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喜昨晚睡得很好,床松软不说,墨白又睡在房梁上,又安全又暖和,想睡不好也难。这会儿兔爷还在新家里不肯出来,她便坐在墨白一旁:“你休息会,我来赶车吧。”
“不累。”
喜喜板着脸道:“给我。”
“哦。”
墨白将缰绳交给她,没有进去,坐在一旁看她赶车。喜喜时而看他一眼,他的视线始终瞧看她。终于是忍不住了,她问道:“我好看吗?”
看着她挤眉弄眼的模样,墨白唇线微扬:“不好。”
“……”
喜喜本想调戏他谁想反被调戏,心中愤然。果然,想要一只冷冰冰又毒舌的熊猫不毒舌根本不可能,她怎么就鬼迷心窍跟他重新手拉手了。她收回视线专心赶车,可那盯来的目光还是没挪开,她伸手摸着他的脸推向另一面:“既然不好看就不要看,我要好好赶车。”
耳边微微听见轻轻笑声,偏头一瞧,那清俊无双的脸上,哪里还有寒冬模样,温暖得很。
墨白将她的刘海弄平,这才将视线移开。
喜喜发现他还是很听自己话的,这一听话,总会忘记他的身份。虽然忘记身份是和谐相处的第一步,但万一她凶惯了他,以后到了墨城怎么办?不会被他那些忠实的护卫觉得她欺负他们城主,然后拔刀把她咔嚓了吧?
总觉得跟他谈情说爱好危险……
从玄机阁出来,马车进了繁华街道,喜喜瞅着左右两边铺子,快出镇门才停了下来:“去买衣服。”
墨白想起宋神医的谆谆教诲——姑娘家最大的乐趣就是逛吃逛吃,买买买。他欣然下车,随她进店。谁想进去后就见她挑了几件往他身上比画,全是黑白两色,布料差了些,但也的确是他喜欢的。挑好他的,喜喜就去结账。等回到车里,墨白问道:“你不买自己的?”
“我带了包袱出来。”意思就是他没带换洗的衣物。
墨白的确是没带,二十余年还是头一回有姑娘给他买衣服。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的人太多,但为他考虑的人却太少。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喜喜不愿意一开始就被当作墨家夫人,就如同他现在只有做墨白,而不是墨城主,才能和她慢慢交心。
心结悄然解开,他再不觉两人之间还有什么隔阂。
喜喜偏头看他时,只觉他心情不错。见他面容平静,少了几分忧国忧民的苦思,喜喜也觉得开心起来。
她倒希望,这寻人的路途,能再稍微长一点。
风楼是名门正派,楼主也不像上官云清那样圆滑,甚至可以说申屠定是个很刻板的老翁。
所以听见墨白来拜见,申屠定也没有要让众堂主离开的意思,而是继续在开每月一次的例会,倒是堂主们急了。
“楼主,那可是墨城主。”
“墨城主从未驾临过我们风楼,让他晾在那儿,不好吧。”
饶是他们七嘴八舌说着,申屠定也没有要破例的意思。
众堂主劝说无用,唯有让人先去奉上茶点,让他稍等。
墨白行事风格跟申屠定相差无几,因此并无不适,更何况喜喜似乎很喜欢这里。申屠定也说了可以随意走动,于是喜喜就拉着他去观赏风楼景致。
等几乎走完一遍,才有人过来请两人,说楼主有请。
