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眼泪不停,慕容厉怒道:“你倒真敢跟我讲道理!你敢说,你对那个该死的东西没有任何糊涂心思?”
香香哭泣着说:“王爷说是有,那奴婢能分辨什么,便只能是有了!”
她跪地上,抓着慕容厉的衣角,慕容厉暴走:“混账东西!”有心一脚踹过去,想起上次轻轻一脚就吐血了,想了想,没踢。怒道:“你在本王身边,竟然还敢为奸夫出头!不知死的东西!”
香香说:“王爷说奴婢该死,那便是该死了!还请王爷这就打杀了奴婢,免得心中每每生疑!”一味胡搅蛮缠,就是不跟他讲道理。慕容厉这人,最是不能讲道理,讲不过他,他觉得自己理直气壮;要是讲得他无话可说了,他就该恼羞成怒了。
这时候一听这话,他满腔怒火发不出来,气急败坏,高声道:“管珏!你死了?把人带走!”
管珏一听,就派了两个侍卫进来。慕容厉气得:“放肆!”老子的女人,你竟然敢派两个侍卫来拖走!
管珏简直是一肚子苦水,慕容厉将香香拖起来,怒道:“滚!”
香香转身出了书房,慕容厉瞪了管珏一眼,外面冉云舟、周卓等人倒是都进来,在他面前一字儿排开。
慕容厉倒是放过了这事,问了良种马的品种培育,大家一看他主动转移话题,赶紧也跟着汇报各自工作,再不敢提韩续的事。末了,慕容博过来,慕容厉只得跟在他书房盘桓。兄弟二人有话说,管珏等人当然不便在场,纷纷告退。
慕容博见他面色铁青,笑着说:“你这性子,生该就是统兵的。”也只有那群武夫,能受得了这臭脾气。
慕容厉甩了他一个冷脸子:“你来有什么事?”
慕容博无语:“老五!我是你兄弟,我来找你一定要是有什么事?我就不能来看看你气消了没有?”
慕容厉问:“你来看我,我气就消了?”
慕容博苦笑:“恐怕是不能。”
慕容厉怒目:“那你来有屁用!”
慕容博笑:“老五,你真的这样憎恶韩续?”慕容厉不理会,慕容博问:“你是在意他跟香香爱过,还是只是疑心他跟香香睡过?”
他难得问出这样直白的问题,慕容厉一怔,转而怒视他。慕容博笑笑:“你要实在气不过,过来给我一拳,然后把这个问题想明白。如果你只是痛恨有人染指你的女人,那么你就要先弄明白,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这么做。如果你愤怒的只是他们是不是爱过,那你就要想想,怎么挽回自己女人的心。”
慕容厉说:“要你管?闲得你!”
慕容博说:“你是统兵的,你手下若有将才更胜于你,你就要杀掉吗?老五,跟女人相处,和统兵打战是不一样的。男人之间讲义气,可女人是不讲理的。”
慕容厉对这句话还是比较赞同——那女人就是哭,说死了也不讲理。转而咬牙切齿,妈的,原来世上还真有比老子更不讲道理的物种!
慕容博说:“跟韩续谈一谈,你早晚得拔掉这根刺,然后找几个有老婆的部下,好生聊聊。我家菁菁个性温良,跟你家那个可不大一样。香香心思细腻敏感,我估计,大哥也没啥可教你的。”
慕容厉不屑,但是等到人都走了,书房安静了。他竟然真的开始想,到底老子在意的是他们睡过,还是他们爱过?当然是睡过,老子管她有没有爱过?不,好像也不太对!妈的这可比行军打仗难多了!
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有了答案——妈的老子的女人,难道不应该终身跟随老子、依靠老子,对老子千依百顺、一心一意啊?所以他们既不能爱过,也不能睡过!
嘿,其实挺简单的嘛,有什么好纠结的。
第二天,慕容厉把自己的两个参军郑广成、陆敬希聚到一处,二人俱已成亲多年,毕竟混到这种地位了,年轻有为的终究还是少部分。这两人真要论起来,也算是他的谋士,平时跟他的关系,不同于周卓、韩续等。他们年长,慕容厉总不能把几个跟自己爹一样年岁的将领狗一样呼来喝去,一句话应答不对就拖出去杖责。所以这两个虽然怕他,但平时还是经常为他出谋划策的。
慕容厉像问每一次作战部署一样,问:“你们平时怎么跟女人相处?”郑广成、陆敬希互相看了一眼,不明白。慕容厉不耐烦了:“说!”
