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小说选刊(201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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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中篇小说 一千个夜晚(王妹英)(2)

所长看他年轻,平时也不回家,就叫他专门收费、抓赌、罚款,他因为心情不好,脾气火暴,所以说话做事不讲情面,乡里老老少少都知道他不好应付,都不敢接近他。所以秀秀在乡里东闯西闯,到处打听赌博被抓的表弟被关在哪里时,旁人只指给她一间不起眼的办公室。

农村赌博是个解决不了的难题,总有那么一些人,好吃懒做,却梦想一夜发财,就染上赌博的恶习,赌博被抓,交不起罚款的,被牵牛、牵猪的都有。

乡下人都是拐弯亲戚,派出所所长家也在县城,几乎每天都在城里跑关系活动,做梦都想调回县上局里。很少到派出所里来上班,另一名警察也快退休了,于是说情、走后门、拉关系求情放人的,都得找他。

秀秀把自行车停在派出所大门外面,没有敢推进来。

因为地处偏远,天气似乎特别冷,刚到立冬,就下起了雪,听说派出所这次一共抓了好几摊子赌博耍钱的,就关在派出所的闲房子里。

秀秀一直守在那间办公室门口,不敢进去,辗转了几个来回,抹不开脸面求人,想转身回去,又想起婆婆期待的眼神,没有办法转身离开。

一个年轻汉子走出来,问了一句,秀秀说了被抓的表弟的名字,汉子问有没有带了罚款来,秀秀拿出捏在手里的两百元钱递了过去,汉子说那根本不够,就没接,又回办公室了。

天快黑了,秀秀正准备回去,在门口守了一下午,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秀秀就想推了自行车回家了。

办公室的门又开了,那个年轻汉子走出来,见秀秀还没有离开,就多看了秀秀两眼,发现正是他上回雪夜从县城返回乡里时,半路上救助过的临产妇女。

秀秀穿一件土黄色的旧棉袄,站在门外,天气冷得刺人,冷风一直从派出所的大门口灌进来,冻得秀秀不停地跺脚,就像一块移动的土地一样厚重,秀秀看见管抓赌的警察又出来了,就跟了过去,她没有认出这位警察,就是以前救过她的那位半夜开警车的汉子,因为那时她肚子疼得七荤八素,根本没办法看清对方的脸。

她还是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那年轻汉子抽完一支烟,看见秀秀仍在跺脚,冻得直哆嗦,软下心来,叫她进来烤烤火。

秀秀怯怯地走进来,是一间办公室兼宿舍的小房子,她站了一会儿,才挪到火炉跟前,伸出两只冻僵了的手烤着,取取暖。她低着头,也不敢看那年轻汉子一眼,又诉说起婆婆的侄子赌博被抓的事,又想起婆婆塞给她两百元钱时的神情,秀秀就又鼓起勇气,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婆婆就这么一个亲侄子,婆婆娘家的亲弟弟,因为儿子惹上赌博不争气,年时被气得过世了,婆婆的娘家,就剩下这一个不争气的根苗了,家里实在交不起罚款,这两百元钱你先拿着,秀秀说着,把捏得僵硬的两百元钱递给那汉子,恳求说,你就行行好,能不能先把表弟放了,等到过年前老公打工挣了钱回来,就来补交其余的罚款,不会赖账。

年轻汉子看见秀秀急得快要哭出来,心里不由得叹息,没钱、没权、没关系的人就是这样无奈,有钱、有权、有关系的人,才不会这样低三下四地求人。

秀秀眼巴巴地望着那汉子面无表情地抽着烟,完全不知所措,紧捏着的两百元钱僵在手里。

汉子终于熄灭烟头,发现秀秀虽然生过一个孩子,可是乡下女人的壮实、忍耐和丰满的表情,让他内心一阵颤抖,竟使他有力的心脏不知所以地快速跳动起来。

他做出很难办的样子:“不交罚款就把人领走,别人的罚款要怎么收呢?两百元钱根本不够,差得远呢,你收起来吧。”

秀秀听了更加手足无措,想把唯一的两百元钱放在那汉子的单人床上离开,可是那汉子没答应,把钱给秀秀装进棉衣口袋里了。

秀秀不安的脸,红得像火在烧一样,那汉子见了心里不由得赞叹:乡村淳朴、善良、无助的女人啊!心里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一点都不像县城里自己的妻子那样,内心复杂、贪婪、迷茫又多变。