喜喜步子稍微快一些,先跟着仆人进了大堂,见到申屠定,发现他倒精神,不像个八十岁的人。人年老时身形便会缩小,但他年轻时应该很高大,所以现在也没有显得矮小,跟年轻人差不多。再有,他也如刚才墨白告诉她的那样,此人一身浩然正气,君子之风。
哪怕是见了自己进来,也向前了两步,而不是等墨白进来才礼待。
“申屠楼主。”
“墨城主。”
两人之前有过几面之缘,不过没有深交,如今相见少了点客套,但也还生疏。
墨白不喜拐弯抹角,便让喜喜拿了盒子出来,说道:“晚辈有一件东西想请楼主辨认。”
随后喜喜就将盒子递上,几乎是在她拿出盒子的一瞬间,就见申屠定的瞳孔剧烈晃动,然后立即压下心中情绪,淡然接过。她轻轻地看了一眼墨白,从他的眼神看来,方才的一幕他也留意到了。
夜明珠并不在里面,申屠定只是看到了盒子,拿在手上看了许久都没说话,墨白和喜喜也不催促,倒是他身后的堂主觉得气氛不对,小声唤了一声。申屠定这才回过神,将盒子放回桌上,淡漠地道:“老夫不认得这盒子。”
当她是三岁小孩吗?从他神情来看,喜喜料定他知道。而且从年龄上来看,六十年前他二十岁,也是风花雪月的年纪。不过盒子是一个姑娘夹带了字条送人的,那有两个假设。
——那兰兰姑娘是他的姐妹。
——那兰兰姑娘是他认识的人。
也只有这样,才能从他手里拿到盒子然后送给那玉郎。
如果说他是随手送人了,那他今日看到这盒子的反应就不应该这么大。所以他将专门定制的盒子送给的人,定是和他熟稔。
这种事说了也无妨,可他却不说是送了谁,看来有古怪,分明是在护着他赠送的人。
那只要找到他赠送的那人,就能知道谁是兰兰姑娘了。
喜喜犹豫着要不要将字条的事和他说了,思前想后,还是作罢。
江湖儿女虽然不拘小节,但将六十年前的事翻了出来,万一那姑娘已经儿孙满堂丈夫健在,这种事被人发现,可就是破坏人家美满家庭的。所以她只是想知道兰兰和玉郎如今在不在一起,有没有因当年的事产生误会。
如果没有,各自成家了,她也不打算将这件事说出来。
如果有,那她才会将字条的事告知两人,化解他们的恩怨。
本来以为申屠定会告诉他们,但没想到他一口咬定没有,那这一条重要的线索就断掉了。
哪怕知道申屠定知道,但他不说,两人也没有办法从他嘴里撬出答案来。
喜喜抱着盒子从风楼出来,暂时不打算离开,说不定想着想着,就会有法子了。她将盒子翻来覆去,想从里面找点什么线索。可除了夜明珠,也没什么了。她看得头疼,将盒子一推,不看了。
兔爷凑到跟前嗅了嗅,见里面空荡荡的,也没吃的,脚一踹,踢开了。
盒子啪嗒掉落地上,摔得更严重了。墨白俯身拾起,果然是花梨木,这么磕碰也没损伤,只是里面承托夜明珠的冰蓝绸缎掉了出来。他一并拾起,拍拍尘土放到桌上。人刚坐下,就见喜喜抬头:“墨白,申屠定有什么把柄吗?”
墨白想也没想:“没有。”
喜喜撇嘴:“哼,为人那么正直干吗。”
墨白瞥了她一眼:“你倒是有做反派的潜力。”
“过奖过奖,非常时刻非常手段嘛。”她苦想半日,一拍巴掌,朝他凑近脑袋嘿嘿一笑,“要不……我们把他孙子给绑了吧。”
“他没有儿孙。”
“嗯?”
“他没有成家。”
说到这里,墨白心中觉得奇怪,喜喜同样如此。两人相视细想,有个念头几乎是一瞬腾起——
“难道那玉郎就是申屠定?
