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介绍的时候,其中一个正是社里驻在此处的记者,苏童急忙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和现在的情况简单述说了一遍。她同时强调:“我还有三个同伴,在去A国的飞机上,现在应该已经到达,我希望你们能够帮我联系到他们,还有国内的同事,请告诉他们我们的处境。”
驻外同事一一答应,安慰她不要太过紧张,又说:“我还想再和你确认一下,你是叫苏童吧,苏州的苏,童话的童?”
苏童点头,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护照,说:“你看,这里有我的名字。我也没有骗你,我真的是华兴社的记者,我只是把工作证忘在飞机上了。”
同事按下她因激动乱舞的手,说:“我知道了,苏小姐,麻烦你等一下。”
他起身去打电话,不一会儿就又走回来,举着手机对她说:“你好,苏小姐,这儿有个人想和你通话,请你接听一下好吗?”
苏童一脸茫然:“是谁?”
“是咱们华兴社里的领导。”
手刚一触到他的手机,苏童就像预见到什么似的,心立刻开始怦怦乱跳,一只手哆嗦地将手机搁在耳边。
她忍着鼻腔一阵阵潮涌般的酸涩,说:“喂,你好,我是苏童。”
那头的人顿了一顿,方才以一种低沉而浑厚的声音问:“苏童,你好吗?”
独自抵挡的时候,再苦再累也要死扛,一旦有个人可以依靠,便立马脆弱下来。
苏童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落下泪来,呜咽着喊:“顾川……”
北京时间已是深夜,顾川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疲惫:“是我,我在,苏童,我在。”
苏童的声音却极其高亢:“顾川,陶然出事了,机场里有人打架,陶然好心去拉,被人打到脸,摔下来的时候后颈磕到了桌沿。”
“苏童——”
“他的情况很危险,我不敢碰他,也没有人来帮我。现在医生还在抢救,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也没有人出来告诉我。”
“苏童。”顾川提高了声音,“苏童,情况我都了解了,你现在听我说,我让人给你找个地方休息,你必须好好睡一觉。”
苏童捂着脸小声呜咽,许久,方才平复下情绪,咬着牙说:“我想留下来陪他。”
顾川说:“不行,你今天飞了一天也累了,我不希望他好起来的时候,你却病倒了。”
“可是——”
“好了,现在所有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
苏童一怔:“那……那你……会来吗?”
顾川说:“我现在就在机场,你现在就去休息,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到了。”
苏童抹着脸上的泪:“那我现在就去睡觉。”
“对,快去。”
“那我睡一会儿就能醒,醒来就能见到你了吗?”
“这可不行,想见我的话,必须要多睡一会儿。”
苏童住进了离医院最近的一家酒店。驻外的同事一直送她到房间里,指着桌上尚且盖着铁盘的餐具说:“来之前,我自作主张为你点了些吃的,希望能合你口味。吃过之后,早点休息吧,今天一天你也累了。”
苏童说了声谢谢,又念及陶然,说:“医院那边有什么消息,麻烦第一时间告诉我。”
“你放心好了,我们有同事在那儿值班,有什么事的话我们一定会及时和你取得联系。”
人刚一走,苏童将桌上的餐盘一一打开,都是当地有特色的美食,经过大厨的改良,更适合她这种外国人的口味。玉盘珍馐,苏童却没有什么胃口,各式菜品只尝了一口就已经饱了。
站在偌大的浴室洗澡的时候,她用力搓了搓脸,直到现在还有些恍惚——任务还没开始,就受到这样的重挫,这绝对不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幸好还有顾川。
幸好那是顾川。
醒来的时候已近八点,苏童赶忙起来换好衣服,刚刚梳洗完了就听床边的电话铃声大作。还在想着是不是误定的morning call,接起来的时候却听到一阵很熟悉的声音问:“起来了吗?”
苏童方才还有的一点迷糊立马散了,说:“你来了!”
门铃这时被按响,顾川的声音同时传来:“开门吧。”
她一惊,搁下电话就跑出去,一把拉开门,一时间的得意忘形让她想要拥抱这男人,却又在几越雷池的时候听到心底一个冷冷的声音。
她往后退了一步,表情尴尬。
顾川当作没有察觉这个插曲,进门的时候,将手里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递给苏童。
苏童问:“这是什么?”
“蛋糕。”顾川拉松了领带,说,“你应该没吃早饭吧?”
苏童点头,却没打算打开,追着他的背影问:“陶然怎么样了?”
顾川从客厅的冰箱里拿矿泉水,拧开来喝了两口说:“暂时已经脱离危险了,情况不算太坏,不过需要进一步的诊断。”
苏童跟过去几步:“不会有什么很严重的后遗症吧?”伤到的是颈椎,那儿可是人体最脆弱的一环。
顾川读得懂她的顾虑,说:“别把问题想得那么糟,陶然肯定会好起来的。”
苏童追问:“你不骗我?”
