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粽子的话着实太有冲击力,喜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彭秀神情近乎狂躁,嗓子似含了血,厉声道:“六十年前,我在我们初遇的槐树下安排下雨楼刺客,就是为了等申屠定前来赴会,谁想他没有出现。我以为是他发现了蹊跷,没想到六十年后,我才知道,原来不是他发现了,而是妙手空空横插一脚,将盒子偷走!”
喜喜愕然,申屠定也晃了晃身子,都不能相信耳中所听见的话。
“原来……原来这六十年你总是避开我,不是因为怨恨我没有赴约,而是因为你忌惮我。”申屠定远比彭秀用情要深,哪怕是两人分开,他也是极力阻止门徒与雨楼作对,甚至也会暗中帮助她。别人只道他身有残疾不能娶妻,他身为男子也不在乎这世俗闲话。
只因心中被填满,一半是她,一半是愧疚。
突如其来的真相让申屠定重重受创,胸口一闷,吐出一口鲜血,跪在地上不能直起腰身。这一看,喜喜只觉他更加苍老了,不由叹气,抬头向毫无怜悯之色的彭秀看去:“毕竟曾恋过,前辈为什么非要告诉申屠前辈真相。”
彭秀冷笑:“什么恋过,并没有。”
“如果没有,一开始就是为了接近申屠前辈,那前辈也不会用‘初遇’这个词了吧。分明是无意相遇,可能是恋过,只是前辈在知道他的身份后,还是选择了权力和背叛。”
“六十年前的事,早过去了。”
喜喜这才明白,为什么她说会将墨白放在第一位,会被彭秀嘲讽让她六十年后再说。
因为彭秀就曾经历过这样的事。
在利益和恋人之间,她选择了前者,而且如今看来,仍是无悔。所以她看不起喜喜,也不认同喜喜所说的话。
但同样,喜喜也不觉得她背叛到要诛杀恋人,夺取风楼的事是对的。
“申屠前辈曾说,我太爷爷和他喝过酒,也算投缘,现在我想,当年太爷爷或许也看出你不是好人,所以知道你让人送来夜明珠时,才会在中途偷走。只是太爷爷或许也没有发现那张字条,所以才会扔在地窖里,却没想到几十年后被我发现了那盒子,又来找你们。”
喜喜不由呸了一口自己的手:“让你手贱。”
墨白见她一本正经骂自己的手,完全将责任推开,她也是……蛮厚脸皮的,厚得俏皮。
彭秀冷声道:“无论真相如何,害我计划失败的就是你太爷爷。既然是他造的孽,那就该由你来还。还有你,墨白,你将我雨楼拆了,夺我彭家多年心血,今日和她一起死在这里,也算是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墨白冷眼相对,“前辈这个词用错了,还有,‘死在这里’,也用错了。”
彭秀朗声大笑,极尽讽刺:“难道你觉得你能离开这里?我彭家的乾坤阵,岂是你能破的!”
“前辈刚才也说,从里面无法出去,但如果是从外面,又当如何?”
“你已经将墨家护卫撵在外面,他们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哪怕你放响炮,他们也看不见。”
墨白嘴角微扬,满是让对手心烦的戏弄笑意:“我只是答应你让他们去外面守备,可是并没有跟他们说。百丈之外待命,是墨家护卫护主的警戒线。现在,想必他们已经在闯关破阵了。”
彭秀惊愕。
“乾坤阵是精妙,但只是阵内精妙,阵外却脆弱不堪。”末了墨白眼有轻蔑之色,“否则你以为,为什么我不急着走?”