喜喜摸摸下巴:“按照年纪来说,申屠定吻合。假设玉郎就是他,但盒子是他做的,却又被别的姑娘送回来。那……”
墨白眉头微拧:“盒子是他定制的,送给了兰兰姑娘。兰兰姑娘又用盒子装了夜明珠送还他。他不愿意承认盒子是他的,那是在隐藏那兰兰姑娘的真实身份。”
喜喜又去翻看盒子,依旧是没找出什么,目光收回,落在那冰蓝色绸缎上,拿在手中瞧看半日,忽然想起来,往盒子里面看去,待看清那夹在缝隙里微不可见的细绒,眼里顿有得意之色。她用指甲夹住那细绒,拿给墨白看。
墨白一看就明白了。
冰蓝色的绸缎,又怎么会有黄色的绒毛。
说明这里曾经放过别的什么礼物,而且从盒子的大小来看,对夜明珠来说实在是太宽敞了些,稍微一动珠子就在里头滚动了,实在是不像为夜明珠量身定做的。
结合申屠定的反应和礼物的线索,两人几乎可以断定申屠定就是纸上的“玉郎”。
“咚咚咚。”
敲门声起,连叩三声,轻重有序,是白烟惯用的敲门手法。
喜喜眼一亮,那夜明珠的下落怕是查到了,立刻起身去开门。
开门一瞧,果然是白烟。她本就是个大美人,两个月不见,如今久别重逢只觉她更是美艳夺目。想到她是墨白形影不离的护卫,半夜也会趴在屋顶上守护,喜喜的心有点酸。
白烟一见她,先打量她一眼,然后抬起食指,往她之前受伤的地方戳了戳。
喜喜:“……”
白烟见她脸一黑而不是脸一白,欣然拍手,说道:“看,我说得对吧,她的伤早就好了,你还非要跟过来。你不知道我带着你一路狂奔过来有多辛苦。”
喜喜探身一看,原来是宋神医。
宋神医连连点头:“身为一个大累赘真是对不住白护卫了,但白护卫武功高强肚可乘船,又艳绝无双人品卓绝,是不会在意我添的麻烦的。”
白烟转怒为喜,双颊嫣红:“当然。”
喜喜忍笑不语,她可算是知道在翠竹林待了三个月导致画风巨变的墨白真的没有白待,宋神医说起温柔的话来可真是数一数二无人可比的,连包菜姑娘都招架不住。
白烟回过神来,问道:“我们城主呢?”
我们?喜喜竖起耳朵,引她进去。
白烟步子欢快得让喜喜的心又酸了半边。谁想她跳上前就一把捞起兔爷,两眼放光:“比走的时候更圆润了,老大,初冬将至,该进补了,吃兔子火锅吧!”
兔爷:……
墨白伸手把兔爷捞进自己怀中,眉眼未抬,手上轻抚:“不行。”
白烟瞪大了眼:“为什么不行?”
“它是我儿子。”
兔爷:爹!
白烟眨眨眼,连退五步,紧抓宋神医胳膊:“城主被调包了还是中邪了?”
宋神医哑然失笑。
喜喜得意地坐在一旁,给受惊的兔爷塞了根胡萝卜,说道:“白护卫是查到夜明珠的事了吗?”
提及正事,白烟一瞬回神:“对,查到了。”
墨白:“说。”
简洁一字,夹带凉意,白烟才觉得城主还是那个城主,暗自松了一口气:“那夜明珠八十年前出现,被一个富商买走。后来碰上土匪,又被劫走了。富商气恼不过,便出重金让一个江湖门派将其夺回。”
这个版本跟喜喜听到的差不多,她问道:“什么门派?”
“雨楼。”
喜喜一如既往不知道,转而看墨白。不等她问,对江湖门派如数家珍的墨白已说道:“拿钱办事,收银买命的组织,在江湖上名声并不好。”
喜喜转了转眼珠子:“跟风楼相反的性质?”
“嗯。”
白烟继续说道:“雨楼中人接下这活,夺回夜明珠,还没交到富商手中,他就不幸病逝了,因此雨楼老楼主就将这玲珑珠带回雨楼。在此之后,再没有它的消息。”她好奇地问道,“云姑娘是怎么得到这颗夜明珠的?”
