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修道:“紫极生灭剑当真霸道,但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办法,我看他身上没有魔气,不像外间传言的已经入魔,先去见见罢,若还有人性灵智,总能说通的,那太微仙宗欺人太甚,我们与北境可没有半点关系,再者,他小时候还得过师伯教导,若还有印象更好。”
乐仙子无可奈何,只好跟在男修身后往里边去。
另一名少女跪在门外廊上,竟然不敢进去,乐仙子和男修看到,更加确认人是醒了,不是前几次那样误报。
他们一走进去,就见伯兮坐起来了,正捏着手腕上的澄罡链,那链子黝黑里带着金色碎芒,是件上品法宝,可以随意拉长,但别想把它扯断,听说能扯上几百里长,乐仙子和她师兄并没有见过,看澄罡链那一头还牢牢扣在下头的盘古石上,两人都松了口气。
男修进门一步就站了下来,拱手道:“晚辈是寒琼仙阙丹房长老门下六弟子杞无忧,这是我七师妹乐无听。”
伯兮闻声看过来,披散的头发更显出眉峰锐利,亏得眼睛里倦意未散,才没把乐无听吓到腿软。
看了他们一眼伯兮便把眼睫垂下去,睫羽纤长,这一盖就没有那么煞人了。
杞无忧等了一会,见伯兮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在不断地打量房间里的布置,握住澄罡链的手指瘦削见骨,手背上筋络清晰可见,足以看出他绷得很紧,对他们戒意十足。
“小师叔,请安心休养,大师伯已经在来接您的路上,明日约莫就能到了。”
乐无听咬着嘴唇看伯兮,伯兮眉目间的寒气之重前所未见,眼底总像有冷硬的剑光掠过,平白便能逼出人的冷汗,要不是她师兄很镇定地说着话,她一定会逃得远远的。
听到“小师叔”这叫法时,伯兮意外地挑起眉梢,眼瞳里冰纹粲然,一刹那死如枯木的气息消散一空。
乐无听死死抠住掌心,刚刚才还期望着伯兮永远不要醒的念头不翼而飞——心跳跟着漏了几拍。
杞无忧没有发现他师妹的不对劲,保持笑容说道:“您只是没有正式拜入师门,但掌教真人早已定下您为亲传弟子,没奈何耽误了这几十年,如今晚辈接到您,早已传书回去,掌教真人便遣大师伯,也就是您的大师兄亲自来接,如此重视,可见到了宗门内第一件事就是收您入门,晚辈们叫您‘小师叔’是早晚的事,还请小师叔不要见怪。”
话说得亲热,却把伯兮当傻子来哄,这一屋子的禁制、法宝,无一不是为了镇住他而存在的。
伯兮听完垂下头,发丝将脸挡去大半,只能靠细微的动作才能猜到他在无声叹气,跟杞无忧暗暗担心的“没有人性灵智”差别很大,他们想象无数回的暴虐极端的脾气,在此时看来就是个笑话。
伯兮开了口,嗓音低沉清冽,平静无风:“我已经拜过师了。”
杞无忧正要说话,躲在他身后的乐无听突然探头道:“那是太微仙宗逼迫之下,我们都知道你是不得已的。”
“师妹,怎么跟小师叔说话的?”杞无忧温温地斥责了乐无听一句。
乐无听道:“掌教真人飞升在即,怕是无法授徒了,我看拜到大师伯门下也是一样的,等鹖央真人飞升后,大师伯便是掌教真人,身份地位是一样的。”
“你……”杞无忧当然知道在寒琼仙阙里身份便是一切,乐无听说的其实很有问题,辈分之差就是身份之差。
杞无忧心里惧怕伯兮,十分不愿意伯兮去寒琼仙阙,但又知道宗门若真能收服了伯兮会有诺大的好处。
接回去后,伯兮拜到鹖央真人门下的事是十成十的,到时候伯兮辈分极高,他们这些以后掌握实权的弟子不免都要排到伯兮后头去,伯兮身具吞月赤髓剑体,又修炼了紫极生灭剑,心下不服也只能忍着。乐无听妄想的伯兮拜给大师伯跟他们同一辈,这对他们是好事,说出来却会挑起伯兮不满,当然该斥责。
乐无听嘟嘴道:“我觉得这样很好啊,师兄你就比他大得多,叫师叔多怪,小师叔是长辈,小师弟才得宠,我说的有错吗?”