话落,喜喜就踮脚探头,在他脸上“吧嗒”亲了一口,虽然看见的是块高大的冰块,不过她知道是墨白,还不忘夸道:“真棒。”
这一口亲得实在用力,墨白脸上被吮出个红印,十分惹眼。他站得笔挺,一手捞着她和兔爷,脸还有点烫。
申屠定见状,觉得心口又开始发闷,总觉得再被刺激一下,他又要吐血了。
彭秀脸色沉冷,墨白说的不假。乾坤阵已经开始不稳定,可见外面有人正在强攻破阵。如果阵破,那她筹备的计划会功亏一篑,就连自己也难逃死劫。
稍作思量,她抬步跨出石林,先朝墨白出手。她丝毫不将申屠定放在眼里,墨白才是她最棘手的敌人。所以从申屠定身旁掠过时,她甚至没有考虑他的威胁性。可是没想到,她近身之际,申屠定就跳了起来拦截,挥出双掌。
彭秀也急忙还掌对击,四掌相对,威力极大,刮得地上枯叶飞起。彭秀顿时被逼得退步,一时不能向前。
喜喜只看见两个粽子在打来打去,飘飞的枯叶在她眼里已然成了装饰,看得她简直要饿死了。
她看见的是粽子,兔爷看见的是胡萝卜,一人一兔满脸颓废地趴在墨白身上,黯然神伤。
“喜喜。”
墨白忽然开口,喜喜打起精神:“嗯?”
“申屠前辈快支撑不住了,你先留在这里。”
喜喜对着那会动的“木头”点点头:“你去吧,我和兔爷在这儿不动。”
墨白托住她俯身放下,随后加入缠斗的两人中。彭秀一见墨白也来了,顿感压力。墨白本就是武林高手榜上的佼佼者,她跟申屠定堪堪打个平手,如今加他一个,只觉大事不妙,攻势一停,快速逃离。
申屠定心中仍残留昔年情义,无心再追,墨白也不会放喜喜在这里不管,两人齐齐停步。就在两人准备离开石林时,突然轰隆一声,天塌地陷,整个地面瞬间空了。无数的石头往地底涌入,两人立即点足往上,可竟有漫天毒虫飞来,将他们逼回在坍塌的石林中。
喜喜只见前面发生异变,猛然站起身,身后忽然扫来一阵冷风,她警惕转身,还未看清眼前人,就被一掌直拍心口。五脏六腑像是被什么拍碎了,在体内剧烈一抖,喉咙一甜,吐出大口的血,瘫痪在地。
兔爷顿受惊吓,见那人俯身过来,它一跳而起,撞在那人小腹上。
彭秀始料不及,虽然力道小,但还是受惊后退半步。等看清是只兔子,她抬脚踹去,将兔子踢开。
兔爷重重落地,好在树林无人走动,枯叶堆如棉被松软,落在上面不至于重伤。但那一脚不轻,它挣扎了两下,就晕了过去。
喜喜一见兔爷翻了个白眼就闭上了眼,顿时眼泪纵横,恨恨道:“彭秀!你这死老太婆!”
彭秀蹲身,笑得张狂:“要怪,你怪你太爷爷吧。”
她再起一掌,目标是喜喜的脑袋。掌未落下,却见一抹寒光掠过眼底,她的膝盖竟被锋利匕首划开血口。
那匕首锐利非常,划过膝头,几乎削去半寸膝盖。彭秀尖叫一声,往后一倒。喜喜用尽气力翻身上前,彭秀登时露出嘲讽冷笑,笑她不自量力。她伸手便要去扼她的喉咙,可没想到喜喜竟是身形一晃,躲开她的攻击。
彭秀诧异,这不会武功的黄毛丫头竟能躲过她的攻击?
这回换喜喜冷笑了,教她的人可是墨白,天下无双、天下第一的墨白!彭秀算什么东西!