顾川将矿泉水瓶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为什么你总觉得我会要骗你?”
这不是一个好问题,更不会是一个好话题,苏童觉得自己没必要回答,更没必要深究这其中的深意。顾川也觉得自己这话没多大意思,主动解了围,问她:“蛋糕现在还吃不吃?”
苏童抓着那纸提手,睁大眼:“什么?”
顾川从她身边擦肩而过,道:“走吧,带你去看看陶然,蛋糕你就在路上吃吧。”
还是昨晚送苏童来的那个驻外同事送他们去的医院,车子刚一停下,苏童立刻拉开车门跳下来,紧紧跟在顾川身后往前走。只是还没进到大门,顾川却又停下来,苏童心无旁骛没刹得住脚步,一头撞到他坚实的后背上,苏童还在揉前额,被顾川扯着胳膊拽出来。
顾川指着门口一角,说:“你看那是不是何正义他们?”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是或站或蹲的三个人,七八个巨大的行李箱排排摆在脚边,还有大大小小的背包。因为长时间没有休息,几个人垂着脑袋,全是灰头土脸的。
不是他们是谁!苏童紧忙跑过去。
一屁股扎地上的戴晓吾头一个看见,忙不迭地站起来,拿胳膊肘支了支旁边的何正义,说:“苏童来了,还有顾制片!”
话先惊醒了坐在行李箱上的简梧,人腾地一下跃起来,高跟鞋蹬蹬蹬地跺着地面,走到苏童面前,扬着手往她脸上招呼过去:“苏童!你这个扫把星!”
简梧用力一劈,还没落到低处,已经被人紧紧箍住手腕,她因巨大的力气回震而哆嗦,被迫往后退了一步。
顾川冷冰冰地说:“简梧,大家都在旁边看着,你别这么冲动行不行。怎么,刚出来两天就要玩内讧,我以为你这么大年纪能分得清好歹了。”
简梧被他批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挑着眉梢说:“顾川,你是领导,但不是队长,你在别的地方都能对我发号施令,但现在这是我们队内部的事情,你的手伸得也未免太长了,你先给我松开!”
顾川咬了咬牙,渐渐将力气松了:“松开可以,有什么话好好说,别一上来就要动手。”
简梧将手一甩,狠狠瞪了他一眼,看向一边的苏童,说:“好好说是吧,行啊,你问问她做的什么好事!”
顾川一嗤:“这是你们队内部的事情,有什么话你们自己沟通。”
他拿她的话来噎她!简梧气得直捂胸口,说:“飞机中转明明就停那么一会儿,她倒好,拉着陶然就没人影了,又不和我们打招呼,飞到目的地才发现人少了。联系不上人,又怕他们出事,连夜重新买票等飞机再飞过来,一查记录,果然是出了岔子,居然还被送到医院里来了!”
简梧指着苏童的鼻子,一副随时要准备和人干架的样子:“怎么不是你躺里面呢,老天简直瞎了眼了,你现在好端端地站在这儿能心安吗?”
何正义见简梧越说越离谱,连忙过来拉她到后头去。他自己上来询问:“老顾,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们到医院后就听说你要来了,一步也不敢离开,一直等你到现在。”
顾川瞥了一眼杵在旁边红着脸不敢吭声的苏童,说:“陶然后颈受到巨大撞击,当时就有休克的症状,经过昨晚急救之后,现在已经度过危险期。”
何正义忧心忡忡:“伤的是颈椎?对以后没什么影响吧?”
顾川说:“还在评估,我带了几个国内这方面的专家过来,都说伤势虽然看起来很险,但未必会有那么糟。反正等他情况稳定过来,就安排他第一时间回国。”
何正义点头:“也只好这么办了,他这样子,采访是一定参加不了了,他能平平安安的就行。只是我们队里忽然少了个领头的,对这次任务的影响很大。”
一直在旁边安抚简梧的戴晓吾这时候忽然插话道:“不如顾制片加入我们吧,我听陶队说他之前为了预防万一多备了几个人的材料,里头就有顾制片你的,你要是能加入我们,事情就都解决了。”
话音刚落,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顾川这边。
顾川一早料到会有这样的提议,此刻避重就轻道:“新领队的问题,你们不用过分担心,社里会尽快拿出解决方案。大家也别在这儿傻站着了,东西我让人看着,你们先跟我一起去看看陶然吧。”
顾川说得斩钉截铁,大家只得说好。
进到病房,陶然恰好醒着。来自国内的医生叮嘱大家安静,不要耽误太长时间。他身体虚弱,脖子上戴着护具,还说不出话来,只能挤出一点笑容来告诉大家他还好。
其他人转了一圈就都走了出去,轮到苏童的时候,她已经红了眼眶,站在陶然床头的时候捏了捏鼻子,说:“陶队,真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陶然说不出话干着急,朝她眨了眨眼睛算是回应。顾川能读懂他的心思,对苏童说:“你别太自责了,大家是一个团队的,出了什么问题一个都跑不了,全部要反思。你这种出了什么事都爱往自己身上揽的毛病,能不逼得简梧要动手吗?”