郑广成小心翼翼地问:“王爷,家里的还是家外的啊?”您总该不会是请教我们风月技巧吧?这个我们可不如您啊,我们一把年纪,老脸老皮的,早就习惯性坐而论道了,平时讲点兵法策略那是没问题,但您让我们讲这个……
慕容厉怒道:“家里家外都行!是和女人就行!”
郑广成和陆敬希立刻正坐危襟,郑广成一腔正气地道:“王爷,我俩可是正经人,平素严于律己、不近女色,您这话只怕是问错人了……”
陆敬希宁死不屈——死也不能把自己跟夫人们的房中事拿出来说啊,还要脸不要了!
什么玩意儿!慕容厉暴怒:“你俩要是不想活了……”
话只说了半句,陆敬希立刻道:“王爷息怒,属下房中有宝册数卷,属下这就取来,奉送给王爷!保管王爷金枪不倒,雄风永振!再如何擅战的女子,也定会丢盔弃甲、片甲不留!”
郑广成一看,老伙计都不要节操了,自己还矜持个啥!脑袋要紧啊!他说:“王爷,别的我不知道啊,但是我家大的喜欢温柔细腻的,老二喜欢粗暴野蛮的,老三喜欢玩花样儿,喔喔老四口活不错,老五……”一直数到老九,他说,“王爷您是知道的,我这人作风严谨,从不寻花问柳!外面的如何,我是真不知道!”
慕容厉:“……”
妈的,你俩可真是正经人啊!只是你俩这么正经,你们爹娘知道吗?
慕容厉被手下两个正经人给气得,郑广成一看不太对啊,忙问:“王爷,您难道不是指这个?”
慕容厉倒是想,也不能说不是吧,我平时也和那个女人这样相处啊!这有什么不对吗?他拧着眉头,问:“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怕他们再正经下去,难得补充了一句,“相处!”
妈的你们再胡说八道,老子可不管你们老还是嫩了!
这次强调,两个人听懂了。陆敬希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一本正经,说:“原来王爷是问夫妻相处之道。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八个字——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郑广成也赶紧干咳一声,补充道:“王爷,其实女人嘛,都差不多,你得宠着哄着,反正不跟她们讲道理就了。”
慕容厉想,这他妈根本不是我不跟讲道理,而是她根本不跟我讲道理。
但是好歹说得也八九不离十,他说:“具体点。”
郑广成赶紧说:“比如您可以约会她们……”
香香回到洗剑阁,先洗了把脸,这时候倒是不哭了,然后让崔氏把萱萱抱上来。其实从上次他抱走萱萱之后,她就努力回想这一年多以来,与慕容厉相处的点点滴滴,这个男人的个性,应当如何去沟通、交流。她不能再触怒他,甚至她需要他哪怕一点点的爱,来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女儿。思来想去,得出结果,慕容厉的个性,就是他足够强大,足够坚定。追随他的人,只需要服从,只需要示弱,永远不去拂逆他。
所以自己其实什么也不用做,只要足够弱小就可以了。当初伊庐山,他看上自己,就是因为自己的无力抵抗吗?不知道,但是她试了一下,无疑是相当成功的。
至于被误会,被疑心,早就不难过了,她只是一个他摆在府里的器物,烙上他的印记,他不许任何人惦记。而他可以有很多件这样的器物,取名为正妃、侧妃、二孺人十媵妾……这里从来不是她的地方,而她必须学会在这里好好的生存。她将脸贴在萱萱带着奶香的脸颊,依旧不恨,只是没有什么会去适应她。她只能找到合适的态度应对他,不让他再迁怒自己母女,也力所能及的,不让他再问责韩续吧。如果连这残缺的痴妄也能伤到两个人的话,便就这样作罢,都忘了吧。
那边,两个参军正在努力为慕容厉规划细节:“晋阳城北有普光寺,王爷可以带她出门走走。正好春光明媚、万物复苏,王爷先带她拜佛,中午可以去寺里用些斋饭。普光寺有光印泉,四周景色宜人,王爷正好可以与她山间漫步,岂不美哉?”
慕容厉不知道美不美哉,但是有办法总比无法可想好一些。
当天晚上,慕容厉过来洗剑阁一趟,也不跟香香说话,自己抱了女儿在院子里玩。
香香端了水果酒过去,慕容厉倒也不再提白天的事了,只是说:“明天跟我去一趟普光寺!”