玲珑珠放置在桌上,即使是白天,也微有光芒,到了夜里,是难以想象的耀眼夺目。
“在我家仓库发现的。”
白烟眨眼,正要问清楚,就听见自家城主插话道:“她的太爷爷是妙手空空。”
她立刻吃了一惊,这才反应过来:“难怪城主突然下令要把你绑到墨城做夫人,原来你就是妙手空空的曾孙女。”
白家世代为墨家效命,墨老城主和大盗为后世定亲的事她也知晓,但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墨家还没有忘记这件事,而且云喜喜就是当年大盗的后人。
同是骨子里满是傲气的女子,她也明白了为什么云喜喜之前不愿留在城主身边做只金丝雀,也总是不领城主的好意。如今看来,两人已经解开心结,互相坦诚了。
她是护主的人,因喜喜离开一事,对她还略有不满,但如今知晓她的身份,便觉她是个有主见有傲气的姑娘,倒添了几分钦佩,认定了这墨家主母了。
喜喜见她腔调微重,小心地道:“我太爷爷该不会是也偷过你家的东西吧?”
那满仓库的宝物她可是都瞧见了,天知道太爷爷到底偷拿过多少人的宝贝。
白烟哼了一声:“没有。只是墨城的防卫素来都是我们由白家负责,他每次都轻易破除防御,我太爷爷就免不了要绞尽脑汁再想一招。”
语气里没有恶意,喜喜知道她没放在心上,更何况这样一来一往,墨城的防卫可是天下一绝的,偶尔卖几个防御小技巧给国君,还可博好感和一大笔钱呢。
哦呵呵,如此看来她还要跟墨白讨钱才对。想到这里,她才发现墨白很久没开口了,见他皱眉,不知沉思什么,低声喊:“墨白。”
他想得出神,似乎没听见。她清清嗓子,一个字一个字道:“熊、猫。”
墨白脸一僵,回神了,抬眼幽幽地看她:“嗯?”此时他真想把她塞竹林里让她啃竹叶。
喜喜问道:“你在想什么?”
墨白敲敲那字条:“雨楼如今的楼主,叫彭秀,年纪已过古稀。跟申屠定一样,他至今未婚。彭秀憎恶申屠定的事武林皆知,而申屠定却处处避让,有彭秀的地方,都不出现,对雨楼的挑衅也多有忍让。”
喜喜一顿:“你怀疑彭秀就是当年的兰兰?”
“嗯。”
喜喜仔细整理了下思绪,倒觉得有这个可能。
玲珑珠被当年的雨楼楼主带回,彭秀作为后来的楼主,能拿到玲珑珠并不奇怪。
而且彭秀身为反派,申屠定身为正派,两人当年不能光明正大做恋人也不奇怪。
于是彭秀让人送去盒子,表面是送夜明珠,但实际上却是暗藏字条,约他见面。那个时候,她怕是想和他私奔吧。
但是盒子被妙手空空偷走,彭秀在约定的那天没有等到申屠定,于是如字条上所说“一世为敌”。她处处与他作对,但为人正直的申屠定却一直忍让。
而且申屠定未娶,彭秀未嫁。
总之,将申屠定确定为“玉郎”,将彭秀确定为“兰兰”,完全能解释这件事。
喜喜理清思路,愧疚蔓延心头,她哪怕是解开了玉郎、兰兰的身份也笑不出来。
正是由于太爷爷偷走了这盒子,才导致兰兰对那玉郎憎恨了整整六十年,终身不嫁。
白烟和宋神医不知来龙去脉,只是见喜喜脸色不好,也没有问那么多。
墨白最明白喜喜的感受,自然不愿见她如此。但这种事无可安慰,毕竟那六十年的时间,是谁都无法挽回和弥补的。他握了她的手,说道:“唯有尽力化解二人恩怨,才能稍稍弥补其中遗憾。”
“嗯。”喜喜打起精神,说道,“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那玉郎的身份,可有可能就是申屠定,我想再去见见他。”
墨白执了她的手起身:“现在就去。”
白烟道:“不如让我替……”
宋神医微微摇头,示意她不用这么做。
白烟虽然还是不太理解,但也听了他的,没有再拦。等他们两人出了门,白烟还没完全回神:“城主有些不一样了。”
宋神医笑道:“只是在云姑娘面前不一样了,在我们面前还是一如既往,在别人那儿也是。”
“嗯……”余光瞧见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挪动,动作小心谨慎但还是让白烟捕捉到了。她猛地回头看去,就见那圆滚滚的兔子拱起小肥腰正要从桌上跳下去。
兔爷察觉到危险,心脏一紧,回头看去。
人兔相望,僵持不动。
白烟眉眼一弯,如虎扑了上去。
兔爷:……
入夜的风楼微有清风,繁星装点天穹,仍旧无月,但有星辰做伴,地上幽径可辨。
喜喜从假山后面探头瞧看,没有发现巡逻护卫的踪迹,朝后面招招手:“快。”
申屠定不欲见他们,闭门谢客。喜喜只好跟着墨白翻墙进来,准备摸到他的房间里堵住他。
墨白比她镇定得多,他能听声辨位,知道护卫远近,因此走得悠然。喜喜听不见,小心翼翼地走着,回头一瞧,见他走得如此轻松,自己被衬托得贼头鼠脑,形象全无,说道:“喂,我们现在是在做贼,要是让人发现就不得了了,做贼要有做贼的样子,敬业点。”
墨白轻笑一声,满是不屑。喜喜大怒:“既然这么牛气,刚才申屠定不见我们,你为什么不直接把大门轰碎,还陪我做贼?”
