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中国大艺术家的故事
21368800000018

第18章 倪云林

中国绘画自有史以来,一直到南宋,名家辈出,杰作如林,无论在山水、人物、花鸟等各方面,都有极大的成就,同时历代名家的作品,也都是创作的,临摹只是画家们学习进修中的一段过程而已。但自从元朝初年,赵孟頫提倡复古以后,中国的绘画艺术就停滞不前了。画家只一心临摹古代名家的作品,想求得与古人相似即感满足而已,却不知这样反而伤害了艺术的生命。幸好元朝四大名家黄公望、吴仲圭、倪云林、王叔明离宋未远,还能有所创作。不过元四大家的画风已偏向笔墨情趣的发展,而不是壮丽河山真实境界的再现。也就是说,他们不过是利用名山胜景为画题,来表达自己心中的主观见解。这里就说说四大家中的倪云林。

倪云林,字元镇,名瓒,江苏无锡人,人称无锡高士。生于元成宗大德五年(公元1301年),卒于明太祖洪武七年(公元1374年),享年74岁。其先祖是以工商业起家的,家境十分富裕。4岁时,父亲就去世了,由长兄文光抚养长大。云林性情俊爽,自幼聪明,好读书,最喜欢作诗,立志要做一个名诗人。当时人家笑他迂憨,他不以为忤,反而取了个“迂”字作为别号。

云林个性狷介,好洁成癖,加上家财富有,所以他能建筑许多幽静高雅的房舍作为住所,历史上有名的清阅阁即是。阁里藏书很多,还有钟鼎铜器名琴古董以及历朝的书法名画。云林40岁前后即居住在此,沉浸于书海中,并将所有藏书一一加以校正和考订,其博学即渊源于此。有云林堂、萧闲仙亭、朱阳宾馆、雪鹤洞、海岳翁书画轩等许多幽雅房舍。他曾在斋阁的周围遍植四时花木,并作溪山小景。清阅阁则铺了青色的地毡,雪鹤洞则以白毯铺陈,几案上并覆以碧云笺,布置得十分雅洁。倪云林住在清阅阁中,除知交好友外,普通人是不准进入的。平日与他往还的朋友都是当时的名流硕彦,如:高青邱、杨维祯、张伯雨、黄公望、王叔明等,时常聚会,或作书,或绘画,或调音曲,或观赏古书名画,或举杯,或清谈,悠然自得,不知时序更替。他自赋诗说:

逸笔纵横意到生,烧香弄翰了余生。

窗前竹树依苔石,寒雨萧条待晚晴。

倪云林的爱洁成癖,很像宋代的米元章,同时他对这位前代大书画家的品学非常崇拜,特地建造了一所精舍,刻了米元璋的像,供奉于此,名叫“海岳翁书画轩斋”,还赋了两首诗:“米公遗貌刻坚珉,却在荒芜野水滨,绝叹莓苔迷惨澹,细看风骨更嶙峋。山中仙冢芝应长,海内清诗语最新,地僻无人打碑卖,缅怀英爽一伤神。”关于他爱洁成癖的个性,有许多故事传说:相传他每天早上洗脸时,都要换几次水,每天戴的帽子和穿的衣服,都要拂拭几十次,轩斋外的梧桐树和假山石,也都常常洗涤,恐沾染尘埃。为了要保持庭院里一片碧绿的莓苔,如果花叶谢了,掉在上面,只许用长竿缚针挑取,或用黏藕取之,不使绿苔践坏。据《云林遗事》记载,有一次,云林留客住宿,夜闻客人咳嗽,翌晨就命仆人仔细检查有没有痰涎吐出。仆伪称痰吐在桐叶上了,云林马上叫人把梧桐树洗净,并把着痰的桐叶剪下,丢到老远的地方。云林还时常叫仆人去七宝泉汲水,用前桶的水烹茶,用后桶的水洗脚。人家问他是什么缘故,他说:“后桶的水恐为挑者屁薰,故只宜洗脚。”

