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他颓然的坐在地上。
安照伊真不见了,如果当初没让她跟着出来也不会有这等事。
他微微的闭眼,心中有些苦涩……他要何时才能够摆脱换碧月楼?
正值乱世,安照伊身负重伤,又是孤身一人,怕是凶多吉少。
他正在考虑下一步计划的时候身前阵风过,鼻尖是淡淡的药香,江源便知道是他来了。
他仍然闭着眼睛,薄唇轻启:“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闭上眼似乎都能够感受到他浅浅的笑。
“我自然是要跟着你的,这是我的使命呀~”
他苦笑着睁开眼睛,正谷欠说安照伊一事,便发现他怀中一人,长裙飘飘,不是安照伊是谁?
江源有些惊讶,腾的站起来:“她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舟玉公子白了他一眼:“不在我这儿她早就死了。”
舟玉公子转个身,直接绕过江源,轻轻的把怀中之人放下来,靠着树,温柔如他。他似是嫌弃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中药,继续说道:“你还总说别人脾气不好呢,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安照伊毕竟是无辜的,你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儿就不怕出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你不是还在么?”他没好气的回舟玉公子,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坐下来,借着点淡淡的火光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
若是他不在了呢?舟玉公子并未生气,“这些药对她的伤根本就没用的。她要是死了,你得后悔一辈子。”舟玉公子添了一把柴,干的柴遇见火,啪啦啦的烧起来。冰凉的夜温暖起来,火光照亮了这个夜,两个人的影子随着火光摇曳,昏昏沉沉。
“为什么?”江源看向他,问道。
“不为什么。你信我就对了。”舟玉公子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就不问我这么多天不在换碧月楼去哪儿了?”
“你要和我说自然会说的,不愿意说我又怎么能够强求。”
“倒也是。”他微微一笑:“记得那天熔天教的两个人来么?”
江源脑袋中闪现出那两个黑纱蒙面的男子,点点头。
“那天你一直不太对劲儿,那两个男人一离开换碧月楼,我便跟上去了。”
江源面色一冷:“后来如何?”
他神秘的一笑:“你觉得呢?”
“你知道什么了?”江源盯着舟玉公子眸子,他的眸子里装着夜色,装着星辰,也装着他。
眼睛是一派清明,也是一派热忱。是浓烈的墨,将近乎白色的情绪一点点晕染开来。
他总爱穿白色侠服,偏偏公子自在逍遥。关于舟玉公子的身世江源不了解多少,和他待在一起却犹觉得安全。
有他在的时候,事情总能解决的不是么?
舟玉公子微微一笑,眼睛弯成了天上的月亮:“见到我的老丈人了。”
四周一片寂静,空气中的灰尘似乎被放大了好几十倍,像冰雹啪.啪的落下来,砸在江源的头上。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舟玉公子所说何意。江源尴尬的别过头去。
感觉是强烈的,他没有猜错。
舟玉公子是在说笑了吧?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
是安照伊伤口疼痛然后轻呼的声音,舟玉才一下子想起那件事情。
“江源,刚才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别放在心上。只是想问你,是下了定心要离开换碧月楼么?”
“不然呢?”江源反问道:“你什么意思?你要和我一起走?”
“当然。”他皓齿微露:“我舟玉答应过的事情绝不会反悔,说好了会陪你一辈子,那便是一辈子。绝不会少一分一刻。”
少了一分一刻,那都不是一辈子。
少年的白皙俊脸微微一红,两个男子说这等事是不是太怪异了些?
“只是,我若不是自己跟来,你便是要孤身一人离开了吧?然后怕便是再无相见之日。”
眼睛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这会让江源觉得此刻自己做的一切都对不起舟玉公子。
舟玉仰起头,清容俊貌,拒人之外的微笑:“也罢,孤老一生的命。”
他不知道该说一句什么样的话,心里的负罪之感仿佛是在这之前,他拿了一根棍子,狠命戳在他的心口上一般。
“别在意,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尽说些胡话。”舟玉公子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熟睡的安照伊:“她的伤已无大碍,休息几天便可。至于你们此次出行的目的我也知道,你们不用待在铜川了。”
“什么?”
“我赶上山来的时候你不在,正好有胡人在巡逻,我便带走了安照伊。正好听见那群胡人说的话。”
“说什么了?”