“被你拼死拦住了。”
“哦……好像是哟。”喜喜觉得跟他谈情说爱不危险,就是跟他一起行动太心惊胆战,简直是太胆大包天了。
正愤懑着,就见他忽然上前,伸手搂住她的腰身。喜喜眨眼,面上出现两团红晕,这里好像不是卿卿我我的地方吧。
墨白足下轻点,已带着喜喜跃上二楼,停在一间房门前。
几乎是在两人落地瞬间,里屋传出苍老有力的低喝声:“谁?!”
喜喜听出来了,是申屠定。
话落瞬间,人影已经到了门口,气势强劲,墨白伸手将喜喜护住,冷眼盯着。
似是发现门外人没有逃走,申屠定开门时的杀气已经敛起,见了二人,脸色沉郁:“你们又来这里做什么?无论问几次盒子的事,老夫只有那一个回答。”
喜喜神情镇定,问道:“前辈认不认识兰兰姑娘?”
申屠定愣了愣。
喜喜笑了笑:“看来是认识了,那前辈认不认识兰兰姑娘口中所唤的‘玉郎’?”
申屠定面色阴郁转晴,晴转阴天,变了好几次,才有了决定,沉声道:“进来。”
喜喜迈入大门,觉得已经成功了一半。墨白本来也是因为喜喜要做这件事才随她一起,这会儿见申屠定松口,也没太多的好奇,倒是见喜喜满目欢喜,才觉得听听无妨。
房间很宽敞,但摆设却很少。走进里面,没有一点胭脂水粉的气味,可见这间屋子平时都没有女人进来。
喜喜将视线所及的地方收入眼底,对申屠定有了大概的了解,这人脾气不坏,十分有原则。她忽然想起墨白的房间也是这样,不过他的脾气可比申屠定差多了呀。
申屠定请两人坐下,也忘了斟茶,问道:“你们为何会知道这两个名字?”
墨白说道:“为何?前辈的意思,难道是这两个名字,是你们之间才知晓的?”
申屠定点头:“六十年前,我还未继承师父衣钵,秘密奉命下山办事,化名康定玉,偶然救下个叫兰兰的姑娘。因她受伤,我便和她结伴同行。朝夕相处三个月,她的伤好了,我们却没有分开。”
故事虽然简单,叙事也不过三言两语,但墨白和喜喜还是听出许多美好的事来。
英雄救美,日久生情。
但可见后面的事并不美好,否则也不会分开那么久。
申屠定继续道:“后来事情办妥,我要带她回山,告诉她我的身份,谁想她听后十分震惊,告知了我她的身份,并说誓死不能跟随。从此以后,她回到她的门派中,继承了其师衣钵。”
墨白沉吟:“果真是雨楼的彭秀彭前辈吗?”
饶是知道他们知道很多,申屠定还是吃惊不小:“你们到底是如何知道我们的事的?”