云林也是一个性情耿介敦厚,具有侠义心肠的人,一向喜欢帮助穷困的人,亲戚故旧得到他帮助救济的很多。其师王文友,老来无子,他就奉养王氏终身,死时又殓葬尽礼,当时的人对云林此种义举,都十分赞美。相传有一个外国商人,仰慕云林的名望,携了沉香百斤往无锡求见,可是倪云林为人清廉,憎恨人家以利动他,就托辞往惠山探梅避而不见。那人前后来了两次,每次总是徘徊不忍走。云林见那人诚挚可嘉,才暗地吩咐家人开云林堂延入,那人进入云林堂,见堂中东设古玉器,西陈古鼎、书法、名画,布置精美。

倪云林生平轻财好学,家虽富有,却不肯和富贵中人往来,平日只是扫地焚香,远离污垢。至正初年,正是元朝太平盛世的时候,他忽然将大部分的家财,分给亲戚故旧,奉母携妻,以船为家,飘然入五湖而去。当时的人,见他这种奇特的举动,莫不惊诧万分。不多久,果然张士诚在苏北起义,占有江浙大部分的土地,自称吴王。从此战乱连年,富家被劫,有钱人都沦入悲惨境地。而倪云林却扁舟箬笠,往来于湖泖之间。过着云游的生活,于是人家才佩服他有先见之明。倪云林自从弃家遁迹漫游于湖泖间有20年之久,以舟为家,往来于宜兴、常州、吴江、湖州、嘉兴、松江一带,有时寄寓在朋友家里,有时则住在僧舍古庙。有几年曾在太湖边租了一间小屋居住,叫做蜗牛庐。这一时期,他摆脱了尘俗世事的累赘,专心致力于绘画,所以画迹流传较多,艺术的成就也大。明太祖朱元璋统一中国后,地方秩序渐次恢复,他觉得浪迹江湖,孤单寂寞,终非久计,遂萌还家之想。洪武七年(公元1374年)中秋,他寄居在姻亲邹惟高家里,邹氏为款待他开筵赏月,云林这时已在病中,饮酒凄然,于是赋诗二首以抒怀。十一月十一日,这位高人逸士,一代大画家终于客死在邹氏家中。

《云林遗事》还记载了一段有趣的故事:元末吴王张士诚的胞弟张士信,附庸风雅,听说倪云林的画很好,派人拿钱和画绢去请云林作画,云林生平最鄙视这一类人,同时他一向也不以绢作画的。见了差役大怒,将画绢撕破,将钱掷还,说道:“我不做王门的画匠!”因此得罪了张士信。云林自知祸在眼前,逃到太湖庐荻丛中去躲避,焚香自遣。碰巧张士信也偕朋友游湖,突然有异香扑鼻,叫人查看,发觉云林就在船上,张士信见了大怒,要杀死他,幸经同游者劝解,才将他下狱。他在狱中,每遇到狱卒送饭,必叫高举过眉,狱卒问他为什么,他说:“恐怕涎沫溅到饭里。”狱卒大怒,把他锁在厕所旁边。后经过许多人说情,才得以释放。

倪云林生前是以诗闻名的,但后代却推崇他的画,画名盖过了诗名,成为元画的代表人物。明朝末年的董其昌说:“元季四大家以黄公望为冠,而王蒙、倪瓒、吴仲圭与之对垒。”他又说:“迂翁(指倪瓒)画在胜国时可称逸品,昔人以逸品置神品之上,……吴仲圭大有神气,黄子久特妙风格,王叔明奄有前规。而三家皆有纵横习气,独云林古淡天真,米痴后一人而已。”董其昌是明末的书画大家,尤其是他以禅论画的美学观点,影响后世很大,从此以后,云林的列入元朝四大家,就成为画坛的定论了。

云林家境原很富裕,收藏有很多历代的书法名画,他又自幼喜爱书画,经常欣赏、浏览,所以他的书法是继承了古代优秀传统的。云林的画,自说“得荆关遗意”,实际上,他是吸取前人的长处,而又另辟蹊径的。这一点,从云林晚年的画来看,特别明显易见。顾谨中说倪画:“初以董源为宗,及乎晚年,画益精诣。”张丑也说云林:“画品初原详整,渐趋简淡。”用极其简雅的笔墨,钩绘出枯木竹石平远小景,是云林为表现前人以为很难画的荒寒意境而创造的一种新风格。所以有人称他“一变古法,以天真幽淡为宗”。云林晚年的画能有如此的成就,和他的生活以及所处环境有极重要的关系。