香香应了一声,仍然备好晚饭。
慕容厉晚间当然歇在洗剑阁了,他夜里索求无度是习惯了的。香香努力应对,待第二日晨间,天色微亮,慕容厉就将她叫起来,也不用马车,直接骑马,二人一骑向普光寺而去。
当时正是腊月二十七,阳历二月出头,天又没亮,风可还冷着呢!香香坐在马上,骏马如飞,寒风呼呼地往脖子里灌。她像受凉的小动物一样,哆哆嗦嗦地缩在慕容厉怀里,身上穿的倒是不薄,但这样的天,又是快马如飞的,再厚的衣服也御不了寒。她又累又困又冷,还没吃早饭。
慕容厉盘算得很好——此时出门,一个时辰可以赶至普光寺,正好在寺中用斋饭。香香就这样在马上颠簸了一个小时,好不容易到了普光寺,人已是要散架了。
慕容厉将她抱下马来,寺中早有僧人迎出。慕容厉将马鞭扔给他,自有人牵了马去拴好。普光寺他是熟的,所以目的明确,直奔禅房而去。
方丈见他带着女眷,也不好多陪,知道这位王爷最是洒脱随性,也不闹些个虚礼。慕容厉要斋饭,便直接命沙尼摆了斋饭过去。就是花生粥、菜包,还有几样素菜,白菜炒面、四喜豆腐等。他来得匆忙,事先又没招呼,寺里还来不及准备,是以斋饭也就是寺中平日的吃食。后面几个素菜才是匆忙赶做的。
香香跟慕容厉同桌而食,慕容厉那是风卷残云惯了的,半炷香时间不到,已是喝了两碗粥,香香眼看着他快吃饱了,也赶紧加快速度,然而再快,也是快不过他的!他这样的人,自小行军打仗是惯了的,吃饭那当真就是讲究一个快字!
果然他将碗一搁,立刻就起身,说:“走。”等人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懂的。
香香只得放下筷子,又跟他一并去往后山。
普光寺后山的光印泉,水往上喷,自成奇观。若有阳光之时,易见彩虹。香香听碧珠说起过,她自到晋阳城之后,除了入宫,还没去过别的地方,这次听说要过去,也是十分好奇的。
进山的路,就不能骑马了。慕容厉走在前面,他步履如飞的,香香小跑一样跟着,山路比较崎岖,这时候天色已经快亮了,然冬天的太阳出得晚些,天边仍然苍白一片,未见朝霞。山间更冷,露水打湿了衣衫,香香缩着脖子跟着他,路又难走。她吃力前行,哪里还顾得上周围景致?慕容厉也觉得无聊,有觉不睡,女人就喜欢这样折腾?
香香跟着他步行足了三刻钟,终于到了光印泉。此时晨光已明,慕容厉微抬下巴,说:“那便是光印泉!”
香香只是觉得脚痛,累、饿,汗也出了不少,里衣贴在身上,十分难受。慕容厉问:“好看?”
“啊?”香香怔了一下,随后答:“嗯,好看。”
慕容厉又看了一眼,心说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水?王府的湖不比这个好看啊?
香香想要揉揉脚踝,又怕他看出自己不胜脚力,嫌麻烦,努力忍着,暗暗想有什么好看,还不如洗剑阁呢!
然后就听慕容厉说:“看完就回去吧。”
“啊?”香香简直是瞠目结舌。慕容厉不耐烦了,问:“没看完?”没看完你就看啊!
香香含糊地应道:“看……看完了……”
慕容厉起身说:“那走吧,回寺里。”嗯,让本王想想,接下来该拜佛了。
随后两个人再行山路三刻钟,走回普光寺。香香眼泪都要下来了,慕容厉说:“走吧,拜佛。”香香几乎是结结巴巴地道:“不不不……我不信佛,我不拜。”佛祖原谅我……
慕容厉说:“那回府。”
随后带着她,径自出了寺门,僧人们实在是摸不透他的脾气——这才准备了鼎湖上素、罗汉斋等,这就回去了?但是他是王爷,他要走,谁还敢拦不成?方丈只得领着众僧一路送到山门前。
慕容厉抱着香香上马,快马加鞭,赶回王府。马上又是一个时辰的颠簸,回到王府的时候刚好中午。
香香让管珏准备午饭,自己回到洗剑阁,脱掉鞋袜,发现脚上好几处起了泡,有两处甚至已经被磨破。碧珠、向晚等人迎上来,本来听说王爷带她出门游门,这里也就没准备她的午饭。这时候见她一脸疲色,还以为二人又起了争执,左右问个不休,香香只是挥手,说:“我想喝点水。”
碧珠赶紧端了水上来,还没来得及加点蜜,香香已经咕咕饮了大半碗。然后崔氏拿了银针,把她纤足上的泡都挑破,又拿了药敷上。忙活了半天,崔氏问:“夫人要不要看看小郡主?”