喜喜默默地将花梨木盒放到桌上:“这是在我家中地窖发现的。”
申屠定愣了愣:“你家中地窖?难道你是……”
喜喜摇摇头:“我不是雨楼中人,也不认识彭前辈。”
“那你为何会有当年我送给她信物的盒子?”
“我太爷爷是妙手空空。”
毕竟是同一辈的人,当年妙手空空名气那样大,在如日中天时却悄然隐退,不知去向,如今再次听见这名字,申屠定也不觉陌生,更何况,他也不会觉得陌生。他说:“我和你太爷爷曾有过几面之缘,还共饮过酒,虽然没有深交,但也算投缘……难道是你太爷爷将我送她的信物偷走了?”
“不是。”喜喜没想到他和太爷爷竟然认识,想来都是江湖中人认识也不奇怪,没有细想,又摇头道,“太爷爷很早就金盆洗手,做了个普通的掌柜,并将所偷来的宝物都存放在了地窖中。我无意中进入地窖,发现了这个盒子。但里面所放的宝物,是玲珑珠。”
申屠定说道:“玲珑珠当年被雨楼所得,拿来放其他宝物也并不奇怪。”
“但盒子的暗格中,还有这样一张字条。”喜喜将那小心放置的字条从盒子暗层抽取出来,放在他面前。她心中顿时忐忑,虽然风楼和雨楼从六十年前就势不两立,但是如果两个继承人心无嫌隙,或许会改变当年局面。可因为她太爷爷的关系,两人非但没有握手言和,反而更加对立。
“四月二十日,玉郎守约,一世为友;玉郎毁约,一世为敌……庆丰十年二月二日,兰兰字……一世为敌……一世为敌……”
申屠定看着字条上的娟秀字迹,反复念着那四个字。可提百斤利剑的手,现在却拿不住这小小字条。
字条已经泛黄,上面的字仍旧清晰可辨。
他像是能穿透这字条,看到当日那妙龄少女在烛灯之下,提笔写下这几十个字的坚决模样。
信没有送到他手上,他没有赴约。
当年在分开时,他们说好,待时机成熟,定会让两个门派冰释前嫌,再寻机会结为伉俪。将风楼和雨楼合二为一,变成风雨楼。
奈何风雨楼未成,却成风雨……
足足六十年……
喜喜捉摸不透他眼里是恨还是悔恨,可事出自己的太爷爷,他姓云,她也姓云,如果申屠定真要找她算账,她会替太爷爷谢罪。
墨白也在等着申屠定的反应,错的是妙手空空,不是喜喜。如果他不明是非敢骂喜喜一句,他就劈了他。
申屠定重重叹了一口气,似要将屋顶叹穿:“这并不怪你。”
墨白的脸色温和下来。
喜喜却并不轻松:“前辈……”
“这是你太爷爷无意中所为,老夫责怪于你,就太不讲道理了。”申屠定心中有悔恨有怨恨,也有懊恼,“按照信上所约的时间,再想想此后的事,就不难想,为何从那日以后,她对我避之不及,哪怕真的碰面,也横眉冷对,百般刁难。我约她见面细谈,她也从不赴约。想来,是我负了她。”
喜喜微微皱眉:“彭前辈的心思我并不太懂,若真心相爱过,那听听解释又何妨……换作是我,知道对方对我并非完全绝情,我也喜欢他,多少会给机会的,毕竟……朋友易得,知己难寻,心仪的人,更是难求。”
话是说给申屠定听的,但墨白却字字听入了耳。喜喜的豁达大度,是很多人比不上的。
“虽然我也曾苦恼过,但奈何她不与我见面,也不给我问清楚的机会。我想,我不赴约,她是恨我的。我见她躲避我,心中顾及旧情,也避开她,雨楼多次挑衅,我也是忍让下来。”
喜喜说道:“可是彭前辈如今都未嫁,或许也是因为当年分开一事,心结难解。”
申屠定轻叹:“我一直在等她嫁。她嫁了,我方能安心。可她没有动静,我便想我们可是还有机会。可一晃六十年,我们已过古稀之年,哪怕是误会解除,也无缘分了。”
喜喜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墨白说道:“风楼雨楼在江湖中都是名门,两派弟子众多,互相斗了百年。当年两人还年轻,真有心扭转局面并不算难事。但如今两人争斗六十载,神采不复当年,两人再结缘分的话,别说门下弟子不同意,就连江湖上的正反两派,都会议论纷纷强行干预。”
听他这么一说,喜喜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的说法,并不完全对。
“小姑娘。”申屠定将字条和盒子往她面前轻推,眼中神情,已然是个慈祥老者,带着请求,“能否请你,为我与彭掌门,化解了这恩怨。虽说已无可挽回,但老夫不想她百年之时,仍带着怨恨。我与她关系缓解,在有生之年,两派相争的弟子,兴许也能少些敌意。”
此事与云家有干系,喜喜找他们的目的,也是为了化解这个恩怨,便一口答应:“定不负前辈所托。”
申屠定又看向墨白,似乎没有要推拒,仍要相陪的意思,这才想起问两人关系:“云姑娘是墨城主何人?”
