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村拓原来住的是一家军方医院,后来因为他在过去的战事中受过重伤,怕光,而那家军方医院的避光条件让他很不满意,于是就转到协和医院了。他现在所住的这间病房的窗帘有几层之多,而且整天不打开,房间里只开着一盏灰暗的小台灯供照明。
这天下午,他穿着一身漂亮的军服端坐在一张椅子上,他的副官伊东哲男提着那个小皮箱陪侍在他身旁。
野村拓看了看手表问身旁的伊东,用日语问:“时间快到了,他们怎么还不来?”
伊东笑着说:“不是还没到吗?井上先生一向是个守时的人,放心,到时候会来的。”
伊东的话音还未落,有人敲门,接着井上、张鸿伟、杜雨霖三个人先后走进来,杜雨霖手上提着一个大箱子,进门之后,他随手放在伊东的脚边。
野村拓站起身和几个人寒暄。
井上拿出那个锦盒,把里边的汝窑梅瓶拿了出来,递到野村拓手上,并送上了一个放大镜。
野村拓拿着瓶子和放大镜凑到小台灯下,仔细地看着。
半晌,他点了点头,叹道:“釉色温润古朴,如雨过天晴;釉面,平滑细腻,如同美玉,好东西呀。”
杜雨霖在一旁插话道:“真正的汝窑梅瓶传世的仅有六十余件,这是其中之一。”
野村拓看了杜雨霖一眼,“杜先生也懂这个?”
杜雨霖谦虚地笑笑,“我们家祖上也喜欢瓷器,尤其是宋汝窑,多少知道一点。真正的汝窑的表面一定是呈蝉翼纹般细小开片,釉下有稀疏氧泡,在光线下时隐时现,似晨星闪烁,在胎与釉结合处微现红晕,非常神奇。”说着拿出一个小手电,“野村将军你用这个看看。”
野村并没有接杜雨霖手中的小手电而是回头看了伊东哲男一眼,伊东哲男放下手中的小皮包,上前一步接过杜雨霖手中的小手电,凑到野村眼前,替他照亮儿。
野村有手电的照耀下又仔细地看那个瓶子。
张鸿伟在一旁说道:“杜副处长,你不是说还有好东西吗,拿出来给野村将军看看。”
井上也说:“是啊,是啊。”
杜雨霖走到自己拿进来的那个大箱子前,可是他好像是一不小心似的踢倒了伊东刚才放下的那个小皮箱,他随手拿起那个小皮箱放在自己拿来的那个大皮箱旁边,然后小心地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拿到野村和伊东哲男的跟前,打开盒子。
房间里的人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大箱子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野村看着那个经瓶,略显惊讶地问杜雨霖,“这是经瓶?宋代的?”
杜雨霖肯定地点点头。
野村俯下身子在灯光下仔细地看那个瓶子,伊东把自己的小手电又往近前凑了凑。
房间里其他人也凑上去跟着看。
野村看了半天,摇了摇头,笑道:“杜先生,你这个经瓶是赝品。”
他话音未落,门一开,邱君牧领着一个人走进来,邱君牧对野村说:“野村将军您果然好眼力,不过不仅这个经瓶是赝品的,”说着他指了指经瓶旁边的那个梅瓶,“这个也是赝品的。”
杜雨霖看到和邱君牧一起进来的那个人就是给自己做假梅瓶的董福昌。那个董福昌一进来就回避着杜雨霖的眼神。
邱君牧的话把房间里的人都惊到了,大家都把目光投到他脸上,杜雨霖大瞪着双眼看着他,眼睛里似乎有些惊恐和慌乱。
野村幽灵一样看了杜雨霖一眼,又看着邱君牧,“邱局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邱君牧有些神意地看着似乎已经乱成一团的杜雨霖,“我看这事最好由杜副处长来说一下,因为事情是他做的,他最清楚了。”
杜雨霖张口结舌地说:“邱局长,你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邱君牧上前一步逼视着杜雨霖,“你不说是吗,你不说我说。”
接着邱君牧就把杜雨霖怎么到袁秀山家买瓶子,而瓶子被袁秀山卖给了吴锡永,杜雨霖又去吴家买,吴锡永不肯卖,他又去琉璃厂找人做了个赝品说了一遍。
邱君牧话音刚落,井上用讽刺的语气说:“邱局长,我想你搞错了,我这个瓶子并不是从杜先生手上买的,是从……”
邱君牧没让井上说完,马上接口道:“是从矿务署吴署长手上买的吧?”他指着杜雨霖,“你们都让他给骗了,就是他和吴署长合伙做局弄了个赝品骗你们。”
接着邱君牧又把杜雨霖上法源寺骗空净法师让吴锡永拿着瓶子去法源寺的事情,而在半路上瓶子被人用枪打碎了,吴锡永为了挽回损失找杜雨霖帮助,杜雨霖拿那个假瓶子给他的事说了一遍。
井上不屑地说:“邱局长,你不当小说家真是可惜,故事编的真精彩,你刚才说杜先生做假瓶子在前,吴署长的瓶子被人用枪打碎了在后,难道杜先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成?”