顾川话说得在理,但言辞透着严厉。
他此刻说话的身份是顾制片,采访队的总领导,苏童抹了抹脸,没再吭声。
顾川扫了她一眼,说:“你先出去等吧。”
等苏童出了门,站在一边的医生忍不住说:“顾记者,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你这么严厉,人家小姑娘脸皮薄,你这么一骂她,准要回去哭鼻子了。”
顾川疑惑:“我说错什么了?”
“没说错,都在理,就是凶得很,我在旁边听着都替她捏了一把汗。”
顾川沉吟了几秒,说:“她受得住,她要是连这点都受不了,也就别在这队里待着了。”
采访时间推后,为了送陶然安全回国和等待最新的领队,所有人都在B国停留几天。简梧和苏童撕破脸后,彻底站到了她的对立面上,在医院那天骂过她不务正业后,为了防止被说成是州官放火,安安分分地在房里窝了几天。
第三天的时候简梧实在坐不住了,抓着信用卡就跑了出去。何正义实在害怕又横生枝节,赶忙带着戴晓吾一同跟着。
苏童则是第一天起就去了医院陪护,尽管帮不上什么忙,只是在旁边站着心里也舒服点。顾川也不多话,知道她不肯妥协,索性就随她去。
她漫无目的地忙得团团转的时候,他坐在一边的折叠椅上沐浴阳光,两只眼睛越过报纸悄悄地瞄她。
快到中午的时候,那个驻外的同事过来找他们,刚一进来就说当天在机场打架的那两个人找到了。他偷偷拍了照片给苏童指认,都是黑头发,一个直一个卷,小小的孩子蜷在其中一个的脚边。
苏童将手机还给同事,说:“就是他们俩,但我不清楚究竟是谁打中的陶队。”
同事说:“警察已经问机场要了那天的监控,结果很快就能出来,现在就只是责任划分的问题。”
苏童板着脸说:“怎么就仅仅是责任划分的问题呢?不管谁的错大还是错小,总该来向陶队说句对不起。这事儿不仅仅是赔偿和惩罚的问题,他们伤了人,却逃了,这种行为实在可耻。”
同事有点讪讪的:“不在咱们的地界,只好听这儿警察的发落了。”
一直醒着没吭声的陶然这时候忽然轻咳了一声,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是哑着,又虚,但大家的注意力已经被吸引过来。他说:“小苏,算了,犯不着为这事生气,你们先去吃饭吧,老顾留一下。”
顾川看了眼床上的人,和那同事说:“你带我们小苏先去吃饭吧,地点你们随便选,到时候打电话让我去结账。”
同事挺高兴的:“顾制片,你可别后悔啊!”
顾川笑:“废什么话呢。”又冲苏童递了眼色,说,“去吧,一会儿我追上你们。”
苏童看看陶然,再看看顾川,明白话里的潜台词是在支开人,于是很有自知之明地跟着人出去。
门刚一被带上,陶然徐徐吐出口气:“这孩子,太轴了。”
顾川说:“她也是护着你。”
陶然笑了笑,说:“怎么,老顾,你怕我骂她呀?”
顾川说:“你骂你的,我怕什么。”顾川坐到一边去摸烟,看着陶然可怜巴巴地仰面躺着,又不准备点了,只是一手拿着烟屁股,一手慢慢顺着烟卷。
顾川说:“人都走光了,你有什么话就说。”
陶然没力气摆事实讲道理,言简意赅地说:“你领他们去。”
顾川没作声。事情发生后,他一直在和社里沟通,只是队员好找打头的难寻,即便可以临时从外调来一个有经验又负责的,一时也弄不好成行的材料。
他要是不妥协,就意味着这次的采访无法继续。一行人灰溜溜地打道回府,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群龙无首。
下一次再想出来,说起来容易,真正落实起来又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了。
顾川找到苏童的时候,她在一家直插云霄的顶楼餐厅吃西餐。同事确实一点没给他省钱,大概怕他不来埋单,已经先行离开,留下她一个人享用餐后甜点。
顾川坐下来很简单地吃了点。
结过账,两个人下到地面的时候,顾川问她:“想不想在这里逛一逛?”
苏童没来过这个国家,对它的所有印象都来自于电视上纸醉金迷的浮夸介绍。因为石油,这里富裕繁华,人们津津乐道这里人造的绿洲,好奇那些现代感十足的建筑,连同多子多孙的皇室八卦也引得一群人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