香香疲倦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你们先下去吧,我想睡一会儿。啊不,我还是先吃点东西吧,我饿……碧珠,将暖炉烧得旺些,我冷……”
碧珠担心得不行,这哪是游玩回来呀,分明是逃难啊!她试探着问:“夫人,普光寺……好玩吗?”
香香有气无力地随便塞了几口饭,良久说:“不……不知道啊。”连门脸都没看清楚,谁知道好不好玩啊!她放下碗,倒在床上,一觉睡到下午时候,醒来时仍浑身酸痛,脚就跟不长在自己身上了一样。
那边陆敬希、郑广成还在替他想两日后的计划呢,就见他大步过来。郑广成迎上去,问:“王爷打算几时起程普光寺?我等好及时通知方丈准备。您不知道,普光寺的斋饭可是一绝……”正列了个菜单准备问问香夫人的口味呢,就听慕容厉道:“已经去过了。”斋饭一绝?本王觉得一般啊!
陆、郑二人一听,俱都一怔——这就去过了?不对啊,昨夜才想的主意,如今尚不到中午,您……就去过了?
陆敬希小心翼翼地问:“香夫人……反应如何?”
慕容厉答:“没什么反应。”反正看上去不像你二人说的高兴,女人真的喜欢外出游玩?一瞪两个人,你俩真他妈不是在逗老子?
香香睡醒之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脚上了药,倒是好些了,腿上的肌肉酸痛,可不是一时就能好的。她坐起来,双脚落地的时候,还有些抖。碧珠见她醒了,忙不迭送了些热水上来。香香问:“王爷在府里吗?锦屏今儿个怎么没过来?”
碧珠说:“王爷跟两位参军大人出去了,王妃过来了一趟,见您睡着就没吵您。跟小郡主玩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呢。”
香香嗯了一声,说:“做点吃的,一会儿派人去叫她吧。”她扶着碧珠起身,又活动了一下腿脚。碧珠真是不解:“夫人您不是跟王爷一起出去的吗?怎么弄成这样回来?”
香香心说我要不是跟你们家王爷一起出去,我能弄成这样回来吗!也不多说,自去了厨房。知道薜锦屏小孩子喜欢奇趣的饮食,香香特地给她做了个拔丝金枣。先将山药去皮蒸熟,捣成泥,沾芡粉,里面包上豆沙馅,放进热油里炸到金黄,捞起后,往热油里加入糖。待油上略略冒泡,再将金枣倒进去,过糖过油后捞出。这时候的金枣色泽鲜亮,表面糖汁丰富,吃起来也是软糯可口。
果然她饭还没做好,薜锦屏就像闻见了香味的狗一样进了洗剑阁。
“香香姐姐!”她扑过来,只差没有抱住香香的大腿了。香香说:“有油烟,不要进来了。拿了吃的先出去。”
薜锦屏不进来,就拿勺子舀了个金枣,正吹着,外面有人道:“王爷!”
薜锦屏简直连眉毛都耷拉下来,再美味的吃食也没胃口了,她跟香香一齐行到门口,向慕容厉下跪行礼。慕容厉说:“起来。”
香香倒是起来了,薜锦屏动着眉毛向她示意——我能不能先走啊。
香香笑了一下,没理她——总不能一直这样躲着他吧,你是王妃啊!
慕容厉倒是看了眼薜锦屏,见她向香香挤眉弄眼,怒道:“滚!”
薜锦屏如蒙大赦,恨不得给自己安四个车轮子,一溜烟就滚了。屋子里的下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让王爷旁观自己干活,压力很大啊!柴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添了。
香香说:“王爷,君子远庖厨,王爷还是到外面去吧。”
慕容厉看了她一眼,说:“准备一下,明天去千碧林。”
香香一听就合不拢腿,哆嗦着腿肚子问:“王爷,千碧林有什么啊”
慕容厉说:“有梅花。”
香香近乎哀求地说:“我……我能不能就在府里的梅园看看啊?我觉得那里的梅花就开得挺好的!”他到底在鼓捣什么啊!杀人不过头点地,不带这么折腾人的!
慕容厉问:“你不想去?”
香香呃了一声,说:“我……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跑到外面去看。反正府里本来就有……”我不想不想去,我只是不想和你去!没敢说。
慕容厉重新问:“你不想去?”
香香只得说:“我……我想去……”
慕容厉说:“那就准备。”
香香简直都要哭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我就不能折两枝自己在府里看吗?
