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梁晓声说:我们的时代与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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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问答录:我们为什么学习中文(5)

答:幸亏他们只是我的学生,要都是我的孩子可怎么办啊?我真是操心死了。我甚至会想他们将来找一个什么样的对象呢?会幸福吗?我怕他们迈出校门,得不到用人单位的信任,因而,我梦想自己有一个大大的公司,那我的学生们的工作就不成问题了。

没有希望,只有祝愿,未来的社会对他们来说是很缺人情味的,但愿他们的人生都是顺遂的,遇到困难的时候要想到我,来找我;爱情在今天是很脆弱的,友情又掺杂进了其他一些东西,这个时候给老师写来一封信,我会尽可能地帮他们解决问题的。

问:经过这一年,想继续留在校园里吗?为什么?未来的教学中,有什么新打算吗?

答:肯定要留下,我喜欢我们的同学,尊敬我的同事,他们对同学都充满爱心,也都特别敬业,是可亲可敬的人。

对于教学,我要思考一下得失,好好地沉淀一下。我想我教给学生的不少,但不系统,要认真地考虑一下,教学内容和方式呆板、僵化不好,但太缺乏系统性也不好,我希望使这两点结合起来……

5 答学生小芳问

问:您曾经说过,作家不是最好的人生选择,您是否在最初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答:最初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是在不知不觉中和文学发生关系的。这与今天的很多创作青年在写作之初就抱着明确的目的,想成为作家是极为不同的。我小时候,虽然家里生活很困难,但母亲还是会买很多小人书给我们看。从小学六年级到初中,我的作文成绩是非常好的,这在无形中给我增添了一分自信。在其他成绩一塌糊涂,甚至全线崩溃的时候,这种自信维护了少年唯一的自尊心。也许这也是我对写作保持着极大的热情的原因之一吧!后来就是下乡,又被推荐到复旦大学成为创作专业的学生,可以说写作在隐隐地改变着一个知青的命运。可是,即使是到了大学,还是没意识到自己会成为作家。毕业后分到北影,随意地写了一些东西,直到1982年获了奖,人人都认为你是个得奖作家,你才意识到自己必须接受这个角色,而且要做得更好一些,刚开始写作仅仅是因为喜欢,而要想做得更好,必须重新去认识思考写作这件事。

问:是谁给了您最初的文学启蒙?

答:应该是我的母亲吧。因为我的姥爷是母系家族唯一的读书人,知道非常多的古戏和民间故事,如牛郎织女、铡美案、钓金龟、水浒传……我母亲继承了他这一点。在我们很小的时候母亲一边做活,一边给我们讲这些民间故事。也许那算是我最初的文学启蒙吧!后来我认识字了,经常去小书铺看小人书,那是我少年时期最大的享受,也正是从那时起,我渐渐对文学所呈现的世界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

问:您笔下的许多作品都是写平民生活的,这是不是与您的经历有关?您被读者和文坛视为典型的“平民化作家”,您是否喜欢这个称呼?

答:这确实是和我的经历有关,我熟悉平民的生活,熟悉平民在他们的生存状态下怎样为人处世。我坚信生活中某些温馨之事有时恰恰在平民生活中体现得最真实、最细腻,我希望通过我的笔去书写他们。另外一个原因可能是因为我经历过贫穷,我会比较深刻地知道贫穷对于少年,对于他们的父母,对于一个家庭意味着什么,继而会转变成一种同情,正是这种同情,促使我更多地关注他们。其实文学抛开其对社会的批判性、触动性、改造性,还存在着一种最基本的东西就是人道原则、人道精神,我也是本着这种精神在写作。

“平民化作家”这个称呼,可能是使用时间最长的。我还有过一些其他的莫名其妙的称呼,包括之前的“中国的巴尔扎克”、“文明的作家”,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文明的作家”是个什么概念。传媒往往随意地赐给作家一个这样或那样的封号,所以我不是很在意这些。

问:所以说,您并不是因为擅长写平民才写的?

答:二十年的写作经验使我可以驾驭各种题材,我也可以写历史,或是写一些大众更感兴趣的更有卖点的东西。但是自己觉得不甚有意思。我更喜欢写自己想写的,而不是写一些单纯只和稿费联系在一起的东西。

问:十几年来,您频频获奖,在别人眼里您是成功的,您觉得您成功吗?在您看来,成功的人应该具备什么样的素养?