愤怒加憎恶汇聚于心,喜喜的动作变得更快更狠,躲过一击,握着匕首的手已经顺着她的攻势滑落,直取她的咽喉。
彭秀喉咙发出咯咯声响,瞪大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满眼的愕然和不甘,直到眼里黯淡,也没有合眼。
喜喜捂住心口往前面看去,石林坍塌的地方有墨白,枯叶堆积的地方有兔爷。她两眼一红,怒气攻心,又吐了血,却连哭都哭不出来。别人是血化作泪,她是泪化作血。
“墨白……兔爷……”
她哽咽着往前走去,没走两步就瘫在地上,才发现自己伤得有多重,刚才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反击彭秀。
她远远看见兔爷踢了踢腿,瞬间身体又有了力气,往前冲去,伸手将它抱起,哭出声来:“兔爷。”
兔爷吐出一口闷气,瞧见那坏人不会动了,这才瘫在喜喜怀中养精蓄锐,刚才那一脚,疼死它了,没有一百根胡萝卜不能安慰它。
突然之间,乱石之中,一条人影跃出,一手还抓着一个老者。
他面上依旧冷峻,不惊不惧,不急不躁,镇定如泰山不倒。一足落下,墨白就见喜喜脸上有血,手上立即松开。昏迷的申屠定重落在地,闷哼一声,还是没醒来。
他上前抱住喜喜,为她封住穴位,这才环顾四下,看见彭秀的尸首,微微愣神:“你杀了彭秀?”
喜喜“嘿嘿”笑了笑,有气无力地道:“我是不是很厉害?”
墨白心头微颤,轻轻抱着她,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双眼涩得生疼,低声道:“嗯,很厉害。”
他的喜喜举世无双,无人可比。
他感觉得出她的伤势很重,脉搏紊乱又轻弱,透着异常。墨白心觉不安:“喜喜……先别睡,你伤到哪儿了,我看看。”
喜喜微微合眼,语气更弱:“上次那儿……唔,你真的要非我不娶了,老看。”
墨白撩开她的衣服,那旧伤的疤痕还没有完全消退,如今盖了五指掌印,伤的理应是内里。可她的脉象却很奇异,不应只是这种伤。他看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那雪白地方,还有几根细如毫发的东西。他拔出一看,是银针,还是带毒的银针。
他扶起喜喜,运气为她逼毒。
喜喜又吐了好几口血,彭秀没把她拍死,她倒觉得自己要吐血而死了。只是吐出来的血触目惊心,身后人焦急的运气方式也让她明白过来,她中的不是一般的毒。
墨白额上满布细汗,直到无毒可逼,才收回真气。只是喜喜的脉象仍旧很弱,那毒只怕要渗入她的五脏六腑了。
“墨白。”喜喜颤颤地伸手,贴在他冰凉的脸上,笑笑,“别一脸你要做鳏夫的模样,多少大风大浪我们都过来了,我云喜喜是死不了的。上次那一刀没戳死我,这次只是一巴掌,哪里会拍得死我。”
墨白笑不出来。
乾坤阵法已经被外面的人破了大半,彭秀也死了,墨白看出破绽,抱着喜喜就往外面冲去。护卫自然会把申屠定带上,不用他费心,他如今也没这个心思去管申屠定。
对方喜不喜欢自己,申屠定花了一辈子竟然都没看出来。眼不盲心盲,可悲,还连累得喜喜如此,墨白实在是不愿多管。
宽大的长袍裹着喜喜,可喜喜还是觉得冷,浑身慢慢动弹不了。墨白抱着她往林外疾奔,带着个人动作也不慢。很快他就出了避暑山庄,离开枫林,往最近的小镇赶去。
小镇毗邻万峰谷,虽非商道,但百姓安居乐业,黄昏将近,店铺也陆续关门准备用晚饭。
一家药铺刚要关门,突然门外出现一道身影,随即门猛地被踹开。要不是大夫闪得快,差点就中招。可门已成碎渣,看得他目瞪口呆,连骂人的事都忘了。
墨白抱着喜喜冲进里面,伸手将桌上的笔墨药方扫开,把她放在上面。
大夫这才反应过来,哆嗦着手指指他:“你、你、你……”
“你”了好几次都没“你”完,却见那年轻男子目如鬼差,声若阎王:“针灸,热水,快!”