邱君牧胸有成竹地笑道:“井上先生,你不了解他们这一行,他们做局骗人一般都是要留后手的,就怕中途出错,尤其是瓷器,一旦有失,他们就会用赝品应急。还有,吴署长的那个瓶子是我用枪打碎的,所以说,我不是在编故事。如果你还是不相信的话,”他指了指站在他身边,神色慌张的董福昌,“这个人我想经常去琉璃厂的井上先生和张翻译都认识,他在琉璃厂专门以做汝窑的赝品出名,井上先生,这位董掌柜的总不是我编出来的吧?”
井上面如土色,呐呐不能言。
野村用饿鹰一样的眼神逼视着董福昌,用不甚流利的汉语问道:“我问你,邱的说的都是真的?”
董福昌胆怯地看了杜雨霖一眼。
杜雨霖死盯着他。
邱君牧,“董掌柜,有野村将军在这儿你谁也不怕,尽管实话实说。”
董福昌又看了杜雨霖一眼,又看看邱君牧,一脸的惶恐。
野村指着董福昌:“你的,实话的快说,敢说一句假话死拉死拉的”
董福昌怯怯地点了点头,“杜,杜先生的确是让我给他做了,”指了指桌上的梅瓶,“……这么个新……新瓶子。”
邱君牧说道:“董掌柜,你最好看看,这个是不是杜副处长让你做的那一个。”说着用得意的眼神瞟了杜雨霖一眼。
董福昌看了野村一眼,野村点点头。
董福昌拿起那个瓶子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大家的眼神一会看着董福昌,一会儿看着邱君牧,一会儿又看杜雨霖,杜雨霖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身体不时得左右晃动,可能是为了掩饰尴尬,他悄悄地把被野村鉴定为赝品的那个经瓶放回了自己的那个大箱子内。
董福昌看完了,点了点头,说:“这个梅瓶的确是……”
邱君牧不等董福昌说完,从他的手里拿过瓶子,得意地看着似乎有些崩溃了的杜雨霖,轻轻一松手,瓶子掉在地上,摔碎了。
在又暗又静的房间内,那个瓶子摔碎的声音很响。
董福昌惊讶地看着邱君牧,“邱局长,你,你这是干什么,这个瓶子是老的,不是我做的那个新的?”
房间里的人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全部投到董福昌的脸上。
野村指着地上的碎瓶子,问道:“你是说这个梅瓶是真的宋代汝窑梅瓶?”
董福昌肯定地点点头,“是啊,我敢用脑袋担保,这个是真的无疑。不要说整个瓶子,就是残片也是宝贝呀,就这么毁了,太可惜了。”
野村狠狠瞪了已经呆若木鸡的邱君牧一眼,向站在身边伊东哲男挥了一下手,“把这些好好收起来。”
那伊东回央拿过刚才放下的那个小皮箱,打开,把地上的碎成几块的梅瓶小心装进小皮箱内。邱君牧见状赶忙蹲下身帮伊东哲男一起往小皮箱内捡。
野村向杜雨霖微微地点了一下头,“杜先生,虽说这瓶子碎了,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替我寻找它。”接着对蹲在地上捡碎瓶子的邱君牧说:“邱局长,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让我满意的解释。好了,我累了,你们都出去吧。”
几个人无言地先后出了房门,走在最前头的是垂头丧气的邱君牧,走在最后头的是提着个大箱子的杜雨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