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朝夕不忙去追落下的伯兮,吩咐道:“你们二人将贲云车收拾好,到下面来接。”
杞无忧和乐无听哪还敢多话,忙同声应和,江朝夕这才一负双手,分云破雾地飞落下去。
这是白日里,天气虽然不算晴朗,也不曾下雨,下方有座城池,墨瓦连绵乌泱泱撒出一大片,地界越接近南境,河流越多,这座城里有两条江水横贯,支流水网上船帆鳞次栉比,应该也是某一国的大城。
最先是船上望风向的人看到了云里半遮不掩的火海,惊呼起来,逐渐的仰头看的人越来越多,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很快他们就看见了坠落下来的伯兮,他那一身炽烈如焰的绛红衣袍,被空中的疾风一展开,除非瞎子才看不见。
近了,就有人惊恐地大叫起来:“是个人!”
“天上掉下来的真的是个人哪!”
喊叫声一浪高过一浪,满城的人都将脖子抻直了,不敢眨眼地望着。
越来越近,估摸出坠地的位置,那附近的人慌忙逃开,有些胆小的急忙捂住眼睛,就怕看见摔得血肉四溅的惨象。
突然又一阵高喊,待这些捂住眼睛的人战战兢兢看过去时,地上没有尸体,落下来的那个人也不见了,急忙问旁边的人。
“落下来的人呢?”
“那……在那……”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就只能看到空中有散碎开的紫色微光,这是什么?
一阵气浪涌来,地下的人翻倒一片,空中突然又多出一个穿着绛红袍子的男子,细目高鼻,薄唇尖下巴,手托灯台凌然虚空站立,要不是衣袍拂动,看起来就像是玉雕出来的塑像。
四仙宗都各有一条不能干扰俗世的规矩,然而寒琼仙阙在伯兮身上做的功夫足足有几十年,怎么肯为了一条规矩罢手,再说,连太微仙宗通缉的叛宗弟子都动手来抢了,再多抵赖一件事什么的,又有何难?
对伯兮,寒琼仙阙势在必得,伯兮即使死,也得是他寒琼仙阙不要之后,死在寒琼仙阙手里。
于是江朝夕就这么光面堂皇地出现在了凡人眼前,他不急着追来自然不会让伯兮摔死,可是席卷下来避免伯兮撞地的真元却扑了个空,他飞闪而至,神识铺开,竟然找不到伯兮!?
江朝夕这一惊非同小可,伯兮落下来的时候他看得清清楚楚,伯兮气海里真元耗得涓滴不剩,消耗到这样的地步还得用江朝夕自己的修为为伯兮养一养,否则怕伤了气海亏了灵体,要是真的损了吞月赤髓剑体,即使是江朝夕,回去后恐怕也抵挡不住鹖央真人的雷霆震怒。
这般情况下,江朝夕可不信伯兮还有什么招数,猛然间将神识扩出几十里去,以为有同境界的高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地把伯兮劫走了,这糟心事寒琼仙阙不是第一回挨上,江朝夕马上就朝这上面去想,确实有点风声鹤唳了。
可是没有人——江朝夕忽然一阵犯怵,明明看不到同境界的高人,却感觉到被盯住了,要用神识反击,却连个反击的对象都找不到……这种情况,江朝夕第一次遇到,不过到了他这等境界,心境并不会轻易动摇,反而冷笑道:“阁下好手段,从我手中夺伯兮,就不怕自取其祸吗?”
风声徐徐缓渡,地面一群群的凡人瞪鼓了眼睛地看着江朝夕,除此之外,再没有了。
江朝夕被凡人的目光看得郁闷,目光朝下一落,才注意到那些不同寻常的紫色碎光,他随手一弹,真元卷向其中一点,谁知一碰,那光活物似地躲开了,江朝夕后背一凉,猛地虚空一掠,出现在几十丈外,他原本站着的地方有一把细巧的暗红色飞剑,一击不得手立即再朝他杀来……那架势竟有些眼熟。
凝神一看,江朝夕难以置信道:“紫极生灭剑剑意?”
他反应极快,突然出手抓住身侧划过的一点紫光,神识沉入一看——月光之灵!
灵体、灵根的名字俱都不是图好听取的,江朝夕瞬间便想到了伯兮的吞月赤髓剑体,月光之灵对伯兮是非常好的淬炼至宝,然而即使以寒琼仙阙的身家,月光之灵也很难得到,日华、月灵、星砂等等,无一不是凭借修者自身感悟偶然得之,这种天赐的机会对任何修者来说都是无价之宝,唯恐错失,又有多少人愿意收集起来出卖的?以寒琼仙阙的势力手段,不知多少年下来,才有巴掌大一只瓶子的分量,自从伯兮出生后,鹖央真人便再不允许任何人用其中的月光之灵,要尽数留给伯兮,这段日子得到消息,才把月光之灵从宝阁里取出来备用,足见珍惜。
而此时此刻,江朝夕身外,不,不止代掌教身外,百丈方圆内,或疏或密,斑斑点点如同星汉的,竟然都是月光之灵……还是不对劲,他手指稍微一松,握住的这一点倏忽溜走,像是有了灵识。
而且,日光下怎么存在的?
