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汉的话说的斩钉截铁,我一听就觉得这个善缘算是结上了。我的眼光不会有错,即便连祖甲掩饰的那么好的人,心性也会被我一眼看穿,眼前的尚汉更瞒不了我,他是江湖里很典型的聪明人,不好糊弄,不过很仗义。
这场酒一直喝到深夜,我虽然年纪没有尚汉大,走的地方也没有他多,但是我所经历的事情,是尚汉想都想象不出来的,我们谈天说地,从各自游历过的区域再到拳脚功夫,说了个遍。我不懂什么拳脚招式,对敌的时候全靠铭文神能的威力,不过,习武也算是一种浅显的修行,我对这方面感悟很深,和尚汉交流了一下,让他惊为天人。
酒到深夜,尚汉就完全心折了,专门让人在这边收拾了一间最大的房子。尚汉交游广阔,有时候,那些落难的江湖草莽过来投奔躲难,尚汉仗着自己在当地的势力,无论对方犯了多大的事,都敢收留,所以家里养着不少闲人,实在是犯了滔天大案的,在这边留几天,悄悄送到连环山落草。我刚到尚府,也没什么具体的事情要做,尚汉青眼有加,专门交代了账房,就算我平时闲居着,每个月都会支付一百二十两的供奉,这在当时是一笔丰厚的薪酬,可以活的很滋润。
“我在尚集营这边不熟,先走动走动,等到稳稳脚跟,再出力做事,就方便的多了。”
“这无需你操心。”尚汉又特意找来一个机灵的小伙计,留着给我当向导。
尚汉这么看重我,完全是因为我不俗的实力,我估计,他不可能养着我以后去做点无谓的杂事,只不过我不打算久留,这都是后话,没必要深究。
从第二天起,小伙计就带着我在尚府四周慢慢的转悠,然后把范围扩大到整个尚集营。这些伙计最有眼色,他们东家看重的人,在他们眼里也是贵人,端茶送水很是亲热。其实,我所留意的重点,还是尚府,所以转来转去,最终回了尚家。
尚家是明末就迁徙到尚集营的,现在的尚府还是从前的老宅,只不过期间翻修扩建了几次,规模很大,前后三重院落,尚家老小都住在中院,闲杂人等在前院至中院的洞门就要止步,只有那些平时负责照料起居的下人才能出入。不过我在洞门附近,感官已经足够把整个中院覆盖进去,不用犯尚家的忌讳。
我留意观察过,尚汉那个带着身孕的小老婆的住处,从她半路险些被滚落的石头砸死开始,就受了惊吓,躲在屋里不敢出门,尚汉很紧张,这关系到肚子里的孩子。我在中院周围观察了两天,没有察觉出心魔的气息。
到了第三天,尚汉回家的时候,专门带回来一个老道士。因为家里出了事,尚汉心里一直犯嘀咕,不知道是仇家复仇,还是家里的摆设冲撞了风水,所以请了道士回来看看。能给尚家做事的,不是普通人,这个老道士法号神阳,在尚集营周围很有名气。我对这些东西不懂,不过和尚汉攀谈的时候,吐露过一些自然之道,尚汉把我也请过去,跟神阳引见了一下。
神阳老道士果然有几分脾气,眼高于顶,尚府里面身怀绝技的江湖草莽不止一个两个,但他仿佛把谁都不看在眼里,尚汉引见,神阳就眯着眼睛点点头,算是见礼。
“老弟,我来跟你引见一下。”尚汉对神阳老道士很推崇,一本正经的道:“这一位,就是神阳仙君了,说起来凑巧,我年轻的时候,跟着洛阳的许无意大师学过一段时间功夫,神阳仙君过去还未入道修神之前,跟大师是同门的师兄弟,算算辈分,我还要称仙君一声师叔。”
尚汉介绍完这位神阳老道士,接着就把当时我出手劈碎山石救人的细节,如实跟神阳讲了一遍,尚汉给双方都留着面子,无形中将情况夸大了那么一点,神阳老道士估计也从来没有见过那种神力,望向我的时候,眼睛就睁开了。
不得不说,神阳老道士被尚汉推崇不是没有理由,他的确有几分真本事,那双眼睛眯起的时候看不出什么,但是一睁开,眼睛里透射的目光,仿佛能把人看穿。不过,我连玉人和空这样的存在都见过,神阳老道士还差了许多,所以我不亢不卑的站在原地,目不斜视,和神阳老道士对视了片刻。
我修过天物铭文,感悟过自然之道,修行到一定境界,一身气息内敛,只有眼睛才能看出些许端倪。我的两只眼睛里,一只容纳着天物铭文宽博如宇宙的境界,一只包含着天地万物自然之道,神阳老道士看到我的眼睛,一下子呆了,唰的从椅子上坐起来。
只有他这种具备一定根基的修道者,才能看出我眼神中的不凡,那些平民百姓,反倒不会这样惊讶。
“这个这个……”神阳老道士显然从我的眼神里察觉出了一丝他根本理解不了的东西,黄公所修的道,和后世道家的一些观点相同,可以说是同宗同根,神阳老道士已经有了相当的造诣,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他坐卧不安,可能在他的印象里,世间的凡俗人等,没人可以修到这种境界:“这位小友……”
