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连颜晓棠这参与的都弄不清究竟,说出来也只能把其他人拖进来一起想不通。
她以为她只不过隐瞒了伯兮这一个秘密,没想到慢慢地讲述整件事情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有好多的疑问藏在里面。
坟坑到底有多大,召南都不知道,他们根本不清楚他们到过的地方占到坟坑的多大部分,坟坑里究竟有没有很像太微仙宗的地方?也许只有等把那个秘境摸透的时候才知道答案。
而召南的那位朋友,也就是以前以为的境天的主人,连他姓甚名谁,召南甚至也不知道。
别说颜晓棠,连谷风和月出都对师父侧目了——连名字都不知道,这朋友做得也太轻率了,身为一方仙宗掌教,如此做法很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召南苦笑道:“这位朋友,其实是前一代掌教的朋友,在我接任时,以为有了知晓此人真实身份的资格,孰料此人根本无意解释,只说过一句有些蹊跷的话——连我也看不出他的修为高低,相交百年别说姓名,连样貌也没有见过。”
颜晓棠朝月出看了一眼,月出的脸色比她明显,很是难看……他们两个见过那具披着黑氅的骸骨,也见过带走伯兮的骸骨,当时不能确定是同一个,现在却无端端的觉得必定是一个人。没有根据,但强烈的直觉就是如此指向的。当他们踏上浮岛搜寻战场的时候,以为死掉的那具骸骨就在他们身后无声无息看着他们,又在最后,伯兮爆发出剑意昏迷后,藏在漫天的骨沙里靠近伯兮,最后把伯兮带走。
如果说,以前跟召南来往的时候,这位修者就已经是他们见到的样子?一具骸骨?那他算什么?
召南轻叩手指道:“没想到,竟然真的有鬼修。”
颜晓棠和月出都没有听过鬼修的说法,一问才知道有些修者在寿元到头的时候,不愿意兵解重归轮回,怕忘了这一世修炼的种种,从此变成庸庸碌碌的凡人,他们大多是找召南这样有占测神通的修者算自己的下一世会在哪,然后命令后人按推算的时间找过去,给自己重踏仙途的机会,但是听说有一些偏激的,在生前就把自己的身体当做法宝炼制出来,死了以后元神附到自己的尸身上继续修炼。
还有的,只炼元神,也能炼出一副身体来。
不过这些偏门的修炼方法十分罕见,真的炼了的修者寥寥无几,听召南的口气,他并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听来的。
颜晓棠仍然憋着口气,但这口气不至于影响到她的脑子,她不是太礼貌地问道:“假设就是鬼修,这鬼修对师父说过什么话?”
谷风和月出也很好奇,各自屏气凝神竖起耳朵。
召南也许从来没想对徒弟们说这件事,可是已然事关伯兮,他也想知道颜晓棠针对他的怒气从何而来,坦言道:“但愿你永远不必知道我的身份。”
颜晓棠心头一跳,这话听起来……背后很有文章啊!
谷风也露出一脸深思并担忧的模样,就只有月出没听太懂,又不敢插嘴,望了这个望那个。
召南的身份究竟有多尊贵,放眼这世间仙凡,怕是没有能比他更高的了,四方仙宗四位掌教,只能说地位齐平,这衡量的是仙宗的实力,跟他们个人的修为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然而召南却还不够资格直接问出那鬼修的身份!?别个说出来怕是会当做玩笑,偏偏是召南自己说的。
颜晓棠再是为伯兮闷着口气,也绝不会怀疑自己师父的人品,那这话就是真的,既然是真的,鬼修指的“但愿”又是什么?
她很快又问了一个问题:“师父,上一代掌教真人也不知道鬼修的身份?”
召南点头,虽然不知不觉的跟颜晓棠关系疏远不少,也不知道她的怨气从哪里来的,但论起心思敏锐,所有弟子里,就她最快,谷风那还在皱着眉想,颜晓棠就已经抓住了关键。
“我已是大乘境界,却还是看不透他的修为深浅,我想他可能不止是鬼修。”有些猜测,召南早就想到过。
颜晓棠闹不明白召南的意思,她对修者的世界了解还很低,大部分是衍泽告诉她的,比较底层。
谷风忽然大喘气了一下:“鬼仙!”
召南道:“本来一年见一次,从不破例,后来连着几十年没有见到他,我以为他死了,就想自己猜错了,而今看来他是鬼仙的可能性极大。但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带伯兮走?以前他见过伯兮数次,我没看出有什么异样。”
谷风问道:“颜颜,那一个‘太微仙宗’里还有什么?”