答:对于人生成功与否,我现在看得很淡。有时候安慰自己,我们的人生不一定要非常成功,对自己宽厚一些,给自己留下一些回旋的余地岂不更好?在年轻的时候不妨有一些大目标的追求并为之拼搏,不过到五十岁的时候,我们不可以强求达到什么状态,我们应该尽量使人生变得从容。我从不认为自己是成功的作家,甚至越写越有一种沮丧感,总觉得自己想达到的标准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今年也有几篇作品获奖,但是我并不满意,一是由于外部的原因,我没有可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写,内部原因就是我觉得自己在文字上存在缺陷。可以说写了这么多年,在谋篇、主题思想这种整体的把握上我是游刃有余的,感到力不从心的是恰恰回到了文学最起码的修辞方面,自己不能把一个意思用一种特殊的文句表达出来,写出的句子缺乏鲜活性。

在不同的领域里成功需要具备的素质也不同。就写作这件事本身来说,第一需要有毅力。写作与演电视剧和演电影不同,演员可以一夜成名,继而片约不断。可是作家就不能如此,就像我主要的获奖作品都是20世纪80年代的,80年代后还写不写,还怎样写,这是自己要决定、自己要努力的。你可以坚持写下来,也可以半途而废。当然,坚持下来是非常不容易的。除了毅力,也需要体力和精力。

问:您怎样看待写作的?在写作给您带来光环的背后又有哪些鲜为人知的烦恼呢?

答:写作对于我来说,最初的时候,可能赋予了它太多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我也是普通人,我也同时有生活上和家庭上的责任。最初的我同样希望版税高一些,当然,发行量大一些,因为父母的晚年生活必须有保障,以及孩子的学习、生活的开支,这些也都是我的责任。但写作和这些连在一起时,状态不好。直到现在我觉得我把该尽的责任都尽到了,也没有了太多生活上的压力,所以就想写一些自己真的喜欢的东西,不去在乎版税的高低,不去在乎印数。

说到烦恼当然也是有的,那时的我迷写作迷得非常厉害,写作让我付出太多的东西,我很少和家人一起出去玩,几乎没给孩子开过一次家长会,父母住在我这里的时候,我都没有时间陪他们,还是一个朋友陪着我的父母去逛北京城……总觉得来日方长,总觉得还有时间,却忘了“子欲养而亲不待”。做兄长的责任,做父亲的责任,做丈夫的责任,做儿子的责任让我倍感疲惫,既要写作,又要尽孝,又有本职工作,又有应酬,那时的许多获奖作品都是在如上的状态中写出来的。

问:那您后悔当初的选择吗?如果不当作家,你还会选择什么职业?

答:后悔谈不上,因为毕竟是自己喜欢的。其实最初的时候我也很喜欢画画,年轻的时候也幻想过当传教士,因为我觉得他们的服装很庄重,而且我喜欢音乐,在美妙的音乐中去谈灵魂的问题,有一种很神圣的感觉。当然,我依然会喜欢读书、写东西,但不愿意再把它和人生联系得这么紧密,甚至和收入联系到一起,这是我不喜欢的。

问:在没有当教师前,您如何看待教师这个职业,又是怎样的原因促使您选择了这个职业?

答:我初中毕业报考的就是哈尔滨师范学校,在下乡之前也当过老师,可以说我的人生和教学这件事一直发生着关系。我喜欢站在自己学校的讲台上,台下全部都是自己学生的那种感觉。而且,我也希望在生活中抓住一些事情,使人生更有意义,摆脱生命之轻的状态。写作在此之前承担着这一义务,可是现在衡量一下,却发现我为写作失去的太多了,而且这样的写作又有多少是有意义的呢?

我写过一千多万字,但是就像一块铁,锤砸后的精华是非常少的。跟其他的职业相比,我觉得教学的感觉更温馨更富有意义,可以填充我人生的空洞,所以选择了它。

问:您周围的人如何看待您这个选择?他们支持您吗?