江朝夕身上有些寒意了,他虽然不是寒琼仙阙的掌教,但他的辈分并不比召南低,只是召南上头的灵枢长老垂云仙子被杀,而他的师父鹖央真人还好好活着这一区别。以他几百年的见识竟然看不出眼前究竟,这……不得不让江朝夕感到一丝不详的诧异。
不知不觉中,他身外的飞剑越来越多,游鱼飞鸟似的,不急不缓围绕过来,剑光牵连……太虚云篆!还有……洞章符!
这一幕,何等眼熟,只是当初在阵中的是人太微仙宗灵枢长老垂云仙子,是灵函长老、灵鉴长老,不是他江朝夕。
江朝夕猛然间醒悟过来,喝道:“伯兮!你可以杀太微仙宗执法长老,太微仙宗本就是你的大敌,可你需得想好了,真要与寒琼仙阙为敌么!?修炼一途困难重重,没有师长引导,没有资源可用,被两大仙宗通缉终日逃窜躲避,白白浪费了你的天赋之才,你不可惜么?”
一举手、一投足皆需费力,真元渐渐凝滞不畅,江朝夕惊诧更甚,这已经不是惊喜了,伯兮修为做不了假,区区筑基期,竟然能够织出一张剑网把他堂堂炼虚期的高手留在其中——紫极生灭剑的杀招可不是太虚云篆、洞章符,江朝夕又惊又急,心头甚至跳出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想法:伯兮杀招到来时,要如何脱身?
江朝夕平生还从来没有落到过如此凶险的境地,一边说话,手下不敢停,朱雀形的灯台里灯火一跳一跳,一朵朵火莲生成,把小半座城池映入红色火光里。
地下的人群早就乱了,纷纷朝着远处逃,很多胆小的躲到屋檐下,或者薄薄一层案板下面,没有几个人敢瞧这百年不遇的“热闹”。
杞无忧和乐无听驾着贲云车从云里落下来,也没有人顾得上看了,江朝夕一时没有注意他们,等他们到了近处,肉眼及神识里都看到才忙去提醒:“躲开!”
然而没等杞无忧、乐无听有所举动,剑阵一扩,把贲云车纳进了剑阵里,那两个顿时气闷,脸色难看起来。
江朝夕已知是伯兮在控制剑阵,却见不到伯兮的人,想抓住伯兮使剑阵散开是不能够了,只好把贲云车也用火莲保护起来,但贲云车大,在剑阵里移动笨重,想完全躲开剑意十分困难,只得再次出声:“伯兮,我们并不想与你为敌。”
躲过的剑意中隐约有一股情绪,压抑、愤怒、烦躁,江朝夕一感觉到,立即把自身的稍许恶意散掉。
“我寒琼仙阙一直将你视作门下弟子,不管你在太微仙宗做下什么,从未改变过,更加数次前往,想不计代价把你换回来,免你在十渊牢受苦,只是一直被拒,以太微仙宗的势力,我们无法强为之,你需懂得我们对你的爱护之意。锁你,也是不得已,多少年不见,无数传言你入魔,为寻找你的弟子安全计,才做了此种安排。”
江朝夕将情绪控制得很好,话说出口,法动于心,心境也随之符合,连杞无忧和乐无听都信了。
果然,一番细微的功夫用出,伯兮一道心念传给剑阵里的三个人。
“交出澄罡链的锁。”
江朝夕一听,半点情绪不生地向杞无忧和乐无听扫了一眼——谁说漏了嘴,有澄罡锁在手,伯兮飞不出寒琼仙阙手心,结果却被一语道破。
代掌教好修为,毫不犹豫拿出澄罡锁,那是一只展翅张嘴鸣叫中的朱雀,炼制成吞口锁式样。
伯兮现身来拿的话,未尝不是抓他的机会。
又一道心念传来,方向未知:“放到地上。”
江朝夕气闷了,但这气闷的对象还不敢往伯兮身上放,只好转到自己的两个师侄身上。
他手指一松,澄罡锁直直落到地下民宅的屋瓦上,弹跳几下,顺着雨水槽滚到边缘,挂在那晃荡。
下一句,伯兮该叫他们从哪来的回哪去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