秀秀脸上的皮肤不白,红润健康,虽然生过一个孩子,皮肤却紧致结实,富有弹性,秀秀的头发乌黑发亮,长长地垂在后背,没有像城里女人一样染成红色或是黄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凌乱,丰满的胸脯将土黄色的棉袄高高地顶起,给人一种活力四射的特殊魅力。

秀秀站起身来要走,没走两步,就被那汉子用高大的身躯、坚决的态度,拦住了。

他回身将房门有力地反锁上,随着门锁咔嚓一声锁上,秀秀意识到了什么,身体发颤,惊慌失措地发现,想要走出这道门已经不可能了。

秀秀嘴唇哆嗦着说:“我要走呀,天黑了,俺孩和俺婆婆等我回着呀……”

那汉子把秀秀的身体抱住,和秀秀的身体紧贴在一起,秀秀的脸蛋羞臊得红得好似着了火,身体上有一股淡淡的土香味传来,和城里的妻子完全不同的身体和心,撩拨得那汉子血往头上冲。

秀秀使尽全身力气挣扎,想要挣开窒息般的拥抱,但是使出吃奶的力气,却无济于事。

秀秀挣扎得满头大汗,眼前这男人坚决的狠劲和力量使她恐惧和战栗,她终于失去全部力气。

汉子紧搂着秀秀的腰,一只手迫不及待地抓住秀秀高高弹起的乳房,隔着土黄色的棉袄,秀秀的乳房颤抖着,像一只受惊了的兔子。

年轻汉子第一次抱着除了城里的妻子以外的陌生的女人,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不知为什么,竟在秀秀的脊背上悄悄流下悔恨和心绪复杂的泪水。

秀秀无数次想要挣脱汉子有力的拥抱,但是挣不脱,她想要呼救,可是一下午在这个小院子里等待的时候发现,院子里一直一个人都没有。

秀秀的身体僵在汉子的怀里一动不能动,只是紧紧地抓住床沿边儿,好像这个床沿边儿就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可是很快,汉子有力的手掌,把秀秀的手从床沿边儿掰开,连这个希望都破灭了。这个男人有力坚决的臂膀和身体使秀秀彻底绝望。

汉子开始把手伸进秀秀土黄色的棉袄里头,棉袄里头是薄薄的背心,他的手掌一下子感觉到秀秀肌肤的滚烫。

他的手一下子团住秀秀饱满坚挺的乳房,再也丢不开。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完全把秀秀压在床上。

秀秀在他的身子底下惶恐不安,无处躲藏,使他的胆子越来越大。

完全黑了的派出所院子里没有人,鸦雀无声,角落里的每一个房子都很安静,寒冷的夜晚,使这个世界静悄悄的。似乎藏在没人能看得见的地方。

和以往日子的寒冷和孤单不同,床上热滚滚的,秀秀的身体像一团炭火一样炙烤着汉子的灵魂和身体,秀秀饱含劳动气息和泥土香味的丰满结实的身体包围着他,农村女人对身体的羞涩、矜持与恐惧,以及城里女人对身体的直白、大胆和赤裸在他的潜意识中形成鲜明的对照,强烈地刺激着他一直以来因为对妻子身体的厌恶,而久已压制的情欲,使他狂热。

他的身体开始完全不受大脑控制,忘了一切限制,欲望和仇恨以及说不清的复杂情感,纠缠在一起,使他最终失去最后的一丝理智,拼命蹂躏着秀秀的身体和一切。

他的手掌烈火一样在秀秀的身体上抚摸,掠过秀秀弹性十足的强健的腰身,最后在她饱胀的乳房上燃烧,有人说生过小孩的女人乳房会变得松软而没有弹性,但是秀秀因为常年热爱劳动,不惜苦力,乳房饱满丰腴,坚挺结实,充满想象,他翻身压在秀秀身上,用胸膛摩擦秀秀白皙丰挺的乳房,秀秀的身体带给他阵阵热力,月光悄无声息地洒进来,秀秀闭着眼睛,嘴唇向一旁躲避。