大夫被吼了一声,又被吼住了,罢了,救人要紧,这才急忙去准备东西。
听得外面叽叽喳喳的,喜喜想堵住耳朵,可手不听使唤,提不起来。那碎碎念不知是人声还是鸟声,吵得她根本没法好好睡。她眉头拧了又拧,想无视那聒噪,但始终没有成功。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那聒噪声更大了。她终于忍不住睁眼:“吵死了。”
“呼。”
旁边传来整齐呼声,像约定好了似的,十分默契,隐约一听,就听出至少有七八人。
她缓缓偏头看去,视线有些模糊,但还是依稀看出屋里果真站了很多人。她咳嗽一声,床前就有人颤声道:“姑娘撑住,可不要再晕了,已经有人去请那位公子了。”
她虚弱地问道:“墨白?”
那姑娘快哭了:“不知道,只知道他说不能让你一直睡,得有人跟你说话,他两天睡一觉,其余时间都在跟你说话。他去睡觉了,就抓我们来跟你说话,不停地说。噢,给的钱还是蛮多的。”
她说得很慢,嗓子还有点哑,听起来真的说了很久。喜喜听见墨白两天一睡,骂了他一声蠢蛋,问道:“那你哭什么?”
“这么好的男人,我怎么就碰不到,呜……”
喜喜咧嘴笑了笑,她再怎么厉害,可还是个姑娘家的心,有个好情郎,这可是姑娘家引以为傲的事,安慰道:“你也会碰到的。”
不过是说了两句话的空闲,墨白就来了。他穿过人群走到喜喜床前,摸摸她的额头,说道:“你再不醒,都要入冬了。”
喜喜醒来了片刻,视线也清晰起来,看清墨白的模样,不由怔愣。
原本那样丰神俊逸,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人,如今面颊陷落,抚来的手也明显感觉到瘦得太过了。她强忍眼泪,笑笑:“我还等着你带我回墨城过冬,才不要在这儿过。”
墨白轻轻地点了点头:“你再躺几天。哪里不舒服告诉我,我把宋神医召了回来。”
“宋神医真忙……”喜喜疲累得思绪有些跳跃,“我想吃肉,和你一起吃。”
“好。”
其实喜喜一点都不想吃肉,她想喝些清淡的白粥。可是谁让她的城主大人这么挑食还这么瘦了呢,喝粥怎么成,她要看着他吃肉,把掉了的肉补回来才行。
喜喜果然没吃下多少,于是顺理成章让墨白全吃了。吃过晚饭,宋神医也来了,白烟自然也跟在一边。她进来就在她作势捶了她一拳头:“没良心的,兔子都醒来那么久了,你还敢睡上半个月。”
身上还缠着纱布的兔爷睁眼看了看她,又往棉被上团了团身,什么时候能好,它都不能好好抱它的胡萝卜了。
宋神医把脉过后,收指说道:“醒来就没事了,再多吃点,几天后就好了。”
喜喜抿抿苍白的唇:“骗人。”
宋神医微微笑道:“我怎么骗你了?”
“如果真的有这么轻松,那你就不是这个语气了。”
“那我会是什么语气?”
喜喜挤着嗓子说道:“哎呀呀,喜喜姑娘,再过几天你都能下地打老虎了。”
宋神医没笑,白烟也没笑,喜喜知道事情严重了。
墨白在旁抱手,冷着脸道:“丢出去。”
白烟抓了宋神医就要扔,宋神医号叫一声:“我错了。”
喜喜见他这样,轻轻笑了笑:“说实话吧,我可是见过世面的人,藏着掖着我会想东想西的,万一想歪了,还容易把自己憋坏,伤更难好了。”
哪怕她说得这么轻松,宋神医也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向墨白。
墨白迟疑稍许,才缓缓点头。
宋神医道:“你中的是彭秀独门暗器,暗器有毒,本来我能解,但她以强劲内力将毒素逼入你的五脏六腑,我赶到之后,毒已经渗透内里,我回天乏力……”
喜喜平静地道:“我还能活多久?”
