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折不饶的爱他
陆应钦掸了掸烟灰,灰白的烟灰剥落在烟灰缸里,散落一片,陆应钦瞧着,突然有种莫名的落寞。
程端五走了。办公室里空荡荡地只剩他一个人,除了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香气,陆应钦几乎找不到程端五来过的痕迹。
手心还深刻地记忆着她颈中的脉动,以及触及她肌肤的那一抹滑腻。
好像哪里都不一样了,现在的程端五只会客气地喊他“陆先生”,或者生气地吼他“陆应钦”,她再也不似从前少女姿态唤他“应钦”。
她小他六岁,从前她韩剧看多了也喊过他“大叔”,那时候他觉得荒唐,如今想来,好像她确实只是个小姑娘而已。
近七年的时间,程端五消失得无声无息,他也没有特意去找过。他以为自己毫无兴趣。偶尔做噩梦想起那些屈辱的过去,他也会连带想起程端五,但那时,他对她只有满满的恨意。可如今,他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越来越奇怪了。
当她真的变了,不再像过去那样对他死缠烂打,哭哭啼啼,他却突然不习惯了起来。
她说后悔跟过他,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心尖都被刺痛了。他怒极了,失去了理智,甚至想杀了她,可他终究还是没有下手。他用最粗鄙的字眼侮辱她,以权势压她,她却丝毫不为所动。他从来不知道她竟是这样的倔强。
从前她的倔强全用在百折不挠的爱他,而现在却全用在不顾一切的反抗他。
这变化是有多讽刺?
到最后,他故作无情地说:“考虑我的建议,你答应了,我自然会放了俞东。”
程端五只回了三个字,抑扬顿挫,字正腔圆,“你做梦!”
程端五决绝的声音言犹在耳,陆应钦眼瞳迅速一收。他摁灭香烟,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百叶窗。窗外的阳光穿透进来,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的眼睛不适地眯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马路,努力在指甲大小的人影中搜寻着。
世界上有千万种人,千万种女人,奇怪的是,却独独只有一个叫程端五。
陆应钦自己都觉得奇怪,她真有这么特别么?
他沉默地放空,直到关义敲门进来通知他开会。
关义目不斜视,也没有多问。说完该说的,他自觉就要离开。是陆应钦叫住了他。
陆应钦想了许久,突然问他:“关义,俞东前头那女人叫什么来着?”
关义大概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一愣,片刻后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回答:“好像叫明月。”
陆应钦“嗯”了一声,又问:“我记得,好像长得很像程端五。”
关义点头,仔细回想:“眼睛尤其像,身形也像。”
“是。”陆应钦回想起那个和程端五七成相似的女人,半晌他才说:“其实她长得算大众了,没什么明显的记忆点,还不到让人过目不忘的地步。”陆应钦明明是在和关义说话,却没有看他,倒像是自言自语。
“嗯?”关义不知道这个“她”是指程端五还是明月。只是沉默地盯着陆应钦,他表情漠然,却让人觉得淡淡惆怅。这种感觉关义从来没有在他身上感觉过,顿时也觉得有些奇怪。
“出去吧,一会儿我就到。”
“是。”关义带着满腹疑惑离开。回想程端五狼狈不堪离开的样子,他突然开始有些好奇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
程端五一晚上没有睡着,因为俞东的事发愁了一整晚。原本以为能离开,连房子也退了,结果却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数。程端五突然对命运无力了起来。
越是痛苦的梦魇,却越是逃不开。
俞东家里一切都还是离开前的模样,因为害怕节外生枝,俞东什么行李都没有带,却不想还是出事了。程端五抱着一无所知的乐乐睡了一夜,乐乐一直熬到很晚,忍着困倦不停地问她:“阿姨,爸爸呢?爸爸不是说要带乐乐去很远的地方么?他是一个人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么?”
程端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除了欺骗,她想不出别的答案。她极尽编故事所能,才把乐乐安然地哄睡了。可她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
早上五点不到她就起来了,对着镜子梳头发,镜子上雾蒙蒙的,程端五伸手擦了擦,随意的水痕中间,程端五看见憔悴不堪的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这么累了。死去又活来的折腾。程端五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她无力地梳着头发,梳子上带下了几绺断发,程端五呆怔地握着,沉默许久,最后一声叹息。
她无畏地对陆应钦说:“不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哪怕一辈子我都会等,这辈子我就认定他了!”