在元代,被压迫的汉族,有许多士人不愿出仕,云林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后半生,避世漫游在太湖四周和松江三泖附近有20年之久。在这个环境里,他每天所见到的自然景色,无非是些茅亭竹树,小桥流水。那里的山虽是不少,但都是小小的丘陵,若隔湖远望,只见冈峦逶迤,平坡一抹的平远山水。云林把这真实的景色,描绘出来,这就形成一种天真幽淡的风格。

明王世贞《艺苑卮言》说:“宋人易摹,元人难摹;元人犹可学,独元镇不可学也。”倪云林的山水,具优美的意境,表现出一种逸气,使人有“不期而至,清风故人”之感。不从他所处的历史背景和其生活经历来考察、探讨他的作品,他那蕴含着深情厚谊的皱纹点子,单凭功力是不易摹拟得来的。他是无锡人,属于被元代贵族列为最低一等的“南人”。他有感于故国河山支离别属,他的愤世嫉俗和民族意识表现在作品里,就出现了萧条澹泊、寂寞荒寒的意境。清朝的恽南田说:“元人幽亭秀水,自在化工之外,有一种灵气。惟其品若天际冥鸿,故出笔便如哀弦急管,声情并集,非大地欢乐场中可得而拟议者也。”这可说对倪画的评论。他画山水极少画人物。明初的元杰题其《溪山图》诗说:“不言世上无人物,眼底无人欲画难。”这两句诗也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云林的作品。

云林的画,至今存世仍不少。但总是这样的一种面目:在平坡之上,长着一丛杂树;远处,是一层一层的远山;偶尔或加上一个亭子。竹,或竹石,也是他爱画的题材。

倪云林有一代表作——《玉峰写生》,前景描写板桥被大水冲断,漂浮的小舟隐蔽在芦苇中;中层画山坡杂树和岸旁卧柳;远景是淡淡的层峦远山。这是非常具有现实感的山水创作,令人感到如入生灵涂炭的“无人区”。他在画面左上角题了悲愤的诗句:“开图别有沧桑处,只觉含墨咏不成。”这正是关怀国家兴亡的潜意识的反映。他的画,多数是不设色,不盖图章,又不加人物,人家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说:“今世那复有人?”他这种愤世嫉俗和民族意识的观念,洋溢于他的画面。

云林的另一幅具有代表性的创作“圆石荒筠图”(1369年作,原画在日本),笔法老练、秀润、有力,气韵生动。他在画上题记说这是他“因想象乔木秀石翳没于荒筠草蔓之中”回意“写意”的作品。他在这幅画上还题了诗,后四句是:“壮心千里马,归梦五湖波。圆石荒筠翳,风前悦高歌。”——从这样的创作上看,云林的作品,并不尽是所谓一片“荒凉”、“残山剩水”的景象,而是含蓄着一脉新生的“灵气”,悠悠不尽的生机。

读了《云林先生诗集》,使我们深切感受到时代的脉搏。例如:

“阿房遗址碧山垠,菹醢生民又几秦!”(见《阿房宫》诗中)

“出师未久班师急,相国翻为敌人谋。”(见《拟赋岳鄂王墓》诗中)

草莽莽秦汉陵阙,世代兴亡,却便似月影圆缺。……到如今世事难说,天地间不见一个英雄,不见一个豪杰!”(见《折桂令》词中)

这些诗词,字字血泪,有意气、有情操、有理想、有寄托,反映了元朝统治末期,汉民族的故国之思。

云林不仅是一位绘画大师,而且是卓有成就的诗人和书法家。他的画非常简洁精练而含蓄,富有艺术的独创风格,被公认为“逸品”,诗词清隽秀丽,潇洒颖脱,在元代诗坛上与杨维桢、王冕齐名。书法类似晋唐的“经生体”,古雅秀媚,影响着明清以来的许多书画家。可贵的是他把诗书与绘画和谐地结合在一起,交互阐发,相得益彰,无愧为中国绘画史上的一代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