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小说选刊(2013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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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中篇小说 暗杀刘青山张子善(李唯)(9)

刘婉香觉得刘青山说的话,每一字,每一句,全都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了。刘婉香想起自己当年在村里受地主的气,不禁也是恨意满腔,“×地主的女人”,说得太解气了!他觉得刘青山说的绝对是庄稼地里兄弟们的话。刘婉香开始觉得刘青山这人还真不错,是条汉子!从执行暗杀任务以来,他头一回跟刘青山有了一种农民弟兄之间的亲近感。刘婉香不想杀刘青山了,至少不想在刘青山表现得这么仗义这么爷们儿的时候杀他!刘婉香觉得这个时候他要杀刘青山,他就不仗义了,以后在庄稼地里,他是会被人骂死的。国民党特务刘婉香和中共地委书记刘青山,在共同的农民阶级情感中融合在了一起。

刘婉香把瞄准刘青山后脑勺的枪揣进口袋里,起身走出了灵堂。就在灵堂门口,刘婉香迎面碰到了恰好这时走进灵堂来关怀探望刘青山的张子善。刘婉香意味深长地看了张子善一眼,按照计划,这时候他应该是已经杀掉了刘青山而正要对张子善下手的,刘婉香感叹世事真是难料!张子善则对于刘婉香满含意味的眼神毫无察觉,完全不知道他正在与死神擦肩而过。

刘婉香走出灵堂,这时候天都亮了,他找个借口向倪科长告个假去了市里,溜到接头的茶馆,送出情报,向上级报告说:行动目标保卫森严,无法下手。

第五次暗杀于是又宣告失败。

这样的机会一闪即逝,从此再没有了。

国民党保密局台湾高层后来知道了事情全部经过,得知刘婉香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没有在那样一个唯一的机会里杀掉刘张的,不禁气得捶胸顿足,但事情已经过去,也无可奈何。后来据说当时已经全面开始负责国民党谍报系统工作的蒋经国针对这件事,感慨地说过一句话:“中共的毛泽东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严重的问题在于教育农民!”蒋经国的意思是,毛泽东的话也同样适用于国民党。对国民党而言,严重的问题也在于教育农民!国共两党都诞生在这个有着最广大农民的国家里,中国大地,到处是庄稼,遍地是农民,农民性是两党核心问题共同的根源所在。

九、第六次暗杀

国民党的计划屡屡受挫,人的因素占很大比重,使国民党的高层领导认识到对特务们加强思想教育的必要性和紧迫感。于是在1951年的下半年,国民党保密局京津冀绥地下工作站下决心把工作先暂时停下来,把特务们集中起来进行学习,端正思想,提高认识。要求广大特务不能光低头拉车,而且要抬头看路;不能光埋头杀人,而且要抬头认清方向,心中要有大目标,杀人才能杀得好!又据说,国民党工作站看到中共这些年各种各样的协会层出不穷,五行八作,什么行当都成立个协会,譬如作家协会。国民党于是也想借鉴学习一下,就考虑乘这次特务们集中学习的机会,大家伙儿都在,准备成立特务协会,让广大特务们也有一个自己的家。国民党也想采取人性化的管理措施来搞好特务工作。

刘婉香秘密来京参加集中学习之后,又返回了天津,同时带回来了工作站对他的最新指令:不惜一切代价,务必限期完成对刘青山张子善的暗杀!因为中共的毛泽东近期在中共华北军区司令员聂荣臻的陪同下视察了杨村机场工地,这使刘青山和张子善这两个暗杀目标的重要性愈发重要起来。

工作站命令刘婉香,用枪杀不了就用炸药!命令刘婉香想尽所有办法在刘张的餐厅、卧室、办公地点以及其他经常出入的地方安置炸药,定点爆炸,令刘张毙命。国民党上级领导同时告诉刘婉香:这次他要完不成任务,那就自裁吧!让刘婉香自己把自己弄死。

刘婉香被逼到了绝路上,他这次只有杀掉刘张,自己才能活下去。严酷的命令让刘婉香被激发出了惊人的执行力,九天之后,刘婉香通过老魏去向领导递交报告说:他已经把炸药安放在了中共天津地委的小会议室里,引爆装置也安装好了,就等刘青山和张子善哪天来开会了!刘婉香在报告中恶毒地说:共产党喜欢开会,那就让他们在开会的时候死吧!