原本以为陆应钦会不屑地讽刺她,却不想他沉默了,良久他才说:“程端五,我记得以前你也曾说过,这辈子认定了我。”
程端五以为自己的心足够麻木,却不想陆应钦的话却轻而易举地敲破了她自认为足够坚固的防备。
“以前”,多么沉重的字眼。七年前,程端五眼里只有陆应钦,而七年后呢?程端五眼里只剩下现实。她已经学会在没有陆应钦的世界里安身立命。虽然这变化是几乎去了她半条命才炼化重生的。
记忆里那些好的坏的全数一拥而上,她几乎被回忆绑架,一切的一切都被悄无声息的剖白,程端五过去那颗赤诚的心就被这么硬生生的曝光,可她已经感觉不到羞耻。只是那些回忆太过沉重,程端五觉得自己几乎踹不过气。
“以前……以前难道不是早就该忘了么?小时候说的话,又何必当真?”她说得云淡风轻,可她却无法像说的那般豁达。她一刻都不想再多留,她不想把更多的难堪暴露出来。
陆应钦温热的呼吸拂扫在她耳畔,她的心跳被他的呼吸牵引,几近失控临界点。
陆应钦紧紧地抓着她的肩胛,力道让她疼得难忍,她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程端五,你以前,不是这样。”
陆应钦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他很少有这样的状态,让程端五觉得自己好像幻觉了。陆应钦抬手撩开她的头发,让她光洁的额头也显露出来,她从前最爱用发夹把头发别在耳后,她很爱笑也很爱哭,所有的表情都毫不掩饰,她一贯活得张扬又肆意。
她突然有些难过。干涩的眼眶里开始积蓄点点的湿润。她的声音颤抖而沙哑:“我以前是什么样子?”她冷冷哼一声:“除了难看,我想不出别的。”
陆应钦的脸色骤变,他沉默,瞬间后,他脸上仅剩的一点温柔的表情也消失不见,他冷冽地看着她说:“程端五,你再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信不信我抽你?”
程端五无所谓地冷笑:“你不是早抽过了么?”她扬起脸:“还要来一次么?”
陆应钦盛怒,他手微微一抬,程端五本能地一怔,他却没有再扬起巴掌。他嗤笑:“考虑我的建议,你答应了,我自然会放了俞东。”
程端五想也没想就回答:“你做梦!”
简直像做了一场噩梦,她和他的谈判没有产生任何效果。说是谈判,程端五觉得,好像更像是她在发泄。她疯了一样把多年对他的怨恨都发泄了出来。结果呢?结果就是没有一丁点的结果,一切还是在他的掌控之中。
早上出门时哥哥才告知她,俞东的公司已经被暂停营运,全面查封。事态的发展已经超过了她的想象。陆应钦的狠绝再一次刷新纪录。
立案后,俞东换了关押的地方,告发俞东的是和俞东合作的生意伙伴。看上去好像和陆应钦没有任何关系。但是程端五知道,一切都是陆应钦做的。
暂押俞东地方几乎滴水不漏,她用尽全身解数也见不到俞东。最后是俞东以前的兄弟想尽了办法才瞒着陆应钦让她得以见到俞东。
不过关押数日,俞东已经憔悴得仿佛变了一个人,青色的胡渣让他看上去仿佛老了十岁,从他的状态实在不难看出他这几天过得有多糟。可他看见程端五却还是笑容可掬的憨厚模样。
程端五有些心疼,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里面……很糟么?才几天,瘦得厉害……”
俞东还是笑,“我有点认床,大概是睡得不好。”
“对不起。”
“犯傻,跟我说对不起干嘛?”
程端五哽咽:“如果不是我,陆应钦不会对付你。”
俞东摇摇头:“是我自己的问题,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程端五攥紧了拳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么?”
“没事,你别太担心了。”俞东笑了笑,想安慰程端五。但程端五心里明白,陆应钦出手了,他根本不可能没事。
“别去求陆应钦,端五,听我一次,别去。”
程端五“嗯”了一声,算是答应,她不敢告诉俞东她已经找过一次陆应钦,她不想让他更担心。
“我的钱全是陆应钦教我赚的,现在他想拿回去就拿回去。以后我做别的就是了。”俞东说得满不在乎,可程端五却心酸不已。这么多年他的辛苦一朝尽毁,岂是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俞东抬头心疼地望了望程端五,半晌才说:“苦了你了,还说要让你过好日子呢,还没嫁给我就开始受苦了。”
程端五摇头:“我不怕受苦,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就安心了。”
俞东轻声叹息,他犹豫良久才郑重其事地交代:“端五,如果这次……真的要坐牢,你就找别的男人吧,别把青春耽误在我身上了。”
程端五摇头:“胡说什么,会没事的,我等你出来,乐乐也等你呢!”
提及乐乐,俞东一直挂着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同为父母,程端五自然理解俞东的心情。他沉默很久,最后深吸一口气,十分诚恳地对程端五说:“别的我不求你,只希望你把乐乐给送到她外公那,这么多年我对不起他老人家对不起他闺女现在对不起乐乐,”俞东有些懊恼地握着拳头,“我真是一无是处。”
程端五心疼俞东如此自我质疑,默默伸手握住他,宽慰他道:“说好要照顾我,照顾乐乐,你可不能反悔。”
“端五……”
程端五固执重复:“说好了,你可不能反悔。”
“端五……”俞东的表情充满复杂,他的心情矛盾至极,有狂喜却也有犹豫。现在的他自顾不暇又能拿什么来照顾程端五?可程端五全然信赖的眼神他实在无法拒绝,良久他才一咬牙答应。
“好!等我出去,拼了命也让你和乐乐过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