宋神医勉强露出一笑:“我是无力回天,但如果能找到神医圣手留下来的还魂丹,也还有救。”
喜喜语气仍旧平静:“那药能找到吗?”
宋神医默了默说道:“神医圣手是我师伯,只是他素来小气,从不将药方外传,所以没有传人,连我师父也不告诉。他过世之后留下茅屋一间,在你昏迷之际,城主已经派人去他的住处,但……一无所获。”
喜喜暗叹,却还是笑道:“没事,宋神医你尽力了。”
屋里四人陷入沉默,连向来多话的白烟都不忍开口。
最后还是喜喜又轻声问了一遍:“所以我到底还有几天可以活?还能看到雪吗?”
“能。”
“还能再过个年吗?”
宋神医默然。
喜喜觉得可惜:“我还想再多收一年红包来着,还想放放烟火。听说墨城有座高塔很高很高,在那儿放烟火,一定很好看……”
她说着说着就没什么力气了,后面的话像在喃喃自语,转眼就变成梦呓。墨白俯身给她盖好被子,坐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看得白烟鼻子泛酸,拽着宋神医出去。
喜喜睡了半个月,小憩一会儿就醒来了,醒来就见旁边睡了个人,睡得很沉,眉宇间都是忧思。她侧身看着他,摸摸他的眉心,抹平那褶子,靠在他身上睡觉。
翌日,喜喜醒来时墨白已经不在旁边了。她试着起身,发现身体倒是能很自在地动,就是大步走还不行,怕震到了伤口。她穿好衣服洗漱干净,打开房门,眼前映入满眼芭蕉,是个幽静小院。
屋顶上跳下个人,单看那红衣喜喜就知道是谁了。一般人穿红衣都能穿成丑人,但白烟穿却是难得的好看。喜喜见她飞檐走壁,羡慕极了:“墨白和兔爷都不见了。”
白烟答道:“宋神医说兔爷要换药,城主怕吵醒你,一早就带着兔爷去别的房间了,很快就会回来。”
“兔爷伤得不重吧?”
“不重,宋神医说那一脚踢得很重,不过幸好兔爷平时除了吃就是吃,养了一身肥肉,没踢伤内脏。”
喜喜扑哧一笑:“兔爷听见这话肯定不开心。”
“兔爷是只神奇的兔子,以后我还是不要打它的主意了。”白烟嘀咕一句,又道,“听说城主带你来医馆的时候,也受了伤,可他送你到了这儿来,却不眠不休,提也不提自己的伤。后来还是大夫说要是他再强撑,只怕你还没醒他就要睡了,他才肯接受治疗。后来我和宋神医来了,告诉他你的伤势后,他又几天不睡,一直坐在你的床前发呆。”
喜喜现在最害怕听见这些,以前她刚被绑到墨城总觉得墨白爱算计人,将她当作玩偶操纵。现在……她多希望他还是跟以前一样,那她也就能安心地过完冬天,安心地走了。
如今她不忍心走,也在害怕。墨白那样执着的一个人,她真的害怕他在这件事上也一样执拗。
晨曦普照,染得满院明媚,刺入喜喜眼中,却仍是满眼黯淡。
墨白抱着兔爷回来的时候,早饭也送到了房里,喜喜刚摆好筷子,就见他进来,嫣然笑道:“快过来吃饭。”
墨白坐下身,把兔爷放下。兔爷身体还没复原,趴在桌上神色怏怏的,闭目养神。
“不如等会我们就回墨城吧。”喜喜接过他舀的肉粥,喝了一口,有肉的香味,好喝,“你赶慢一点,把车厢铺得厚一些,累了我们就停下,好不好?”
“好。”墨白又道,“想回家一趟吗?”