杞无忧不知乐无听是岔了哪根筋,突然认死了这个理不放,只好不理她,对伯兮道:“无听被宠坏了,小师叔别介意。”
伯兮看自己说了话这师兄妹二人都当没听到,又有这么多禁制,心里哪会含糊:说得客气,实际上他只是一个囚犯,这儿跟十渊牢并无不同。
说不通,他就不再开口了,手按腹部探查自身状况。
一声不吭,又做出这样的动作,看上去是会显得无奈又无助的,乐无听差点管不住自己的腿想走过去安慰他,碍于杞无忧站在前头才没有这么做。
杞无忧见伯兮不吵不闹,慢慢安下心,又客气两句叫着乐无听离开了。
伯兮发现身上没有禁制,眉头没松倒皱得更紧了,这表明房间里的禁制,还有这根铁链子很厉害,他们不怕他挣得脱,寒琼仙阙的内门弟子少而精,通身法宝也是麻烦。
屋里那无时无刻看着他的两个少女倒是撤到屋外候着去了,不敢进来,想必杞无忧和乐无听即使勉强她们进来,在伯兮面前抖手抖脚,倒杯水都倒不出来,也没什么用,干脆让她们在外头廊上呆着,跟里头只隔着一道帘子,伯兮有点动静,她们也能听到。
伯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上次醉酒醒来可没有这种关节凝滞的感觉,让他格外难受。
动着手指便又想起师父和师弟们说的,他自身化成剑意飞剑群的事情,他自己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同样想不通自身的皮肉筋骨怎么就会有了这等变化,要是能弄明白,这链子就不成问题了,他这一深想,一个多时辰转眼就过去了。
只听外面乐无听说道:“你们站乏了罢?”
少女们道:“乐仙子。”
“其实伯兮叫你们,你们也不敢进去,守在这里有什么用呢?我瞧他一会吧,你们去歇会。”
“多谢乐仙子。”
少女们碎步离开,乐无听挑开帘子,伸头进来看,她师兄不在,伯兮便没有朝门口看,伸长手臂把挂在帐钩上的帷幔放了一半下来,把他自己挡在后面。
孤男寡女,乐无听应该不会进来,但他手腕上有铁链穿不了衣服,头发也散着,这样照面于礼不合。
哪知道乐无听居然走了进来,犹豫了一会,站到帷幔边,扯开点帷幔,歪头露半张脸看他。
“伯兮。”
伯兮浑身不自在,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便撇头朝另一边,指望乐无听自己识礼离开。
乐无听道:“你不像传言的那么可怕。”
这话要是换颜晓棠说,八成能换伯兮一声冷笑,不过对陌生人,伯兮表情欠奉,人木木的,他想表示的心情……不太能传达出去。
乐无听更加认定他是被那些不怀好意的人魔化了,浑然不觉她自己也没怀着什么好意,不过是绑匪之一。
“伯兮,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听说……你的名字是掌教真人起的呢,你知道吗?”
伯兮不知道乐无听想干什么,身体紧绷。
太微仙宗里,同一师父门下的弟子,男女都是分开的,连排序也分开来算,足见男女之防看得尤为严重,各种规矩森严无比,比如不得孤男寡女同室而处,不得走过近,不得盯视女弟子的身体,不得男女同食,不得衣冠不整相见……在种种规矩之下,伯兮见最多的师祖,他只能说认得,但师祖脸上贴没贴过钿花,描没描过眉毛,他一概不知道。
那位以美貌和修为闻名天下的垂云仙子,伯兮只能感受到后者。
不是所有太微仙宗的男弟子都被约束成伯兮这样,伯兮特别在他始终被长辈们看护着,太微仙宗的规矩在他身上倒比那些没有叛宗的弟子更能体现。
他这一回避,乐无听想岔了,以为他是吃多了苦头,被逼成这样的,越发表现得温柔体贴。
“你不要担心,掌教真人好在乎你的,不会再叫你吃那些苦头了,太微仙宗好不要脸,把你抢过去又不好好对待……”
听她越说越张扬,伯兮只得开口:“与你无关。”
他侧头说话时,眉睫下落下一层淡影,灯蛾翅影般的撩着人心,偏嗓音里冷冽入骨,别有一种说不分明的意味,就像尾指勾过琴弦,漫不经心间留下余音。
乐无听被蛊惑了一样,半边身子越过了帷幔,一对美目直盯盯落在伯兮侧脸上,语气雀跃:“好嘛好嘛,以前的不提了,你才醒没多久,想不想喝水?我倒过来给你。”
伯兮一沉默,她就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又贴近了一点,东拉西扯地说一些闲话,才几句话的功夫,就跪坐到盘古石上面来,膝头还压住锦被一角。
要是仔细看,伯兮耳廓上的绒毛都竖了起来,身外寒意更甚,只可惜身在禁制中,没办法化出飞剑来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