千碧林是晋阳名景之一,地处城郊,占地近百顷。春有桃花夏有荷,秋有黄花冬有梅,是平日里少男少女外出游玩的好地方,也多有文人墨客往来作赋,每有名篇佳句得于此处。
香香对这样的地方,当然还是向往的,但是想想以前她还向往过普光寺呢,顿时对这千碧林就一点盼头也没有了。早上,她很早就醒了过来,正战战兢兢地等着慕容厉叫她呢。慕容厉却还睡着,一直到日上三竿,香香都睡饱起床了,外面来了两位年纪还挺大的参军。
慕容厉这才起床——陆敬希和郑广成听完王爷带着自己夫人的普光寺一游之后,当即倒塌,思来想去,决定亲自出马,一定要帮王爷安排个漂漂亮亮的出游。
这第一件事,就是起床时间由他们定。慕容厉一听,那随你们吧。于是早上,他俩到了王府,一直打听着夫人已经起床了,才让管珏去请。
因着头天慕容厉有说过,香香这次将裘衣带了一件,吃的、水都准备了一点。没有人照顾,就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能过得好一点,就不要让自己凄凄哀哀,若真是生了病,又不能自己带孩子了。
她把东西都带好,出门一看,见门外停着马车,她有些意外,两位参军正在对自家王爷面授机宜:“您要扶她上马,哦哦不不,不是扛着她上马车,是伸出手让她自己扶着上车。”
香香顿时满脸黑线——你们这……
原来昨日一番折腾,是王爷在验证自己的魅力?啊,她明白了。
果然慕容厉几大步走到马车面前,向香香伸出手。香香心惊胆战地扶着他的手,那手倒是极稳的,她上了马车,又听几个人在外面嘀咕。
香香想要听一耳朵,但是他们声音太小了她听不见。她也急——我正在摸他的脾气,你们出来作弊算什么意思?好歹让我听几句,我好给反应啊!
但是他们没有,赶车人马鞭一扬,马车缓缓向前。慕容厉没有进来,他骑着马,马外面跟着两参军。其中陆敬希还带着自己的一房爱妾。两个人同乘一骑,他忽而贴在她耳边说话,胡须擦过爱妾娇嫩的脸颊,惹得那姑娘娇笑不已。
旁边郑广成在慕容厉耳边提点:“王爷请看,这才叫共乘一骑!”
慕容厉拧眉:“有什么区别?”
郑广成苦着脸,说:“有……有一点……”不是你那样扬鞭打马、快马如飞啊!
慕容厉也明白了:“你是说走得慢些?”
郑广成老怀大慰:“对对!”至少理解一点了,他又说:“还有肢体语言,跟她说话的时候,眼睛要看着她。如果她比较高兴了,就要慢慢地、做无意碰触她。女人一般越小的细节越容易动心。”
慕容厉坐进马车里,香香有些瑟缩地后退了一点,这种对将要发生的事完全未知的感觉真是太可怕了。
她战战兢兢地端了茶给慕容厉,轻声说:“王爷喝茶。”
慕容厉瞪她,说:“嗯。”香香本来就害怕,见慕容厉直勾勾地盯着她,登时汗毛地竖起来了。爹、娘……我能不能回去啊……这受惊鹌鹑一般的模样落进慕容厉眼里,慕容厉也纳闷——瞧这模样,这他妈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吧?然后怎么装无意状碰她,她坐得离自己都快隔着白狼河了!
但是慕容厉还是有办法的——他的兵器在香香身边。他就装模作样地过去拿兵器,然后拿兵器的手擦过香香的手臂。香香抖得都快要吐了,他……他又改变主意要杀了自己了?不……不太对啊,早上出门还好好的……
慕容厉拿了兵器在手上,却做不了别的事了,只得低头擦着长枪。那兵器惯饮人血,本就带着淡淡的腥气,如今被擦得油光瓦亮,更是寒光烁烁,刺得人心惊肉跳。
百战将军、健硕武夫低头擦枪,每一根头发都是生人勿近的凛冽杀气,香香都快缩到马车肚皮底下了,别说伺候他了,连靠近也是不敢了。
慕容厉等了一阵,完全没反应嘛,终于出了马车。外面他的马被人牵着,他翻身上马,两个参军一见他提着兵器,登时吓得脸都白了:“王、王、王……”
慕容厉冷冷地盯着他,妈的汪什么汪,你还等着老子回喵喵喵啊!