喜喜怕自己的身体受不住颠簸,寿命又被折腾短了怎么办?哪怕是几天,也对她很重要。
“不用,家里已经没人了,而且太爷爷的东西,不都运到墨城了吗?对了。”她忽然想起一件应该挺有意义的事来,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不如我们回去把太爷爷留下的东西整理一遍,找到他们的主人,暗中把东西还给他们。”
“如果找不到主人呢?”墨白可不想再碰到彭秀那种事。
喜喜想了想:“那就不送了,就当作是太爷爷给我留的嫁妆,嘿嘿嘿。”
墨白见她笑得狡黠,几乎被她逗笑,明明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为什么还能这么坦然和开心?
“哎呀。”喜喜拍了拍脑袋,“我怎么这么糊涂,当初地窖里还有太爷爷留的一本小册子。我发现的时候太害怕了就随手给扔进宝贝堆里头了,上回玲珑珠出现时也没有想起来,真是糊涂。”
“你是说上面可能记载了各种宝物的主人?”
“嗯。”喜喜号道,“我们那么辛苦到处找申屠定和彭秀到底是干吗……”
墨白见她提起彭秀脸色也不变,问道:“你不恨彭秀?”
喜喜笑了笑:“恨也没用,反正都过去了,我老想着那件事,会不开心的。我得开开心心地过完这个冬天,对吧?”
墨白默然许久,才道:“嗯。”
既已过去,何必牵挂在心。彭秀已死,也不能再倒回数月之前,倒不如坦然面对将来,珍惜当下。
两人又商议了一番,决定用过早饭就回去。可早饭还没吃完,门就被急敲。门外人敲了两下好像等不及回应,直接推门而入。
喜喜瞧见那人,倒吃了一惊,慌慌张张的宋神医可是很难见的。她还没开口问,就见墨白眉宇有冷意:“丢出去。”
随后跟来的白烟立即抓住他的手要扔,宋神医急忙道:“……你听我解释。”
“说。”
宋神医说道:“我苦想了一夜,突然想起我那师伯虽然为人小气,但我听我师父提起过,三十年前他对一个叫妙云芳的姑娘却十分大方。那妙姑娘……不对,如今应该是快半百年纪的妇人了。诶,不管了。那妙姑娘是当年师伯心仪之人,她要什么师伯就给什么。但后来妙姑娘不愿跟师伯去崖底过清贫日子,两人就分开了。”
白烟忙问道:“你是说那妙姑娘手里可能有还魂丹?”末了她皱眉,“可是算起来已经过了三十年,就算有丹药也早就化成水了吧?就算没化水,也可能被她吃了呀。”
宋神医摆手:“不不,那还魂丹是救命良药,只要不遇水就算是过了百年都不会化。而且据说我那师伯对妙姑娘很是大方,真送丹药也不会只送一颗。我想这些年来都没有听说哪里有还魂丹的消息,那想必妙姑娘没有向别人卖这种药。一颗已经很受用,我想她也不会将一瓶都吃了。”
墨白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不能肯定她手上有丹药,但或许会有?”
宋神医点头道:“有一线生机。”
有一线生机,就不能错过。
有一线生机,或许得来的就是转机。
有了转机,喜喜就能活了。
墨白没有再迟疑,对白烟说道:“速去找妙云芳的下落。”
白烟回答的音调都明显高扬了:“是!”
喜喜当然不想死,但她现在又不能表现得太想活,免得到时候活不成,谁都痛苦。于是她继续淡定地吃早饭,还给墨白夹了块饼,瞪他:“又挑食,说过几回了,要适当吃些粗粮,别吃太精细。”
“有你。”
“什么有我?”
墨白看她:“我不动筷子,是因为知道你会往我碗里放。如果你不在了,或许我才自己动筷子,因为没人会再往我碗里放了。所以……好好活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我。”
喜喜怔怔的,一股难舍的酸楚从心底直涌鼻尖,涌上眼眶,顿时红了一圈:“嗯!”