“北方之人,只能听懂个大概。好像是这铜川已经被胡人攻陷占领了,京城也岌岌可危,这大金朝的覆灭之时怕是不远了。铜川的所有百姓都让他们给抓了起来。听说过两天会有一个什么仪式。反正就是让中原之人称为他胡人的子民。”
“你说什么?!”江源有些不可置信。
这么大的一个王朝当真是说覆灭就要覆灭?北方边远之区来的贫民而已,凭什么让大金朝拜在他们的脚下?!说出去多让人耻笑?
“你别这么激动,沧空岩一早就被他们抓走了,去哪儿了我也不知道。沧灵雪应该还留在铜川,等过两天见到沧灵雪问清楚事情原委,我们再行动不迟。”
“行什么动?”江源看着有些惊讶的舟玉公子:“我没想过要帮他们。我已经欠你欠的够多了,不想再因为这件事情麻烦你。”
他是觉得愧疚吧?江源站起身,往下风方向走去。
呼呼的大风将他的长发吹起,他就快是一个束发少年。岁月让他在一片血腥之中成长,有些事情,回不来了便是回不来了。
说什么不枉自菲薄,不引喻失义。说什么谦逊有礼,知书达理,只是短短的一年时间,手上的血腥就已经让江源明白了。
活着并不是靠规矩。
规矩是留给死人的。
“你要如何?”舟玉公子质问着江源,面似寒铁,如坠冰窖。
寒气刺骨,向来都是温润如他的舟玉公子此刻是可怕的。
浑身似乎都带了一种嗜血之气。
“你又要我如何?我又能如何?”江源回头看着舟玉公子。
风把他的头发吹乱了,眼前尽是一片扬尘。
可江源眼睛里的冷冽光芒却了穿透万丈城墙,笃实尖锐。
直把这人心刺透。
江源当他是在为换碧月楼打抱不平,心里烦闷不安。
舟玉公子当他是在破坏自己早拟定好的计划。便是更加怨恨。
只是这怨恨未曾表露半分,都化作温柔,化作雨露,化作碧波,在他的眼底缥缈荡漾。
他不能如何,他当然不能如何。
他仰天大笑,笑尽这可笑之人。
“江源,我便是问你一句。”他的视线穿透江源的瞳孔,刺进最深处,最深处尖锐的疼痛。“倘若一****便是和安庭谚一般,生不可得,死不可得,爱恨两难之际,你怎样待我?是费尽心力救于我还是一剑诛于我?”
一剑胜雪?
自是不能。
江源有些错愕,没想到舟玉公子会问这般问题。
良久的沉默:“便是舍弃所有,也定救于你,可安庭谚不能相提并论。”
安庭谚,不管是从曲辕明那里,还是安照晋沧空岩那里,他听的还少么?多多少少说来安庭谚也算是他的仇人。
救仇人的秘密,他是真的闲了没事干?
“今日你如何待安庭谚,日后便是如何待我。”他苦笑一声,眉头紧皱,别过头去,不愿再看江源一眼,似是失望难受。
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只不过激将之法而已。
“好吧。舟玉公子,你救我一命,我有欠于你,可我不欠换碧月楼,我便是拿欠你的人情来还,当是你救了安庭谚便可。”
不是他换碧月楼,不是暗夜灵丘,不是那群马贼,江源不会过上这等生活,也不会成为像如今这般的自己。
他不后悔,后悔的该是安庭谚,追逐一生,小命难保。
“随你。”舟玉公子淡淡的答,只要能达到他的目的。管什么人情与否。
夜如此静谧,江源看着舟玉公子的眉.眼,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火柴渐被烧黑。变成碳,变成渣。
万物有形亦无形。
夜里他做于一梦。
梦里繁华三千,尽是祥和,百姓安居乐业,他百般羡慕,却也只是羡慕而已。
什么时候天亮的江源不知道,连舟玉公子什么时候把早饭都准备好了也不知道。
“今日一早你便和我下山瞧瞧去吧,看怎么救沧空岩。到时候至于沧空岩肯不肯救安庭谚那便另当别论了。”
只要他们尽到自己的职责便行。
可江源,再也不想做杀手,变成一个冷血之人。他有血有肉,有骨有气,堂堂正正的活为何就不可以?
江源站在舟玉公子身后,愣愣的发呆。
舟玉公子走在前面。
白色的身影看起来有些寂寥,有些摇晃,他们必须打探清楚,找一个安全之地先安顿下来,总不能让安照伊一直待在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