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见了顾希,外婆又是一堆的问东问西。很多时候,这样的问东问西,其实是因为爱,顾希很明白这一点。在离开家乡多年以后,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听着外婆这样唠叨,顾希再也像小时候那样感到厌烦,而是依恋起来了。
她抱住外婆,一言不发,外婆一下子就愣住了。
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小希,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顾希望着外婆,摇头。
“要是那家人对你不好,”外婆的话说出来,顾希的大舅妈过来就说“人家叶家是有权有势的大家族,怎么会委屈了小希?”说着,舅妈就坐在顾希身边,一脸讨好的样子,“小希啊,虽说你妈不是外婆亲生的,可是外婆对你妈那是比你姨她们,甚至比对你舅舅们都要好。咱们这都是一家人,怎么都说不远的,你啊,什么时候跟你那边的舅舅姨夫们说说,给你大舅他安排个好位置啊!你大舅才五十三,还有七年才退休呢,还能好好工作的,你那个姨夫,好像就是曾部长吧!你见过他没?熟不熟?要不这次让你大舅跟你一起去京里拜见一下曾部长,认认门,都是一家人嘛,是不是?” ;
大舅妈在一旁不停地叨叨,顾希听着很烦,外婆也看出来了,老太太也觉得很是丢人。想想顾言活着的时候,没少被嫂子们挤兑,现在这儿媳妇却要靠顾言的关系——
顾希一脸无奈,也不想再听大舅妈说下去,便说:“大舅妈,我和曾部长不熟,只是见过一次,也不知道人家住在哪里——”
大舅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看着顾希。
如果换做以前,大舅妈肯定就说“你拽什么拽?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了?我说这些事看得起你”之类的,可是今天,大舅妈知道顾希的份量,知道顾希是现在唯一联系叶家的线索。虽说叶家也有人之前来过家里,提过“家里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们会尽力帮忙”这样的话,可是当即就被老太太给说回去了。老太太说“小言活着的时候在我们家也受了很多苦,现在她不在了,也不该让你们这么麻烦。只要你们能照顾好小希就行了,那孩子也很不容易。只要小希能过的好就行了”,然后这番话就把顾家人的嘴给堵上了。老太太都这么说了,别人还能怎么样?只是叶家人离开后,老太太又被儿女和媳妇儿们说了好久好久,好一阵子一个人都没有到她家里来。现在大舅妈这么说,老太太也是很生气的。
顾希看出来外婆的难堪和不满了,便赶紧对大舅妈说:“大舅妈,我还有事,要早点赶回去,中午咱们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再说吧!”
大舅妈肯定是不高兴的,可是顾希不能得罪啊!别说顾希现在是他们的指望,就说顾希现在出门都是带保镖的——那个扑克脸的男人不是顾希的保镖还是谁——还是不能惹啊!
看着儿媳妇走了,老太太对顾希说:“小希,你看看,咱们家就这样儿,以后啊,少不了去麻烦你的。叶家是什么样的家庭,我具体也不清楚,可是那样的家里,你进去了总是要小心的,千万别为了家里这些事让叶家的人对你有意见,知道吗?”
“外婆——”顾希知道外婆心里的担忧,知道外婆是真心为她考虑的,鼻头一酸,拥住外婆。
“你还小,外婆却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好好走自己的路。叶家也是一家好人,那次我也看出来了,他们也不会亏待你的,只是你自己要小心。”外婆道,“只要你过的好,我也就对得起小言了。”
顾希无声流泪着,抱住外婆。
老太太轻轻拍着顾希的背。
“外婆,您知道我生父是谁吗?我妈跟您说过什么吗?”顾希问。
老太太愣了下。
“那个人,您见过吗?或者说,我妈留下过他的什么——”顾希追问道。
那个人,是纪博勋吗?她想要确定。
老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妈啊,当初是说过一些——”
说着,老太太起身,走进自己的房间,顾希跟了进去。
顾希看着外婆从床底下拉出来一个木头箱子,那是以前的那种用木头自己打的箱子。外公活着的时候在工厂上班,是个手非常巧的老头儿。家里以前的家具,都是外公自己做的,而这个箱子,顾希记得外婆说这是当时母亲上高中住校的时候,外公专门做了给母亲拿去学校里装书装衣服的。
过了三十年,箱子上的油漆早就掉了。
顾希帮着外婆把箱子拉出来,打开箱子,里面装的全是母亲以前用过的一些东西,书啊日记啊什么的,早就不见了。
“有一次家里遭了贼,偷了些书什么的,幸好这个是我藏在这里的,你妈让我藏好的,你看——”外婆说着,从箱子的一个夹层里取出来一封信。
顾希接过来。
“这个夹层是你外公做了给你妈藏钱的,幸好那天小偷没发现,要不然就连这个都没了。”外婆说。
有小偷偷母亲的书和日记?为什么呢?
顾希心里充满了疑问。
不过,她隐约感觉偷盗事件和这封信有关,便小心地打开了。
信封里,只有一张纸,用毛笔写了一首诗,是李商隐的《夜雨寄北》,却做了些微的改动——
卿问归期未有期,香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香山夜雨时。
纸张的角落里写了一行小字:乙丑年丙子月辛酉日
这首诗,原本是巴山夜雨,可是写字的人故意改成了香山,这应该就是京里的那个香山吧!时间用的是天干地支的记录,可见这个人有很深的文化根基。
可是,为什么母亲要保存这封信呢?难道说——
“你妈当时也没和我说为什么,只说让我把这封信收好,将来如果,”外婆顿了下,才说,“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死在那里,她就怕有一天她走了,你没人管了。我一直都想问她留着这个干什么?如果真的是你爸的信物,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那个人是谁呢?”
顾希的手,颤抖着。
这封信,应该就是纪博勋写给母亲的,因为原文里,李商隐是写给自己的妻子表达思念之情。而这个写信的人,给母亲写了这个,应该也是同样的理由。
顾希想了想,跟外婆说了一声,就快步走到客厅,把信交给雷默。
“雷大哥,你把这封信能传给闵先生吗?让他查一下笔迹,看看是谁。还有,这信里说的地点和日期,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顾希道。
雷默也不懂这诗是什么意思,却赶紧拿起手机拍照,给闵敬言传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