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一愣,口中含含糊糊的道:“这……”但随即看着秦嶷那一双写满了此志不可挽回的决心的眼睛,不禁脸上现出复杂的神色。他素知秦嶷那精钢一般的秉性,素来宁折不弯,说出的话自然是无法悔改。于是犹豫半晌方猛一咬牙,斩钉截铁地道:“师父尽管放心,弟子在此立誓:但有弟子三寸气在,必定护得师母与小师弟一生周全!”
“好!”秦嶷大笑道,“不枉我如此看重于你。若你方才婆婆妈妈地说什么与我共患难的话,我反要认为自己看错人了。慷慨赴死,何其容易?难得是忍辱苟活的人啊!”
他虽然是笑着,但秦安只觉得秦嶷的笑比不说话是的死寂更可怕,同时,他清楚的看到了秦嶷眼角的一滴泪痕。
秦嶷苦笑一声,道:“现在,我就写封信,由你交予你师娘!”
说罢,便立即坐直身子,提笔在桌案上准备好的纸上写道:
吾妻宁氏,
见信如唔,莫怀愚夫。
别夫人南下,已近两月。而军事危急,更是思归。然,士有死国者,将无贪生志,故嶷已抱必死之心,以报岳阳王知遇之恩。
嶷为将一世,颇不得意。又恶腐儒者甚,然少时亦尝拜读百家经典。盖因自知不读经史,不通先哲微言大义,便是武比霸王亦只一莽夫。曾子曰:“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昔日方至湘州,便设一计诓岳阳王入彀。虽为坚岳阳王之心,然亦成无信小人。与岳阳王已处月余,时之仓促,何其之快。只因相见恨晚。
岳阳王虽方及弱冠,然忠信有加,礼贤下士,智明精干,深得人心,不失为一时明主。是南陈一栋梁,江南一骨气。所惜者,时运不济耳。嶷思之,昔日侯赢自刎大梁,朱亥挥金救赵,千秋二士,可为知己而死。弱冠终军,敢请长缨,老将廉颇,尽忠卫国,秦嶷独不及古人乎?故嶷一再助之。孰料,隋军仆至,湘州被围,嚄唶宿将,沙场纵横。以嶷之力,虽自负绝伦,却终不能以五千残兵拒天下虎师,以孑然一身抗诸隋名将。故破城一事,早迟而已。而今湘州一城,覆灭在即。南陈志士,在劫难逃。南天一隅,终成隋土。兵卒践下,土狗瓦猪!此情此景,嶷何忍观之?而隋军围城而不攻之意,却为嶷当年所言,自无破道。以思虑再三,莫如只身出城,一战众将,若可换湘州一城之安,纵为身死,宠莫大焉!
夫人来归已近四载,夫妻恩重,伉俪情深。只惜嶷常年在外,聚少离多,独苦了夫人。然夫人一心待嶷,不稍减当年情义。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唯恨嶷一腔抱负,却生不逢时,于国于家,两无裨益。时已逝,心徒壮,往事不可追忆!不久之日,旦夕之间,人鬼殊途,阴阳陌路,岂不痛哉?秦嶷固知夫人性情外柔而内刚,嶷身死之日,料夫人定不苟活,而起轻生之念。然太平郎已近两岁,终是秦家之一骨血,嶷今日托孤于夫人,只求夫人切勿轻生,保全我秦氏一脉!秦嶷必百死而无憾矣!
夫人自明志奇女子,当知秦嶷秉性,此言即出,终不可挽回。料夫人见此绝笔,嶷以九泉下久矣。唯恐夫人,孤苦伶仃,孰人可依?嶷之内责,甚矣!甚矣!
前昔一别,竟成诀别。此生已矣,唯余黄埃。天道炎炎,何其之痛!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临文泣笔,不成言!