答:我的家人一直都支持我的选择,我的朋友们不太赞成。他们觉得我身体不好,而且如果不到大学,我全年不用上班,还有工资,无论是对于我的身体还是创作都是最合适的。但是我想做的是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我想他们是会理解的。

问:除了小说,您还写过大量时评,有人说您的时评有时未免以偏概全,用放大镜去看人的缺点,比如说您写过一篇《大学生真小》的文章,通过您现在和学生接触,是否对大学生有了一些新的认识?

答:你说得对,有时我也会意识到这一点。在我对一件事感到气愤的时候,常常会拍案而起,于是每出偏激之言。在和同学们的接触中,我重新认识了他们,尤其是在“非典”时期,本以为他们都是独生子女,父母的宝贝,会很娇气。可是无论是隔离,还是封校,学生们都表现出高度的理解与配合。我以前觉得大学生们对人生的选择过于功利,有时会很高傲轻狂。现在我矫正了从前的看法,从学子们身上看到了人生的能动力……

问:您曾经说过您的文学观始终处于一种困惑,也有写不下去的时候,您认为到大学里任教会不会为您的创作提供一些新思路?

答:确实给我的写作注入了新的元素,我在“非典”时期,就完成了三部中篇,全都是关于校园文学的。自认为较忠实地反映了校园的真实状态,讲述了校园内的人际关系和情感故事,也反映出一个特殊的群体——毕业生即将走出校门踏进社会的困惑。在写作的过程中,我比较真切地体会到了当今的社会对于校园文学的理解是不全面的。我现在所进行的这种尝试,也正是想弥补文学在这一题材上的短缺。

问:您成为了北京语言大学的一名教授,这样不可避免地会耽误您的写作时间,在这个从作家到教师的转变中,您是怎么协调这个问题的?

答:我以后会少写,尽最大的努力把书教好。无论对待什么事,我都是非常认真的。其实我对这一学期的课极不满意,并不是准备得不充分,只是还没有真的把教学思路梳理得很清楚,比如怎样把现实中的东西和文学理论的东西结合得更好,这是我一直在困惑的问题。而且我认为,如果我的教学能给学生一些启发和指导,他们真的从我这里学到了东西,比自己多写出两部作品还要让我高兴。

问:在今后的教学工作中,您如何进一步加强和学生的沟通和互动?

答:其实我希望我住得离学校近一些,在没事的时候,学生可以常常来家里做客,可以和我聊聊天,不一定是学习,包括有什么心事或是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说。比起老师,我更希望做他们的大朋友。我所理解的教师一定和学生的关系非常紧密,而不是简单的学生交纳学费,学校是中介,雇用老师授课的这种关系。但我知道,这样要求对很多老师是非常难做到的,因为他们要备课,要教很多的学生。你也知道,我们学校有好多受学生敬爱的老师,他们是我的榜样。

问:我听到一些传闻,您不准备带下一届学生,是真的吗?您决定长期从事教学,还是只是一段时间,再去尝试其他的工作?

答:学校希望我继续教下去,还希望我能带研究生,并准备开一个新的大众传媒的专业,由我主讲,争取把中文变成大中文的概念。我觉得这样很好,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大的挑战,但我的写作就要最大限度放弃,确实有些两难。是先停课调整一年,还是继续,我在考虑之中……

问:人到中年的您,生命依然充满活力,您如何看待您走过的人生和经历的这两次重大的转折,能否用简短的几句话为自己做一个小小的总结?

答:我曾经认为自己的经历是坎坷的,就像社会评价我们的:该上小学的时候挨饿,该上中学的时候闹“革命”,该工作的时候上山下乡,该成家的时候一无所有……过了若干年,却发现其实这些什么都不算。通过看书,我知道了很多别人的经历、别人的命运,和同时代人比较起来我是那么的顺利,或者可以用幸运来形容。其实有比较才会对人生有更深的认识。至于以后,我可能还会继续写些东西,我也希望我的教学能给我的人生注入一种新鲜感,同时希望我能给中文学子们的学习注入一种新鲜感……

6 文学八问

问:您对自己二十年的文学创作有没有一个概括的评价?

答:较为勤奋。

问:您觉得在自己的创作中最幸福的事情是什么?而最遗憾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