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我跪在母亲面前，乞求道：“孩儿不能失去母亲啊！”母亲只是一叹道：“她是你表妹。”我摇头愤然道：“可她也有母亲啊！为何要牺牲母亲？”母亲抚着我的脑袋，“她的母亲也是我的妹妹啊。我们从前相依为命，如今她好不容易有了归宿，我怎么能看着她再骨肉离别……”
“孩儿不听！孩儿不听……”我固执地抱着母亲，只是不准。我的表妹，小名夜儿，很久之前我曾见过她一面。她生地十分灵动，嘴边的笑容也十分甜，让人一看便不由地心下欢喜。只不过，她很快便随着她的母亲，我的姨母离开了。她与我的姨母姨丈四处游离，只因……她是一只玉龙。
我的母亲与我的姨母皆是玉龙族侥幸逃脱出来的遗孤，只是后来各自分散了，我的母亲嫁给了南海龙王，得南海龙王庇护，别人才不敢再轻易打她的主意。后来，我的母亲又有了我，她在欣喜又难过的复杂情绪中将我生了出来。好在，我是幸运的，我随了父亲，并非玉龙。
但表妹不是，虽然她的父亲也只是一个普通地神，但她却还是随了她的母亲，我的姨母，成了一只玉龙。我母亲本想收下他们一家，但姨母姨丈却不愿连累我们，因为，越是年幼的玉龙，心间肉的药效之力便越是厉害，更是众人争抢的对象。眼下便是，有位天界的贵人看中了表妹的心间肉，并向姨母姨丈威逼利诱。
姨母姨丈自然不舍得表妹有事，可如果违背了那位天界贵人，只怕以后也不会有生路。唯一的法子，便是舍了表妹的心间肉，姨母再牺牲自己，以自己的心间肉作为表妹的护心之佩。虽然自此表妹的身子会柔弱些，但好歹能保全性命。我母亲不愿眼睁睁看着表妹失心之余又要忍受丧母之痛，所以，情愿舍己之命，来换表妹一个完好的母亲。
我怎么会同意？我承认表妹很可爱，也很可怜，但如果与生我养我的母亲比起来，自然是我的母亲更重要。很快，我如愿了，母亲没来得及为表妹牺牲，姨母便已殒了性命。可是，姨丈却随了姨母而去，而表妹……也自此失了踪。为此，母亲心中懊悔不已，眼见着一日一日地消瘦下去。
我又何尝好受？我难道不懊悔吗？悔的。我常常会想起与表妹那仅见的一面，似乎她那甜柔的声音还时常会在耳边响起，“夏昱表哥！”“嗯？”“你在这里住着不闷吗？我与爹娘四处游历，很快活的。”我一笑，却不忍心打破她心中的美好想象，于是便顺着她的话道：“是啊，我呆在这里，真的很闷呢。”
“夏昱表哥！”“嗯？”“娘说你如今是王太子，所以不能轻易离开。那等你做上了龙王，我便带你去四处瞧瞧吧？”我心中好笑，傻表妹，不仅王太子不能随意离开居地，当上了龙王更是不能了。但我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等着你。”她突然瞄上了我以神力精心培育的一对牡丹，眼中惊艳道：“好漂亮啊！”
我看了看，便道：“那送给你吧。”她摇了摇头，“不行的！它们开地这般好，若随我一路颠簸，岂非坏了它们？况且，娘与爹都不许我带这么大件的物什，连神力也不许我轻易使用。”
我心中一叹，将她拉到身边道：“夜儿既这么喜欢，待下次过来的时候，我便将它们作成一对耳坠送给夜儿如何？”“真的？可是，它们会不会枯萎啊？”我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保证它们如现在一般漂亮。”“好！”她欣喜地道：“表哥一定不许食言，我下次来便要的。”我一笑，我却不知道，我没能等到下一次她的到来，她也没能等到我的牡丹坠。
可是，事情并没有到这里便结束。不知道是不是对我自私的惩罚，很快我的父亲便要去历劫了。可他却不放心我与我母亲，直到我与母亲百般劝慰，他才忧心而去。事实也果真如此，我很快便无辜地陷入到了一桩谋反案中，念着我父亲的缘故，又因我母亲百般恳求，我才没有被天界立即处死，却被罚同历人、地、天三劫。
需知人与地两劫都无碍的，唯有这天劫却是九死一生，未必保得住性命。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冲着我母亲去的。可是当我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我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我奋闯天界，想要讨一个公道，却被诸天将打落人界，还无意中跌进了无尽幽狱之中。