但刘青山和张子善从此却总也不开会了!特别是刘青山,连在天津也很少待了,总去石家庄,偶尔回来一趟,也顾不上开会,两天后就又走了(刘青山这时已经调任石家庄市委副书记,主要在石家庄工作了,偶尔回天津地委,是来交接一些没干完的遗留工作的。国民党潜伏特工刘婉香以及国民党保密局晋察冀绥地下站当时并不掌握这一情况——李唯注)。刘婉香总也见不到刘青山,更不要说按动爆炸装置炸死刘青山了。想到自己完不成任务就要性命难保,刘婉香被捕后说:那些日子,他牙都掉了,上火急的!

终于有一天,刘婉香又再次见到了刘青山,这使他不禁欣喜若狂!

刘婉香被捕后对于这次和刘青山的见面有过详细的交待。刘婉香说:那其实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刘青山。见面的地点是在杨柳青石家大院东北角的男厕所里。

那天,刘婉香走进厕所去撒尿,一进门,他看到好久不见的刘青山居然也站在尿池边上尿尿!刘青山回来了!刘婉香高兴地近乎失控,他竟然失控地奔过去跟刘青山打招呼,那副样子一看就是蓄谋已久的计划就要实现了的欢欣鼓舞。

但怪异的是,刘青山对刘婉香奔过来的招呼充耳不闻,刘青山在发呆。更怪异的是,刘青山显然已经尿完了,但他却并不把自己的生殖器放回裤子里去,而是依旧裸露在外面,自己看着自己的下身站在尿池边上发呆。刘青山显然在想什么心事。刘婉香看到刘青山的阴囊白白的,像是扑了一层粉。刘婉香不敢再问,站在刘青山边上小解。

刘青山突然没头没脑地跟刘婉香说起话来,大约是他独自憋得厉害,很想找个人说说。刘青山告诉刘婉香:他有阴囊潮湿的毛病,很厉害,治不好,裆里经常湿得很难受。战争年代,条件简陋,他经常是用老乡晒干的山芋片磨成粉敷在阴囊上,吸干湿气。解放后进了天津,有条件了,他就让后勤科买来婴儿的爽身粉给他用,效果比山芋干要好得多。然后,刘青山问了刘婉香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这个问题显然是让他困扰、焦心并且发呆的根源。刘青山问:如果,今后,有三年,或者五年,他再弄不到爽身粉来用,他的蛋蛋会不会湿得烂掉?他还会不会是一个男人?

刘婉香很诧异,没法回答。以刘婉香的文化和医疗知识,他比刘青山更不懂得这个问题。同时刘婉香觉得刘青山问得真是奇怪:就凭刘青山这么大的官,要啥没有啊,咋会三五年里都再搞不到一瓶婴儿爽身粉呢?但刘婉香当时没有细想,他尿完尿就赶紧走了。刘婉香当时完全沉浸在刘青山回来的喜悦中,他要赶紧去找倪科长落实天津地委常委会开会的日子,实施爆破行动。刘婉香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刘青山突然问这个怪异问题预示着什么。

第二天,刘青山就又走了,天津地委没有开常委会。又过了几日,张子善也在大院里消失了,连倪科长也不知道张专员去了哪里。常委会倒是开了,但刘婉香惊愕地发现:主持常委会议的换上了地委副书记李克才!而且从李的架势和语气来看,他今后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主持常委会。刘婉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更加惶恐了,整日在大院里惶惶不可终日,他期盼刘青山和张子善快回天津来,向菩萨祷告,保佑刘张平平安安的,平平安安地活到让他杀死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