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峻,灰蒙蒙的晨光下,巨大的“T”形墓坑映入眼帘,坑内又黑又深,底部积污水,四壁均被木桩和木板覆盖支撑着,防止墓地墙体滑坡。墓坑上空用木架搭成的防雨篷千疮百孔,破烂的塑料编织布横七竖八地吊着,已完全失去作用。四周密林围绕,一阵阵风吹来,合上双眼,安静得让人窒息。站在墓坑边缘,俯视脚下的深渊,良久,似乎眼前幻出古代场景:飘逸的袖裙、如瀑的长发、悠扬的琴声古曲、猎猎旌旗……远古情缘,多少人间故事,几多悲壮,全都化成这深黑色的泥土,触手可及。历史裸露,就这样伤痕累累地呈现在眼前。
朝阳、树木和晨风。
围墙铁门锈迹斑驳,底部几根铁管断裂。墙上钉了两块牌子一块写着: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另外一块标明了文物保护的范围:自墓坑边缘起至东、南、西三向各500米,建设控制地带至保护范围外1000米处。
墓穴周围用搭脚手架搭建的竹板围成一圈,西南方留出一个出入口,一条红砖铺成的台阶残破不堪,我拾级而上,穿过墓地前往菜园子。正是干旱时节,半山坡的菜地荒了,除了一些包谷杆几乎没什么农作物,灌木横生,土枯草长,一块块大条石窝在地里,煞是刺眼。我绕着走了一圈没什么发现,爬上山包去到那块巨石跟前,仔细找寻了一下,同样没察觉有什么异常。
站在巨石基座上,远眺,山顶有一座庭院,那是小展览馆,陈列展出王妃生前一些物品。此刻,太阳初升,这座汉代风格造型的庭院背向阳光,幽幽晦明,好似忧怨的深闺女子。
除了我,这一片山林空无一人。
也许,我胡思乱想,根本不符合逻辑推理,这里和七号无关。我掏了一支烟坐在石座下,准备抽一口,却发觉没带打火机,烦!
突然电话响了,是郭威来电。郭威沉声说:“我找到这名妇女了……但没在医院,是在南区的立交桥下。她几小时前刚死了。”
我惊讶问:“死了?怎么回事?”
郭威说:“这女人大约黎明时候死的,我到现场,民警已经联系殡仪馆,通知了法医,很快就来查死因……不过,通过简单观察判断,她也就这样死了。”
我问:“什么样?”
郭威说:“病患发作,体弱、口渴、天热、饥饿之类因素。”
郭威讲,实际情况是,这名妇女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病情稍微稳定,医方便将她遗弃了。因为她有智力障碍,不知姓名,身边无亲属,找不到凶手承担责任。没人支付医药费,副院长指示两个医院门卫,把妇女抬到车上,趁夜将她“送”出医院,在城里绕了一圈,于7月27日23时40分左右,将这名奄奄一息的流浪女人扔在立交桥下。这么多天以来,妇女裹着一床棉被独自躺在桥下,附近的人给她送水和食物,她不怎么吃东西,也没有说话,一直躺着,站不起来。
郭威说:“她死前瘦得可怕,凸着眼珠子……唉!”郭威忽然叹了口气说:“我认得她的模样。我们见过她……她叫林冬梅。”
“林冬梅!”