秀秀的身体像蛇一样在那汉子的身子底下拼命扭动、挣扎,而那激烈挣扎的血液在那汉子眼里,却成了让人热血沸腾的声音,刺激他全身力量的爆发,使他觉得,两个年轻有力的身体肌肤摩擦的快感,让他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生命失去所有的重量,向着一个方向堕落,触电般地颤抖。

健壮、淳朴的生命,和虚伪、投机的生命是多么的不同啊!年轻汉子大汗淋漓,在心里痛惜地感叹着,粗重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年轻却长久压抑的身体,被秀秀意想不到、坚决果敢的抵抗刺激得快要炸开了,使他的心和动作更加有力和狂野。

秀秀没有放弃自己的抵抗,用胳膊顶住他的腰,徒劳地挣扎快要使她失去信心了,她凭着自己一心固守的心意,低声而坚决地说:

“放开我吧!”

秀秀是他除妻子以外的第一个女人,许多个日子以后,她的有力的挣扎在他的记忆中逐渐淡漠,可是,她的这句“放开我吧”却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清晰可见。以致以后,他只要一躺在这张床上,就会想起她说的这句话,和这个心情和身体都很复杂迷离的夜晚。

他感到他的年轻而无处放逐的身体,掠过一片毛发丛生的沼泽地带,触到一团柔软炙热的所在,一种忘记一切烦恼的销魂的快感袭击了他。

他身体里的所有羞耻,冲刷着他的一切。

秀秀平时被衣服包裹着的身体,白皙浪漫,秀秀的抵抗没有停止,她的身体的颤动像是受惊的小鹿,使他羞愧又迷醉,如果自己在城里生活的妻子,这样真实和淳朴,这样健康和美丽……他那样不切实际地想。

过了许久,也许只有几分钟,窗子外面的天空,那样地黑了。

秀秀走的时候,把装在棉袄口袋里揉得皱皱巴巴的两百元钱,掩在那汉子的床底下。

8

秀秀一个人,推着自行车,脚步沉重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再也没有来时那么步履轻快,不知疲倦了。

当那个陌生的男人火热的身体压在她的身体上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抗拒又需要,有多少时间没有见到自己的老公了?她已经数不清日头了。觉得自己就要放弃抵抗了,就要打开自己的身体了,也许,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听自己心里的使唤,打开自己的身体了。

她感到羞愧。

在漫长蜿蜒的小路上,秀秀为刚刚暴风雨一般的过去,洒下了辛酸、可耻的泪水。

推开虚掩的大街门,回到自己的小屋,婆婆哄着孩子睡着了,秀秀和衣躺在炕上,久久不能入眠。

天大亮了,秀秀破例没有起来,恐惧和不安使得她昨晚很晚了才昏昏沉沉地睡去,早上孩子寻奶吃都没有吵醒秀秀,婆婆带着孩子一大早出去了,等秀秀睁开眼,家里、院里都没有人,公公照例去了地里劳动,婆婆和儿子不知去哪里了。

秀秀正在疑惑的时候,婆婆带着儿子从大街门上进来了,婆婆对秀秀说,昨晚后半夜,婆婆的侄子、秀秀的表弟被派出所的人放回来了。

秀秀的脸红了起来,扭向了一边,没有办法正眼看婆婆。

婆婆从干枯瘦削的手里,递给秀秀一样东西,秀秀一看,惊呆了。是紧急避孕药。婆婆说,怕村里的人说闲话,她一大早跌跌撞撞去乡里卫生所买的。脸上又碰得红伤黑青的。

久居山里的婆婆,心里是多么的难过,秀秀都知道。

秀秀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婆婆一下子由原来的开朗变得沉默起来。

秀秀知道婆婆小看自己,生自己的气,她自己也觉得无地自容。

单凭肉体需要食物这一点,就足以使人烦恼。并且吃饱了就使人们的身体有了爱恋、肉欲、畏惧、幻想、不安和需要。这些东西时时沉潜在人们体内,使人们快乐,也搅扰着人们的内心世界。

下地的山路上,遇见爱兰,爱兰说,邻村拐子的三轮车非法营运,被乡里派出所没收了,想让秀秀去派出所求求情,给要回来哇!拐子一家好几口人,靠那三轮车过活哩。

秀秀说:“我有甚的脸面能要回来呀,你让他自己去找人说说情哇。”

爱兰笑了笑说:“你不是把你表弟都说得放回来了么,多求一回情,能烫了你的人皮?”