我以为自己就要殒命的时候，一个身影将我推了出去，我来不及看他最后一眼，他……是我的父亲，他当时刚刚历完地劫。他拼了一身的神力与元神，将我送出了无尽幽狱，他却再没有出来。我虽侥幸得活，却留下了一身厉害的毒症，且渐渐地也显了枯败之象。
不知是天意，还是东华天君有意为之，我无意中吞下了分落的半块玄黄钺，正好是水性的那半块，恰巧暂缓了我体内的毒素。虽只能呆在一重火界，一重冰界，但却也苟且偷生了十数万年。我不是没有想过一死了之，可也期盼着有一日能够报仇雪恨，但其实，我什么也做不了，半死不活而已。就在这些煎熬过后，我再一次遇到了我的表妹，夜儿。
她虽已改换容颜与神情，但那双眸子里本质不会变，我认得，就是她。那时的她却在历地仙劫，我虽十分不解，却也随着她使唤了。直到，她的心寄放于我居住的冰界，我才了解到了前尘往事。原来，当日有位贵人救下了她，并帮她改换了容颜身份，又篡改了她的记忆。而她，居然已经做上了天界玉鉴宫的苍月元君。
但令我感到的奇怪的是，姨母当年舍命留给她的那块护心佩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块凤天玉。凤天玉虽好，却是大大不及玉龙的心间肉，也就是他们大家所称的玉龙麟。一开始，我以为是她的身份让人识穿了，可推敲一番，便知不可能。若天界真知道了她是谁，怎么可能让她坐上元君之位？
紧接着，我又发现了一件不知该是喜还是悲的事情，因为，竟然有一个历劫之人与表妹有连心之痛，一开始的确是因为连心咒，但后来却不是了。表妹心痛是因为凤天玉已经对她的心疾渐渐失去了作用，而那个付陌染……难道，表妹的心间肉便是奉给了他？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自己应该也知道的，那他到时又会不会揭穿表妹呢？更令我感觉到不解的是，这天意竟将他与表妹用情串在了一起，需知这乃是天意，这天意……还真是可笑！他可是表妹的杀母杀父仇人啊！
表妹总说我与她的一个故人很像，那个人唤作遥天，她却不知，遥天，便是我的地劫之身，所以，我们自然相同的。而我的人劫，也与表妹有过多多少少的牵扯。我的三劫都与表妹扯上了关系，这是不是也是天意呢？因为我对她的愧疚之心吗？是的，我一直都欠她一句报歉。
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想尽办法拦着母亲的话，表妹与姨母姨丈就都不会有事，而我与父亲可能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母亲也更不会那般凄凉不值地死去了。只可惜，这世间之事，从来没有如果。
其实，重遇表妹之后，我似乎对过去的执念已经渐渐放下了，一是因为表妹的缘故，二是，水玉终于镇不住我体内的毒素了，我再一次渐渐入了枯败之象。我与表妹约的万年之期，恐怕也是要食言了，只不过，我可以将海藏宫安然送到别处就是了，也就不算负了她。
当然，表妹也看不到这一切了，她的地劫即将历完，我们……真的不会再见了。我终于亲手将牡丹坠交给了她，承了我当初的诺言，我也终于借着夜儿的名字同她说出了那一句“报歉”。只是，当她有一天忆起前尘往事的时候，也不会原谅我的吧。
目送着她越走越远，我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静下来，表妹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我的路，已经要走到尽头了。我突然有些明白过来，我这十万年来的苟延残喘，便是为了还表妹的情而已。我欠她的，未必能还得清，可我能做的，却已经做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