墨白说道:“喜欢的人。”
听惯了他面无表情说未婚妻的喜喜禁不住看他一眼,被她一看他还挪开视线不好意思了。她抿唇笑笑,双眸灿如明珠,将心仪的他装入眼底,瞧不见其他人了。
申屠定见状,心中感慨时光如白驹过隙,曾几何时,他和彭秀也曾有过那样一段美好的岁月。他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墨城主,你知道云姑娘是妙手空空之后?可妙手空空当年和墨老城主可是互不相让的对手。”
“是惺惺相惜的对手。”墨白说道,“我太爷爷生平最敬重的人,就是妙手空空前辈。世人都知道他们是对手,但却不知他们心心相惜。”
申屠定感慨道:“也是缘分。”
许是两个年轻人的身份让申屠定生了唏嘘,送他们二人出去时,又交给喜喜一块令牌和响炮:“他日若遇生死难关,可随意召唤我风楼中人。”
墨白眼神微动,示意喜喜收下。
喜喜知道墨白不是轻易会动心的人,连向来傲气的他都让自己收下,那肯定是好东西,便欣然收了:“待见到彭前辈,化解误会之后,我会立刻让人快马加鞭送书信给您。”
“有劳。”
“前辈告辞。”
喜喜拿着令牌和响炮随墨白从风楼大门出来,准备回客栈休息,明天白天再走。
她边走边琢磨着把东西藏好,但藏好令牌就没地方放了,响炮不是扁的,藏怀里凸出的地方像长了个毒瘤。她苦恼了一番,转而撩开墨白的衣裳,将东西往他怀中一塞。两手空空的她大为满意,拍拍两手,抬头一瞧,就见墨白的脸变成了黑色。
“你当我是垃圾桶吗?”
喜喜飞快地眨眼:“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看的垃圾桶。”
墨白薄唇已抿,将响炮拿出还给她。
喜喜气恼地鼓腮:“哼,放个东西也不让。”她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胸膛,真结实。
被吃豆腐的墨白问道:“你又做什么?”
“哼哼,把我放在你那儿的心给拿回来,反正你不给放。”
墨白嘴角微弯,伶牙俐齿的,到底是跟谁学的。他说道:“风楼的势力遍布江湖,申屠前辈也很有威望,江湖中人都会给个薄面。令牌可通百路,响炮更是可调遣其门下弟子为你除危解难。”
喜喜歪了歪脑袋:“可是这些,墨城也有呀。”
“既然有别人的人情可卖,又有别人的人马可随意调动,为什么要费我墨城兵力。”
“……”这话简直无赖得可爱,多么护犊子的主子啊!喜喜笑眼瞧看,他还是很会居家过日子的嘛。看着看着,她又手痒去摸了他一把。
墨白挑眉,颇为介意地说道:“又摸?心不是收回去了吗?”
喜喜嬉皮笑脸地道:“没什么,就是想再吃一下墨城主的豆腐。”
墨白的脸终于不可阻挡地红了。
——迟早有一日,他要摸回来,加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