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兰姨娘恍然意识到,这些年来,自己还真是小看了这个默默无闻安静温顺的沈家大小姐,原来她竟然是那样沉静坚毅的一个女子,如果让她继续在这沈家待下去,只怕早晚有一天会威胁到自己和一双儿女的地位,那沈家的财产恐怕也是难以到手。
这样想着,兰姨娘的眼底浮起一抹寒光。
“啪!”“啪!”两声,又是两竹条下来,打在沈月的肩上。
沈月虽然疼得额头直冒冷汗,视线甚至有些模糊,却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有寒冷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在这样冷看自己。但她却不愿多加理会,而是唇角微微勾起,冷笑着,不说话。
那抹笑,是冷漠的,如冬日的飘雪,轻淡,却没有一点的温度,然而却又有着动人的美,让人看着都不禁被吸引视线,安静地看着,有些冷,却不愿移开视线。
沈玲儿站在兰姨娘的身边,呆呆地看着沈月的脸,自然也注意到了沈月刚才一闪而过的那抹笑,竟神情恍惚起来,这个沈月,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候,还能如此美丽动人?还那样地吸引他人的视线。
沈玲儿自来就对自己的外貌十分的骄傲,也总是受到他人的喜爱,很有人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面对沈月的时候,就是能生出一份无地自容的溃败感。
这让她很生气,若是往常,早就上前对沈月一番冷嘲热讽了,但是今天,看着这个受着一下下竹条折磨伤口一道道出现却始终不发一言,隐忍承受的沈月,沈玲儿却是怎么也想不出该如何奚落她的想法。不是因为顾忌沈正庭在场,而是因为,此刻的沈月,让她不忍去落井下石!
这是什么样的念头!
竹条一下又一下地鞭打在沈月的身上,不一会儿,衣服上已有星星点点的血斑浸染,沈月却是始终不曾掉下一滴泪,甚至于连叫都没有叫一声,只是一张脸却惨白如轻薄的羽毛在风中摇曳一般,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了。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从额头渗出滑落,看起来分明已疼痛到了极致。
“小姐,小姐……”柳儿被几个下人拦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那竹条无情地打在沈月的身上,心都揪到了一块,捂着嘴呜咽个不停,眼里直掉眼泪,仿若那一鞭鞭不是打在沈月的身上,而是打在自己的身上。
沈正庭惊呆了,手中的力道也不由得渐渐放轻了,这样的惩罚,就是府中的那些家丁们一个个也会忍不住叫苦连天,可这沈月却是以女子之躯将这一切硬生生忍着纹丝不动,神志始终清醒。
就在他想着的时候,沈月低垂的眉眼突然抬了起来,毫无畏惧又无比坚定地直视着沈正庭,明澈异常的眸子像是嵌着的一面镜子,清晰尽致地倒映出了沈正庭拿着竹条一脸愤怒的样子。
蓦地,沈正庭的手一抖,竹条便“啪”一声,应声落地,手心发麻。他望着沈月,望着沈月那双眼,尤其是那眼中的自己,心里有如被狂风卷起的海,波涛汹涌。刹那间,他恍惚觉得眼前跌坐在地上忍受自己责打的人不是自己那个温顺安静的大女儿,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这个女子和他过世的发妻有些像却又极不相同,相对于沈夫人,她是坚毅的,果敢且叛逆的!
“老爷,老爷……”正在心绪凌乱只是,耳边传来兰姨娘轻柔的声音,转头看她一眼,只见她面带心疼地看了眼地上的沈月:“月儿,月儿……悦耳都已经这样了,你,你可别再动气再打她了。怎么说也是你的骨肉,怎么下得去手呢?”
兰姨娘说话的时候声音哽咽,眼睛湿润,似是随时都会掉下泪来。
身后的沈玲儿也站了出来,虽然表情没有兰姨娘那样夸张,却也是皱着眉头有些动容的:“爹爹,娘说得对,你就不要再打了,到时候如果打成了重伤,还能顺利出嫁吗?再者说了,你就是不顾及我们在场,也该顾及方信呀,他才七岁……”
说着,她看了眼早已害怕得躲到自己身后,两条手臂紧紧缠着自己的腰,面色惶恐的弟弟沈方信。
这个时候,沈正庭才注意到沈方信也在这里,立即面上一沉:“奶妈在哪里?谁让小少爷到这里来的!”
话音才落,就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带着两个小丫鬟匆匆跑了过来,紧低着头,也不敢多说话,只是又说又哄地把沈方信给抱了下去。
沈正庭此刻也没心思去责骂它们,只是冷哼一声,脸色很难看。
“老爷!”柳儿突然推开挡在自己前面的下人们,扑通一声跪在了沈月的身边:“老爷……”
沈正庭只瞪了一眼,便逼得柳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睨了柳儿一眼,沈正庭将目光放回到了沈月的身上:“既然下个月初十就是你母亲的忌辰,那就另外择一个日子,但你必须马上给我回去把那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给我变回原来的样子,还有别再给我搞出什么事情来!这门亲事既然答应了,那么这婚,必须得结!”
听了这话,沈月的脸上挂起了一抹笑,似是冷笑,似是苦笑,又似是无奈的笑。只听她缓缓说道:“或许爹爹有很多妻子,但月儿却只有一个娘亲。或许爹爹觉得娘亲无关紧要,但月儿却忘不了娘亲是生我养我育我的人。或许爹爹认为月儿忤逆您的意思是不孝,可在月儿心中,却觉得做这一切都值得。爹爹您生月儿的气,您要打要骂,月儿无话可说,可是,娘亲的忌辰月儿不能忘,十年前在娘亲棺椁前月儿所立的誓月儿更不能忘!人在做,天在看,月儿究竟是对是错,是孝是不孝,上天都看在眼里。”
“月儿,”沈月顿了顿,清亮的眸子看向沈正庭,坦然而坚定地直视着对方那因为愤怒而睁大的眼睛:“无愧天地,无愧于心。”
因受了伤的缘故,她说话的声音很微弱,却咬字清晰,声音平稳,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明明是陈述的口吻,却硬是让人从中听出了郑重和不容置疑。
整个大厅,一片鸦雀无声,静得可闻彼此的呼吸声。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不出院落,看起来温顺听话的大小姐年个能平静地说出如此有力而有说服力的话来。
最为震惊的,莫过于沈正庭了,沈月的话语里虽是在向自己表明对亡妻的孝心和此次守孝的决心,可是,他却从她的眼中看出了恨,听出了她话语里的责怪,甚至有些嘲讽的味道。
那只握竹条的手也不知是怎么了,一直在发麻颤抖,之前是因为气愤而发抖,可是现在,却好像,是因为,害怕,和内疚……
沈月看着沈正庭那呆住的表情和脸上复杂难辨的神色,唇畔绽放出了一抹笑,如花绽放,却很快就悄然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