陆敬希的小妾也曾是晋阳城勾兰院中出来的,对这位王爷也是耳熟能详。这次听说是跟他一同出来,本来就害怕,如今一看他提着枪、虎着脸,早已是瑟瑟发抖。转头就凑到陆敬希耳朵边,带着哭音道:“爷,我能不能先回去啊……我害怕……”
陆敬希心疼得,赶紧安慰:“没事没事,他要杀也是先杀我……”呜呜,我也害怕。
郑广成终于说了个完整的句子:“王爷,您这是……夫人她……”偷着朝车帘子里瞟了一眼,她还活着吧?
慕容厉怒道:“在里面正抖着呢!”什么馊主意!妈的从来不知道你俩这么没用!难道老子手底下居然还真有人是混饭吃的?
两个参军冤啊,香香更冤!见他提着枪走了,似乎并没有要杀自己的意思,顿时才重又坐出来一点,摸摸额头上,发现全是冷汗。她把耳朵贴近车壁,真的很用力想听见两位参军大人在说什么,可是风太大,马车声音又太响……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她擦了擦眼泪,掀开车帘,轻声说:“王爷?”
慕容厉瞪过去,怒问:“什么事?”
香香一缩,还是大着胆子问:“王爷……能进来与我同车吗?我……”从来没有哪一次,觉得他还是在自己身边更安全些,我投降了,真的我一直跪着呢,您就别开挂了……
她努力把话放柔,然而还没说完,慕容厉猛地甩了两个字:“没空!”妈的,没见老子正在学习经验技巧?你瞎啊!
两个参军倒塌。
香香被吓了一跳,放下车帘重新缩回马车里。慕容厉转过头,看着自己的两个参军,一脸“继续说,本王在听”的表情。
陆敬希拥着自己的爱妾,心想我的王爷啊,就您这病,还治啥啊!想吃啥就多吃一点吧。
郑广成也差不多是这样意思,但他不敢说。他呵呵了一阵,搓着手说:“王爷目前还是先回车里,千碧林那边早已安排下来,到时候准……”本想说准保,话到嘴边,变成了:“兴许能让夫人高兴,呵呵……”
慕容厉也没听出这话有什么区别,转身又回了马车里。香香见他进来,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坐到他身边,慕容厉也没什么话好跟她说。他把香香抱起来,让她坐到自己腿上。香香有些脸红,怕他乱来,极力不乱动。外面两个参军可都在呢,真要闹出什么动静,他们耳朵肯定伸得比兔子还长。
慕容厉似乎在想别的事,香香也不打扰他,靠在他的臂弯里,不多时迷迷糊糊,竟然睡着了。慕容厉听着她恬静的呼吸,鼻端是淡淡的花香味——她喜欢用各种鲜花提汁,做香露,洗头或者沐浴的时候用上一点,香气弥久又自然清新。他以前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只是觉得大街上香露几十个钱一瓶,何必这么麻烦?但其实真靠近了,还挺好闻的。他就这样搂着她,然后发现其实抱着她,跟抱着蓝釉的感觉是不同的。蓝釉也不会这样乖乖地让他抱着,若是这时候她在,想必早已是快马若疾风,奔跑在无尽春光之中了吧?眼中一丝惆怅,那一年墨阳城,如果他不让她出面……纵然墨阳城破,他至少也是能全身而退的。边城暂失,可以再度收回,最终损失的,亦不过墨阳城一城百姓。
这些年他从未想过,这一刻竟然突然想起来了。如果时间再重来,重回九年前的墨阳……那一城六七万百姓,是否又真的能及蓝釉?胸口有些闷,有些选择,从下定决心那一刻就知道会后悔,然即使千百次重放,亦只能这样选择。后悔,也没有余地后悔。
他低头,看着在自己怀中熟睡的女人。晋蓟古道那场抛弃,也是这样,重来千百次,亦只能如此。怎不知会耗损她所有的依赖与希冀?
往事让人烦闷,他便不想了,低头将下巴抵在她头顶,睡觉。
及至到了千碧林,两个参军在车外轻咳一声,道:“王爷、香夫人,到了。”
慕容厉这才睁开眼睛,见香香仍睡着,两下拍醒:“下车。”
香香倒是立刻就清醒了——在慕容厉身边,还是警觉一点好吧!两个人下了马车,慕容厉大步往里行走,参军们都是习惯跟着他的,这时候大步跟在他身边,并不吃力。但是香香跟陆敬希的小妾就不行了,香香还好,早有准备,出门时就穿着非常舒适的布鞋,衣裙都简洁利落,虽不华贵,却适合行走。那小妾可是盛装打扮,环佩叮当的,这一小跑,简直是钗环佩饰都要往下掉。
陆敬希看了几眼,终于说:“王爷,恕属下直言,您得慢些。女人……不一定跟得上。”
慕容厉转头看了一眼,见香香仍跟在他身后——这不是能跟上吗?
