每一弯,每一色,我都背下了。虽然这幅画屡次被我娘撕过,但我总是能够凭记忆重新画出来。这一幅,我清楚地记得,是第二十八幅,终于有幸亲手献予画中人。”
“奴婢卑微的画像怎可日日入三少爷之眼,四夫人为此撕了二十七次也是合情合理的。”秦雨青将话题转移到四夫人身上。
傻气的郑恩庆说:“我娘也是为我好,她见我沉迷于你的画像而不念书,无法自拔,她不但撕毁你的画像,还吓唬我说,如果再不好好念书,就把我送到我舅舅家去。可我想日日看到你,没有答应她。后来,我娘说她会让我主动离开郑家,去舅舅家念书。然后带我来看毁容了的你,脸烂成那个样子,哦,对不起,秦雨青。我不该以貌取人。不过,上天赐我一重礼:秦雨青美胜初见。可惜我又要去舅舅家了,而且是过继为子,以后怕难见面了。”
另外一边,郑明俨和董友姑离开建安厅后散步到一处溪流旁。
路上,董友姑一句话未说,独自欣赏着路上的风景,郑明俨则说着些逗她开心的话。
董友姑来到溪流旁坐下,脱下鞋子,脚踏着溪水,嘴里哼着小调。
郑明俨下令:“郑安,小雪,你们站远些。”
“那谁来伺候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呢?”小雪不愿走开。
郑安拖着她走:“大少奶奶自有大少爷照顾。”
郑明俨泼洒着清凉的溪水:“端午的水,正好适合玩水。友姑,瞧你那双小巧细嫩的脚,人说踏浪前行,友姑这是在蹂水而乐。”
董友姑没回应他,而是自己任心地吟了一首《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郑明俨趁此问:“友姑喜欢王维的诗吗?”
“是的,画中诗人王维,谁的诗有他所作的那般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远离世俗尘埃呢?”董友姑瞬间进入到自己的心境中,王维的诗画中,和眼前的溪水中。
郑明俨好多天,没有听到董友姑对他说过一句完整的像样的话,而今一下就是一段知心话,他别提多开心了,也脱掉鞋子坐在董友姑身旁戏水:“从未想过友姑中意王维的诗作。原以为友姑喜欢的是那些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的豪迈诗词,还有春闱,秋闱,中举,及第的望仕途似锦之词呢。”
“那些庸作,有几首入耳目的?又有几首流传至今的?唯有王维之作,堪比李杜,经久不衰,流芳千古。”董友姑欢快地踏着溪水,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郑明俨也随之而笑:“友姑喜爱王维诗作,定对王维诗作的意境领悟透彻。那友姑必是个出世之人。我猜的对吗?”
董友姑踏水没那么欢快了,声音和神情都低沉了:“出世之心只能藏在心底,无法随心。我一出生就注定是个入世之人,董家嫡长女,从小各种宴席,酒席,都要谨记着各种身份,等级,站姿,坐姿,吃相,言辞,穿着,首饰,发饰,脂粉,都必须毫无差池,成为南安县名媛,为我爹,为董家脸上贴金,争取所谓的脸面。我所过的生活,都与王维的诗画意蕴相去甚远,只有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品味着诗画王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