愚夫秦嶷。
顿首。
一信写罢,秦嶷已是泪流满面。擦干泪眼,勉强打起笑意,将信折了,递给秦安,道:“安儿,信你要收好了。另外,这对瓦楞熟铜金装锏你也带上。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日待隋军大乱时冲出,回家去。另外,替我向你爹问个好。”说完,不管秦安愣愣的神情,便转身而去。只留下一个看似洒脱的背影。
次日,陈叔慎手上拿着一张字条发呆。字条上是秦嶷龙飞凤舞的手书:
设心诓得王入彀,共谋湘州一江清。
拼得一死酬知己,愿换此城无刀兵。
而秦嶷,已经领着秦安,走在了出城的路上。
秦安还留在城内,秦嶷已经提着錾金枪,孤身一人出了城。
城外,各部人马俱已稳当,三方大营将湘州城围了个遍,简直是连一只鸟也飞不进去。
此情此景,秦嶷已经在湘州看得清清楚楚,但他已经报了必死的决心,便没了一丝的惧意。
隋军见城内单单跑出一骑,只道是逃命的。便有一股人马立刻涌了上去。秦嶷冷哼一声“该死”,便倒提着大枪迎了上去。那股隋军见他只是一人,便不放在心上,领队的小校挥着马头刀便向秦嶷头顶砍去。秦嶷微一侧身,手中大枪一拧,已经将那小校一枪扫到马下。那名小校斜躺在地上,口中鲜血狂喷,眼见是不活了。
其余隋军见了,方知道此人非凡。仔细看下,才认出此人正是日前连败隋军三大将军,助守湘州的秦嶷,不禁大骇,唯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一个个没命的往回跑。
秦嶷眉头一挑,眼中冒出一丝冷光,冷冷的说道:“军人本应当战死沙场,岂能有贪生怕死之徒?秦嶷素来敬重好汉,看不惯脓包,如此一来,倒是饶你们不得!”言罢,将马一提,策马杀了过去,犹如砍瓜切菜一般,一队人马被杀的十不存一。
秦嶷甩了甩大枪上沾满的鲜血,又径直向隋军冲去。周围的隋军看见那个刚刚在顷刻之间便将一众人马杀了个遍,此刻浑身浴血犹如杀神的秦嶷,不由得一阵胆怯。但念及秦嶷只是孤身一人,便又壮了状胆气,一股脑儿的涌了上去。秦嶷目露赤光,策马而前,大枪运起,幻出点点星光,所到之处,竟无能迎一合之将。直往中军大营杀去。
正酣杀间,秦嶷只听见隋军中有人叫道:“贼子厉害,大家伙儿放箭便是!”秦嶷冷哼一声,却不闪躲,只是一味的往前杀。而秦嶷身边的隋军听说要放箭,便齐齐闪开,倒是给秦嶷闪出了一天便捷的通道来。
秦嶷刚刚跑出几步,便听见身后羽箭纷纷破风而至。秦嶷早先便料到了这一点,故而临行前便给烈云骥披了一身厚甲,自己则先穿了一身软铠,再套上一身重甲,最外面罩上了秦家祖传的麒麟锁子甲。这麒麟锁子甲分为两层,外层乃是海底寒铁所打造的环扣连成,坚硬非常,便是碰上神兵利刃也难以一击而断,只是寒气过重,有妨人身。所以甲里还有一人由火蚕所吐之丝织成的丝布,这火蚕布也是坚韧非常,不单可避刀枪,而且不进水火。直是一宝物。这一身甲重近七十斤,而再加上秦嶷所穿的软硬二甲,共重约一百二十斤。故而那些羽箭射到秦嶷身上,不但穿不透,就连硌痛也感觉不到。这一路杀来,秦嶷竟是一丝伤痕也没添。
但是隋军有近二十万,队阵相连,营帐想接,直有数里。秦嶷大杀一通,也杀的焦躁了。却一直向着中军跑去。
这时,一人手持双刀,横到了秦嶷面前。
秦嶷横眉一看,见那人四十五六岁年纪,一身精甲,端坐在马上,左右手各持一把铜背铁花刀,不是杨素又是何人?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看见是杨素,秦嶷当即大喝一声:“贼子,纳命来!”说罢,一枪随手刺出。
杨素知其厉害,忙左腕一翻,左手刀向枪杆迎去,将枪身一隔,而右刀则使一“大海捞针式”,去架秦嶷的大枪,双刃合击,才堪堪将秦嶷大枪架开。
秦嶷见一击无果,毫不在意,将右手一拧一转,左手在前孔握如环,随即大枪一翻,枪身上的凤翅便高速旋转起来,“当”的一声已经将杨素的双刀一齐磕了开来。秦嶷随即左手左挥,右手握枪尾回撤,便是一记“横扫千军”,杨素连忙往前探腰,把头一低,谁料大枪到处,已经“咔”的一声把杨素的头盔打落在地。同时,秦嶷也从马上奋起一脚,毫不偏差的踢在了杨素的肩头。杨素不禁在马上一个趔趄,随即连忙拨马而走。
秦嶷冷哼一声道:“鼠辈,休走,再吃我一枪!”拍马便赶。
就在这时,身旁一只造型奇特的金色枪头倏然刺出,直向秦嶷左面门。秦嶷应变神速,连忙一个“铁板桥”向后一躺,身子已堪堪贴到了马背上。这一闪,与那一记势如闪电的枪速相较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嶷将这一枪闪过,右手已经将大枪握紧,振臂将大枪抡圆,全力向左侧击去。
偷袭者正是伍建章。伍建章见秦嶷一枪携风雷之势而来,急忙将双尖枪撤回,使一记“典韦立旗”,双臂将双尖枪立起,左手上,右手下,拦在身前。
只听“梆”的一声,双枪相交,伍建章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双尖枪受此一记,已弯成一半圆,也替伍建章撤销了许多压力,但秦嶷此招的力道实在太大,伍建章只觉双臂一震,五脏六腑好不难受。连忙将枪向上一搬,架开秦嶷大枪,随手一枪又向秦嶷递出。
毕竟差距悬殊,不知秦嶷如何应对,后文自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