两人在小镇又留五日,每天除了养伤就是去四处赏景闲逛,早出晚归,等朝阳,看夕阳,倒也过得轻松。这一惬意,连喜喜都忘了自己身中奇毒,命在旦夕。
这早晨曦刚刚普照,墨白想着喜喜按照平常的时辰也该起来了,便去她房里。他过去时正好看见婢女端水离开,示意她不要关门,走进里头,就见喜喜站在镜子前,抬手往自己胸口拍了一掌。
然后她就叫了一声满脸痛苦地蹲身,看得墨白快步走了过去,将她扶住:“做什么?”
喜喜以为自己没事了,天真地试了一拳而已。她扑闪着眼睛道:“刚才有只虫子非礼我,结果拍得太用力了。”
墨白一听,往她的胸部看去。喜喜脸一红,捂住:“现在有只熊猫非礼我。”
久违又烦人的称呼让墨白眉眼直跳:“熊猫不非礼木板。”
喜喜大怒,伸手戳他胳膊:“熊猫熊猫。”
“咳。”
窗外一声轻咳,半开的窗户前一个姑娘侧身站着。
两人往那里看去,比朝阳还要更加光亮的人来了。
“包菜姑娘。”
白烟板着脸骂道:“你才是包菜!”
说着她已经从外面跳窗进来,看得喜喜满脸黑线——她早就说过,武功好的人从来都是不走大门,非要跳窗的。
墨白直接问道:“妙云芳的事打探得如何?”
白烟想起正事,不跟她斗嘴了,说道:“妙云芳当年离开神医圣手后,嫁给了一位李姓商人,如今两人定居在庆州,离这里倒不远,七八天的路程。而且……”她继续说道,“那李三爷从两年前开始就一直有求于我们墨城,想让墨城在他途经的商路上给予保护。只是因为李家无甚名气地位,与每年来求我们的百名商户无异,因此没有留意到此人。”
听见后面那些话,墨白就放心多了,不是和墨城有仇的人,还有求于自己,要拿解药就容易些了。就算对方是像雨楼那样的地方,有解药在,他也不会心软退步。
喜喜说道:“要不我们直接去庆州见妙云芳一面吧,这样来回也省了时间。而且去庆州和回墨城的路一样,就算去庆州一无所获,也可以顺路回墨城了。”
墨白也觉得有理,考虑到喜喜不宜奔波,便对白烟道:“你和宋神医先行一步,前往说明,我们随后就到。”
“属下遵命。”
白烟一走,喜喜就跑去收拾包袱,也没什么行李,只有几件衣服,还有墨白给她的银票。她忽然想,要是她去见阎王了,那样就会有别的女人来花墨白的钱了,
墨白走过去的时候,就见喜喜脸上神情愤然,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出门的时候天气甚好,晴空万里,阳光明媚,映得喜喜的脸色泛红,好了不少。她上了马车,墨白已经拿起缰绳。她便抱着已经伤愈的兔爷在旁边坐着。
一路上都十分顺畅,不见雨水,连山贼都没有看见,喜喜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等到第六天,还没到庆州李家,先去探路的白烟原路折回,刚好与他们碰面。
“来意已经说明,李三爷表示等候城主大驾。”
墨白问道:“见到妙云芳了吗?”
白烟迟疑:“见到了……”
喜喜见她迟疑,心下一沉,轻抚着兔爷没有说话。墨白语气也随之低沉:“她怎么说?”
白烟没有抬头,语气犹犹豫豫:“那日我是单独见李夫人的,问她此事,她说她不认识什么神医圣手,也从来没有过任何瓜葛,还说我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墨白握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跳起,因这隐瞒而起的怒色聚拢眉头。倚在门上借力的喜喜也不解,为什么说不认识?如果借此事跟墨城结交,百利而无一害吧?她皱了皱眉说道:“还是去一趟吧,反正都是顺路。”
墨白轻轻点头,扯动缰绳时,却觉前路漫长,心绪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