他问香香:“你跟得吃力?”
声音冷冰冰的,香香结结巴巴地说:“还……还好。”
慕容厉点头,掉头继续走。那小妾实在是不行了,陆敬希上前抱起来往前赶,终于来到先前定好的房间,参军们烫了酒。红泥小火炉,外面残雪已融,梅花花期将尽,正吐露最后的芳艳,花瓣如碎雪,偶尔飘落于窗前,玉屑漫天。
香香惊艳于眼前的千树堆云、万林飘雪,伸出素手,那落英飘飘扬扬,盘旋在她的掌心。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壮观的梅林,那一刻脸上的笑意是温暖而真实的。她想到树下去,脚步刚动,慕容厉说:“先进屋。”
她眼中的欣喜之色收敛了一些,跟着几个人进了屋子。
房中有琴台,上面放着古琴。衣着朴雅的使女送来果品,远处亭台有人弹琴吹箫,韵律随落英辗转盘旋,真真是人间奇景。香香进到屋子里,半蹲下来烫酒。两个参军互相看了一眼,说:“王爷、香夫人先小憩片刻,我们先出去安排一下中午的饭食。”
慕容厉说:“先不忙。”两个参军互相望了一眼,犹疑着道:“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慕容厉说:“这次出来,还有一点公事。做完再考虑其他也不迟。”
陆敬希一听,脸都白了,他是谋士出身,慕容厉的公事,用四个字形容,就是血腥暴力!
郑广成好一些,虽然也是谋士,但是至少人家还算内外皆修。只是就他一个人……他小心翼翼地问:“敢问王爷,是何公事?”
慕容厉说:“太子那拨人不会善罢甘休,估摸着一直在等待机会。你们昨日在这里订房间酒菜,他们不会不知道。上次刺杀本王失败之后,他一直再无动作,这次应该不会放过这样的良机。”
郑广成腿肚子都向后转了:“王、王爷,可是这里就只有你我二人会武,还要保护香夫人,只怕是……”
而且你是想带女人过来约会的啊,你觉得你这么干,女人会觉得浪漫吗?
慕容厉说:“若不是处于绝对劣势,他怎敢动手?这些年王后为他培养了不少死士亲卫,能多折损一些,日后对我们有利。”要对付慕容厉,慕容慎还真是非派心腹、死士不可。他修罗屠夫一样的名声,可不是盖的。
郑广成都要哭了:“可如果处于绝对劣势,我们何来胜算啊?”
慕容厉说:“富贵险中求,站直了。”
郑广成泪——站直了干啥啊,反正早晚得躺下……
香香先前还没听明白,这时候却是理解了——又会有一场杀戮吗?
房中异常安静,周围似乎一切如常。慕容厉吩咐:“陆敬希,你看看房中有无毒药、机关。”陆敬希见多识广,这方面算是行家。闻言他立刻掏出银针,先从酒水、瓜果开始检查。
慕容厉看了一眼香香,说:“待会如果动起手来,只管倒地装死。”
香香嗯了一声,旁边陆敬希的小妾早已是面色发白、手脚发软了。慕容厉什么也没说,在火炉旁边坐下,照常跟郑广成喝酒。
不一会儿,陆敬希说:“王爷,香炉中的熏香有问题!好阴险,他们将迷药掺在下层,熏香将要烧尽,迷药就会随香料缓缓渗出。防不胜防啊!”
慕容厉嗯了一声,看他把熏香灭了,才抬抬下巴:“过来喝酒。”
陆敬希真是不想过来啊,半天还是坐下。
一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慕容厉说:“卧倒。”几个人装作中了迷香,不消片刻,卧倒在地。外面有人试探,突然打斗声响起。陆敬希有些意外,以目向慕容厉问询——还有我们的人?这次没有别的人跟来啊!
慕容厉不答,他想了半天,突然眼神一亮——车夫!慕容厉一向惯用的车夫!
外面又是几声响,该死的,那家伙居然是个高手!