秀秀立刻羞臊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手里攥了镢头,眼睛瞅着地皮说:“爱兰姐,你不要说笑我呀,我真的不行,不是我不帮忙,我真没甚的脸面哩……”

“甚时求过你呀,没办法了才求你一回,还扭屁股摆脸罩的……不识好歹哩……”爱兰不再说什么,生气地一扭脸,扛上镢头走了。

秀秀第二天早起起来开大街门的时候,秀秀家的大街门上用粉笔写着:秀秀是土狗。秀秀怕婆婆起来看见,急忙找了一把刷子,使劲地刷洗,把大门上的旧木板,刷洗得灰蒙蒙的,颜色更加暗淡了,仿佛她心里蒙受的屈辱。

9

秀秀从地里回来,拉着风箱做饭,差不多做一顿可口的热饭,少说也要一个小时,婆婆过来说,老公公要按时吃饭么,饭做得晚得等不及,你把地里的活少干一点,我们老两口还有孩,肚子饿着么,媳妇不用心管大人,跟着你受洋罪么。

秀秀知道婆婆心里不宽展,和自己置气呢,也不回嘴,默默地添柴,把火烧旺一点,快点把饭做熟,婆婆的动脉硬化越来越严重了,腿脚更加不灵便,刚从乡里医院住了一礼拜医院,花了三千块钱,农村新农合这种病能报销百分之五十,很不错的了呀,剩下的百分之五十家里出,婆婆现在一年要住三四回医院,她说她腰腿困乏无力,身上没劲,脑袋发烫么,主动要求,要去住院,不管秀秀地里、家里忙闲,要先紧管她,有时候秀秀说,这几天地里追肥呢,过几天再去都不行,耳朵也越来越背了,听不大清旁人说话,早起吃饭要准时,还要吃好,早上吃馒头稀饭,秀秀苹果地里种的时令菜,炒一两个菜,平时除了老公外出打工一年到头才能拿回一点钱来,地里闲的时候,出去打个零工,像今年乡里搞绿化,去栽个树、栽个花,打个一天半日的短工,给村里苹果地多的人家疏个花,套个苹果袋,所有的工种一天四十五块钱,一天要干够十个小时,在热嗷嗷的苹果树底下,密不透风,站上一天,受不得的时候,想死的心都有哩,可是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说想死都是说笑哩。一个月能干几天零工,挣的钱刚够平时买个油盐钱,婆婆住院都是欠账的。一切靠老公在外打工,和自己养种十几亩地过活,老公一年到头,腊月门上年跟前进家门,过年破了五就得走,平时想回来,误工费和车费盘缠,都掏不起呀。除了自己在外吃喝消耗,一年下来,能拿回两万多块钱的收入,婆婆每年生病住院,平时吃药打针,除了新农合报销的百分之五十,家里还得出一万多块钱,秀秀在家打零工,卖苹果,卖玉米能挣一万多块钱,一年的收入,刚够一年的开销,没有剩余,老公娶自己进门的时候,除了给娘家的彩礼钱,和盖现在住的这三间厦房,拉了两万多块钱的饥荒,这几年慢慢一点一点地还清了。婆婆是老冠心病,最近花钱越来越多,经常住院,秀秀腾不开手,没钱的时候就到亲戚朋友家借,老公是家里的独子,也没个姊妹兄弟的靠头,能借多少借多少,着急的时候就把家里的存粮贱价粜了,新农合实行了三年,秀秀觉着,有了新农合,自己的负担算是轻得很多了,要是以前,全部的钱都得自己掏,那你也得给老人看病呀。

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秀秀觉得,婆婆的脾气越来越坏了,经常心慌、气短,有时看着孩子还休克,严重时一天要休克几回,现在天天吃着丹参片,一年光买药几千块,婆婆一心慌,就得去村卫生所挂针,不挂不行,会休克,再受不了的时候就去乡里住院,在村里挂针,新农合不报销,一年在村里挂针要花两千多块钱,前两天刚在村里挂了两天针,说她腿困、腿软,浑身没力气,她要挂针。以前有病总是忍耐的婆婆,现在有个头疼脑热的,就要挂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