我脱口重复了一遍这名字,恍惚中,听到郭威说:“你还记得吧!五一劳动节那天,有个妇女来过我们所里报案,称她的儿子被拐卖,可能被人非法拘禁在一座工厂里从事危重劳动,她要求我们立刻去解救……”
我当然记得,虽然事隔3个多月,但那天林冬梅给我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山西省曾经发生一起轰动的黑砖场虐工案,砖厂老板通过中介以每名民工350元的中介费,先后从郑州火车站、山西芮城、西安火车站拐骗来多名民工,其中有儿童,有智障人员。砖厂老板为防止民工逃跑,雇看守督工,非法拘禁强迫民工超长时间超常负荷劳动,稍有怠闲,便对他们暴力殴打。民工们被囚在一个大工棚内,每天干活时间长达16个小时,有人因此致伤和死亡。之后,数百失踪儿童的父母在网上联名发帖寻子,案件引起社会震动,警方侦查破案,抓获虐工的老板和工头,解救出被拘禁的民工兄弟,他们中年龄最小的不到12岁。
林冬梅家里发生的情况和几年前这起“黑砖厂事件”类似,大致这样:她儿子14岁,读初二,半年前,被人以打工挣钱的名义骗得离家出走。林冬梅在当地报案后,警方一直没有查到结果,她便筹款自行追查,几个月来,她孤身寻遍了四个省,走过二十多个城市,苦苦找寻儿子。据她说,现在有了线索,她儿子疑似被卖到这地方,拘禁在大学城近郊开发区某加工厂内,她恳求我们出警去解救。
但那天我们没有专为她这事行动。
五一节那天,郭威和我,还有王凌,我们3个人没休息在所里加班,分析宾馆偷盗案。林冬梅来报案,接案民警为林冬梅做了笔录,告诉她先回去等消息,所里会安排警力侦查。但林冬梅急了,非要民警立刻出警,前往工厂。民警解释,除非刑事案,一般案子得按规定和流程进行,需要一定准备时间。要求得不到满足,林冬梅在所里闹起来,哭骂哀求吵闹不停,从她的言行举止来看,她失去儿子这半年大受刺激,神志有些疯癫。
当时,我们3人正准备出发去大学城一个点做排查工作。我们上了警车,刚要出门,林冬梅看到后,突然扑到我们车头上撒泼,不停用头撞击引擎盖,哭喊:“求你们帮帮我,求求了,青天大老爷啊!救救我儿子。”
王凌下车拉开林冬梅,警告她别乱来。
林冬梅跪地抱着王凌的脚。“都怪我,我不该打他,小斌考试不好,我也不该打骂,他走了,我不想活了,我该死……”林冬梅泪流满面,语无伦次。“你们是警察,是大好人,帮帮我,我跟你擦鞋,做活,帮我找儿子啊……”
王凌看了看我和郭威,无奈地劝说林冬梅。
“大姐!别这样。我们有任务,赶着去忙工作,你呐事警察一定会处理……”
林冬梅忽然跳起来,叫:“骗我,你们都是大骗子,杂种!****的……”她用头撞,手撕扯王凌,把他的脸抓伤。最后,在几个民警的协助下王凌将发狂的林冬梅制服,用手铐将她拷在铁管上。我们开车离开。
“烂婆娘!”王凌的眼眉上有一道血痕,他咧嘴吸气坐上车。
郭威启动汽车,从林冬梅身旁驶过。
“老天报应,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林冬梅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大力后仰,转头冲我们咒骂。手铐绷紧,她的手腕勒出血,艳红刺眼。“瞎你的眼,挖你的心,掏你的肚杂……”她的嘴唇青乌,开阖蠕动念着。她凸起眼珠,一直瞪着我们。车行走出好远了,但这场景依然强烈震撼着我,久久烙印在脑海。
也许我们错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该拒绝这位母亲的哀求。
郭威说:“初步判断,林冬梅找不到儿子,一直逗留在这一带,夜宿学府街拆迁房,直到7月2日黎明,七名男女生从酒吧醉酒出来去旅馆开房,途经拆迁房遇见她。不知什么缘故,这群学生虐待伤害了林冬梅,过程持续近40分钟,手段残忍恶劣,造成林冬梅重伤……”
我握着电话,有些无力,问:“她死了……咒死了那些学生,还有王凌?”我感到一阵阵发冷,语无伦次说:“我们害了她,她报复了,王凌死得好惨,肠子被捅出来了……”
“瞎讲!”郭威喝道:“做好我们该做的事。”
郭威又问我在王妃墓查到了什么?我说没有。郭威叫我回所里,跟他汇合,说完挂了电话。我止不住颤抖,脑袋里不停想:“报应!报应!”
呆坐片刻,我站起来正要离开,突然,我察觉石头基座上有一处地方怪异。几块碎石垒着,凸出一个包,好似有人刻意所为。我过去扒开石块,刨了一会,赫然在泥土下拽出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一部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