还有一个不知真假的“师祖”,颜晓棠不打算再隐瞒下去了,她要知道伯兮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如果师祖是真,为什么师祖和师父两个长辈护着伯兮都护不住?如果师祖是假,那这几年发生在伯兮身上的事情到底会带来什么后果?去不了寒琼仙阙的话,她除了召南,再也找不到可以求助的人。
正要说,忽然听到墙外传来一声惨叫,颜晓棠只听出方向,下意识就已经把对锏拿在手里,往树上一踏,仰面倒翻过墙去——那是她来的方向,那边小院的屋子是给伯兮养伤用的。
这宅院风水很差,被水塘子切进宅院不说,几个院子之间还分得很开,中间隔水隔树,有的还隔着一小片竹林,偏还弄墙再隔几道,他们都不是凡人所以才没有了顾忌,但日头一偏的时候到处都阴沉沉的,看来看去也还是会感到不太舒服。
本来以为这点距离对他们来说跟没有距离一样,她才留下昏迷不醒的伯兮过来见召南,没想到还是会出事!
合荒比她的动作还快,影子一闪就已经回到那边去了,借着它的眼睛一看,颜晓棠才收住了慌乱的脚步,她被卞青吓怕了,可以说吓破了胆。
没有人来偷袭,发出惨叫声的是一个卞青的弟子,他从院子外走过,打从月门那朝里张望,不料伯兮在颜晓棠离开后醒过来,蹒跚着推门出来,被这弟子正正看到,惨叫声就这么破口而出——
谷风远远挥了下手,那弟子又一声惨叫飞进了他身后的水里,“嗵!”地一大声,引来其他弟子张望,哪怕隔很远,以他们的目力想看不清还真不容易,但凡看到伯兮的就是脸色一阵惨白。
颜晓棠落地便皱眉,下意识地就站到了伯兮身前,为他挡住看过来的视线,还对他说:“大师兄,回屋吧,我给你披件衣服。”
伯兮的脸色难看得很,除了眼睛里的血丝,脸上没有哪里还有血色。他这一路根本不需要颜晓棠怎么照顾,洗髓伐脉放到任何人身上都有极大的作用,他经过足足十次洗髓伐脉,剑体小成不说,赶路的时候一直睡在马车里,身上都只有彻骨的冰雪味道,颜晓棠装成男子,毕竟不是男子,到底没好意思给他换过全部衣物,现在伯兮穿的还是太微仙宗内门弟子服最下面那层素白的里衣,跟脸色一搭,随时能倒下去装死人。
可伯兮的视线就没落在她身上,他将眼睛一眯,看着更远处的谷风。
颜晓棠此时此刻恨不能直接动粗把伯兮扛进去,忍得脸色比伯兮的还难看,发青的。
谷风突然“嘿”地笑了一声:“你瞪我干什么?我如今也是元婴期了,再跟你比一比?哎,师弟们会说我欺负人的。”
颜晓棠内心简直狂躁:谷风你谁啊!有什么本事用这种口气跟伯兮说话!?
她这两个师兄不该是死对头的关系吗?一个是前内门大弟子,一个是实质上的现任内门大弟子,尤其谷风比伯兮还早一步跟着召南,却沦为了“二师兄”,多少冲突,多少矛盾,跟戏台子上演的一样,唱个一年都行,怎么想都好不了。
然后,伯兮给了她致命一击。
“你……还这么贱。”
这话当然不是对颜晓棠说的,指向很明确:谷风。
颜晓棠只觉得被一把刀从脑门正上方劈了下来,切了她半个脑袋,接着她就惨痛地醒悟过来,她以为的熟稔与信赖是单方面的,伯兮从来不知道陪伴了他五年多的“那个人”是谁,而且她跟几年前相比差不多可以说改变巨大,以前是个矮垛垛,现在就没有几个女子能赶上她的身高,师兄弟里月出都比她矮了一寸,五官更是变得厉害,唯一没怎么变的就是恶霸气息。
可说来凄惨,她的恶霸气息几乎就没在伯兮眼前“霸”过,将来估计也悬,想用这个让伯兮辨别出她就是以前他腰上的狗皮膏药,或者说“挂件”,可能性不大。
也就是说她在伯兮眼里是个陌生人,她自以为的保护和照顾,都是自以为是。
谷风还替她说话:“这是四师弟,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一直是他在照顾你,你不感谢一声还隔着他跟我说话,啧,不知道谁比较贱。”
伯兮这才认真地把视线放到颜晓棠脸上,颜晓棠内心天崩地裂,脸上扯个笑:“大师兄,你才醒,进屋去好不好?这山坳里风大。”
她的恶霸气息当真是不存在于伯兮眼中的,并且,连着出息也一道没有了。
这也算是特质的话,伯兮倒是因此把她认出来了,丝毫没有同谷风说话时的信任感,冷淡客气地说了声“多谢师弟”就完了,连感叹一下她长这么高的话都没有。
随后,尾随伯兮去拜见召南的时候,颜晓棠满心里想的不再是跟坟坑有关的事情,而是——“我要是说我喜欢大师兄,二师兄会不会识相走远点?”以及“我要是说出我是女的,还给大师兄脱过衣服,照料过他这么久,他会非我不嫁吗?”
她那怨气,走在前方的伯兮和谷风都感觉到了,两个人都脊背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