“只是悟到了一点皮毛而已。”我适时的收起眼中的目光,脸色不起波澜。
“过谦了,小友你过谦了。”神阳老道士的态度,马上发生了彻底的转变,原本把谁都看不在眼里,这时候就一定要让我坐在上首,我们推让几次,才平起平坐了。
修道修到神阳老道士这个份上,无非是想再多活几年,所以两人一坐下来,神阳老道士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尚汉本来请他过来看看家里的风水,但一谈起来就无边无际,从早上谈到正午,尚汉无奈,只能先安排午饭。
我估计,在这个时空里,能比神阳老道士境界更高的人,可能不太多,难得遇见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谈兴渐生,吃饭之间又聊了不少。等到午饭过后,尚汉又开口,神阳老道士才不情愿的暂停攀谈,到尚府的中院和后院去看看,借着这个机会,我自然而然的也跟着进去了。
我对家门风水之类的事情一窍不通,神阳老道士倒是内行,一路走,一路看,从头到尾,神阳老道士如同行云流水,停都没停。
“这个地方,是谁在住着的?”当走到孕妇居住的几间房子时,神阳老道士眯着眼睛在四周看了看,转身询问尚汉。
就在这个时候,我陡然察觉到了一缕微弱的心魔的气息,那气息和我之前所感应到的一样,很淡很淡,像是在风里被吹散的香烛的味道,只有嗅觉非常敏锐的人才能闻得到。
心魔的下落终于有了一点眉目,但是那股气息的来源不祥,我只能看出,心魔很可能就在尚府附近,但它的具体位置,我感应不到。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在过去,心魔被镇压在府邸里面,它的一举一动我不用看就知道,因为这是我的本体一部分,然而现在,心魔的行踪仿佛被什么东西给遮蔽了。
我察觉出这些,却不能说出来,只能装着若无其事,暗中继续感应着。
“这是贱内的住所。”尚汉就是为了小妾还有肚子里的孩子紧张,神阳老道士一问,尚汉赶紧就在后面答道:“师叔,有什么不妥吗?”
神阳老道士不说话,但是我能看得出来,他两只兜在道袍里面的手,在不停的掐算。普通的算命先生卜算,需要起卦,根据各种卦象联系卦辞,推测吉凶因果,只有到了相当地步的人,才能掌握这种“五指卦”,靠简单的掐算来推演一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师叔……”尚汉不傻,看到神阳老道士在别的地方一晃而过,偏偏在小妾起居的地方停留下来,额头顿时冒汗了,这个人想要儿子的心太重,平时统领十三寨山匪打劫漕银都不含糊,现在却如临大敌,汗如雨下:“到底是怎么个章程?还望您指明。”
“没有什么。”神阳老道士缩在道袍里的手停下来,说:“这个地方都是女人,阴气太重,把东边的墙拆掉,改低一些,再把鱼池旁边那几株柳树移走。”
“是是是。”尚汉忙不迭的点头,他精通拳脚,但对于这些东西和我一样,两眼一抹黑,神阳老道士一吩咐,尚汉立即就叫人去办,我们这边还没走出中院,那边已经传来拆墙的声音。
神阳老道士又转了一圈,然后离开中院,尚汉还是不放心,亲自跑到中院那里去监工,想把事情做的完善无漏。
屋子里就剩我和神阳老道士,我们惺惺相惜,神阳老道士自视很高,也觉得平时行走四方,遇不见一个能跟自己说得上话的人,所以此刻把我引为知己,等到尚汉离开,神阳老道士慢慢喝了口茶,小声说道:“小友,方才在那个女人的卧房外头,你察觉到什么没有?”
“有股气,不是人身上的气息,若有若无,很飘渺,难以分辨究竟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我正想跟老道士问问情况,没想到他反而先说出来了,我不能装着一无所知,我得尽力把话题朝深处引。
“是了,是了。”神阳老道士终于露出了一丝得色,他在中年的时候,还未感悟到一些道理,和别的走方道士一样,研究五行八卦,风水术数,对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颇有研究,这是我的短处,神阳老道士找到了卖弄的机会:“但小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尚府的中院,的确藏着东西,可那不是一股气。”
“不是一股气,那是什么?”
“那是一条阴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