慕容慎这次确实是下了大血本,慕容厉上次豫让桥折损了他数十个顶尖好手。他恨得咬牙切齿,早就一直寻找机会。本来普光寺一行是最好的时机,但是他动作太快,事先又没有准备,一时错失良机。而千碧林他居然事先订了房间,太子当然有时间布置妥当,他有九成把握,慕容厉非死不可。这样大的赢面,当然要押上重注。
第一个意外,就是慕容厉的车夫!这家伙平时虽然看着粗壮,但着实不像个会武的。谁想动起手来却是毫不含糊,久战不下,倒折了自己五六个人手,太子怒了,直接命人以火箭射入房中。
慕容厉抓起香香、郑广成抓起陆敬希的爱妾,纵身跃出窗外。陆敬希虽然是谋士,但是独自逃生还是可以的,几个人虽然狼狈,然而还算是完整。
外面地面被雪水浸透,满地落梅,身后是猎猎燃烧的木屋,耳边居然还有琴箫合奏之声。车夫身形几个起落,顷刻间已经来到慕容厉身边,将腰下宝刀递给他。
慕容厉提刀在手,地上湿土里,有什么东西鼓起,如浪如潮般猛然冲过来,慕容厉一刀斩下!
香香没有跟过去,廊下有根红漆圆柱,足有二人环抱粗细,她躲在柱子后面,以避流矢。陆敬希的小妾不知所措,香香叫她,她这才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并躲着。
身后的木屋火焰冲天,眼看马上就要烧到这里。香香拉着陆敬希的小妾逃出来,正要另找庇护之所,有黑衣人冲到她们面前,慕容厉随手一刀过去。黑衣人从头至胸、腰突然裂开,里面的血、脑浆、肚肠在两个女人面前流淌出来。那个黑衣人还眨着眼睛,片刻之后方才气绝。
陆敬希的小妾嘴唇动了动,双眼向上一翻,昏死过去。香香一看,索性也装昏倒地。
外面不知道来了多少人,整片梅林都是兵器相击的声音。香香倒伏在冰雪初融的湿土里,不时观察一下战局,黑衣人裂开的尸首就在她身边,她还是帮不上忙,只有尽力不拖后腿。
慕容厉转头看了一眼,见她暂时安全,便再不管她。黑衣人裂开的脑袋上,眼睛仍然大睁着,他的血曲曲折折,淌到她身边,染红落梅,有一种触目惊心的凄艳。害怕像一种缓慢浸透舌尖的味道,她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细细品味。突然好想好想回家。可惜再不能像小时候一样,躲在父母膝下。
外面人越来越多,是慕容厉的部下到了,香香没有睁眼去看都是谁,她不想睁开眼睛,去看那双已经失去焦距的瞳孔。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渐渐没有声音了。香香爬起来,见陆敬希跑过来,先抱起自己的爱妾,然后对她道:“夫人请跟我来。”
香香轻声说:“我可不可以回去了?”
陆敬希有些为难,说:“香夫人,王爷是想带您游千碧林的,这才刚过来……立刻就走,只怕他要不高兴。”
香香说:“我的衣服湿了,我想回去。”
陆敬希说:“这……属下可不敢做主,要不夫人问问王爷?”
香香只有跟着他走,走了几步,她突然扶着一株梅树,呕吐,本就还没来得及吃什么,吐也没什么可吐。她吃力地跟在陆敬希身后,陆敬希可也不敢扶她,虽然担心,也只得任她跟着。
及至到了房里,慕容厉跟慕容博正在说话,香香敛裾行礼,慕容博倒是见她衣服湿了,让她到暖炉边来坐,又命人为她取衣服。香香只觉得头昏,在湿地里趴了那样长的时间,又受了惊吓,到底还是着凉了。外面有人统计伤亡,谁说些什么、慕容博又答些什么,她都没有听清。
慕容厉统计了伤亡人数,跟慕容博合计了上奏燕王的说辞,这才起身对香香道:“走,带你赏花。”香香只得跟在他身后,他仍然走得很快,陆敬希在照顾他的小妾,郑广成留下来跟慕容博清理战场。
慕容厉带着香香在梅林之间穿梭,香香只觉得胃里冰冷难受。慕容厉想带她上梅山,梅山有天然风化而成的梅花报春石,也是梅林名景之一。香香想坚持,但是身上衣服本就湿了,被火烤了一下,如今冷风再一吹,冰凉地贴在身上。鞋袜更是早就进了水,脚趾发麻。勉强又走了几步,突然一个踉跄,慕容厉回身接住,就见她双目紧闭。他轻轻晃了晃她:“怎么了?”
香香双唇微动,像在说什么,声音却极低。慕容厉将耳朵贴了过去,听见她轻声说:“我想回家。”
慕容厉说:“怎么不早说?这就送你回去。”
却又听她低声说:“爹、娘……我想回家。”
他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