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伯勤年过四旬,眉眼平整,但身材矮小,比盛惟乔也高不了多少,这使得他看起来与北疆军统帅这个身份不大相称。
不过鹰视狼顾,顾盼之间很有一番气概。
由于这会儿女眷众多,不是说事情的时候,他带着孟氏子弟规规矩矩的请了安,也就告退了。
之后就是开席,酒过三巡,盛惟乔找到机会问宣于冯氏:“姨母为何不要我去抱那女孩儿?”
“你忘记你自己还怀着身子了?”宣于冯氏用酒樽挡住唇,低声说道,“今儿个满月酒的主角是个女孩儿,虽然我也不是说不喜欢女孩儿,但你如今还是生个男嗣好……万一方才抱了那小姑娘,回头也生个女孩儿呢?”
盛惟乔:“……”
她无语了片刻,才道,“我小时候,冯家两位舅舅也没少抱我啊,然后到现在为止,膝下还不全是男嗣?”
宣于冯氏坚持道:“谨慎为上!”
盛惟乔正要反驳,这时候有个丫鬟从后面走过来,轻声道:“娘娘,大将军已经离席,问娘娘是否方便去花厅说话?”
她今儿个就是为了见孟伯勤才来赴宴的,此刻自然立刻应允。
半晌后,清过场的花厅内,孟伯勤独自起身相迎:“娘娘玉驾光临,敝府蓬荜生辉!”
“大将军过誉了。”盛惟乔同他客套了几句,就问起孟家乾,“不知道孟将军近来如何?”
“托娘娘还有郡王的福,犬子如今虽然有些消沉,倒还算精神。”孟伯勤淡然一笑,道,“说起来全亏娘娘转达了皇后娘娘的关怀,否则这糊涂孩子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盛惟乔听不出他这话是否有暗指自己挑拨孟家乾跟孟家源关系的意思,不过就算有她也不会承认,此刻只笑道:“我与皇后娘娘虽然差着辈分,然而自来要好。些许小事,大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又说,“皇后娘娘私下对大将军常有感激之语,言若无大将军,娘娘未能有今日。”
其实孟皇后是没有跟盛惟乔说过多少对孟伯勤的感激的,因为皇后自己都理不清楚对孟伯勤这个从未见过的异母嫡兄,是什么心情?
感激他选择自己成为棋子,脱离了娇语母子的欺凌以及生母向夫人的偏心?
还是怨恨他明明有能力可以轻而易举的帮助自己早日过上孟氏嫡女该有的生活,却一直无动于衷?
盛惟乔这会儿这么说,一来是为了拉近关系,二来也是帮孟皇后在孟伯勤面前卖个好。毕竟皇后作为孟氏女,给孟伯勤这个孟氏实权人物留下好印象的话,总归不会是坏事的。
“听说舒氏姐妹善妒,十分嫉恨十四妹妹继后的身份”孟伯勤闻言,叹息一声,说道,“臣这做兄长的远在北疆,想回护她一二,也是鞭长莫及……不知道她近来如何?”
两人围绕孟皇后说了几句,话题就渐渐转到了正事上:“此番西疆之事,未知大将军打算如何处置?”
孟伯勤不答反问:“娘娘可知道那伏真部在孤军深入截杀娘娘无果后,去了何处?”
盛惟乔微怔,说道:“去了何处?他们没有跟茹茹主力汇合吗?噢,他们孤军深入我大穆时,茹茹主力尚未抵达,但前锋大军五万也是到了附近的。否则那伏真就算性情凶残,又却非不长脑子,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
“实际上,臣近日接到消息。”孟伯勤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的诧异之色不似作伪,才道,“茹茹那边,也正在寻找那伏真部的踪迹。有些不服茹茹可汗登辰利予,又或者是在一些利益相关的问题上同登辰利予有分歧的大族头人,最近已经就此事向登辰利予发难,怀疑他同咱们大穆设陷阱谋害了那伏真!”
盛惟乔愣了愣,急速的思索着:“孟伯勤是北疆统帅,这种事情,我回头必然要跟舅舅那边求证,他总不可能撒这样的谎言……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那伏真是跟那些头人约好了藏起来,好针对登辰利予,还是真的出事儿了?”
若那伏真部的失踪,是他跟人约定好的,八成是这位老可汗曾经的爱子,要对汗位发起冲击了。
这对于盛惟乔来说自然是个好消息,因为茹茹主力如今正在猛攻益州,高层生乱,少不得要影响到前线的士气跟状态。
但如果那伏真是真的出事儿了……是登辰利予,还是?
“会是密贞吗?”盛惟乔想到这种可能,心砰砰的跳了起来,她肯定是希望那伏真在容睡鹤手里的,因为这意味着孟氏是否勾结茹茹背叛大穆这点,主动权完全掌握在容睡鹤手里。
只要让那伏真隐藏起来,哪怕这会儿帮着孟氏说话让孟氏过了关,回头不需要孟氏了,随时可以将那伏真拖出来翻供!
不过盛惟乔也觉得奇怪,“可是西疆根本没什么像样的骑兵,那伏真当时虽然是溃败而走,然而因为吕时雨部考虑到我的安危,没有追击,三千精骑终究也走脱大半。这情况密贞是怎么让他们一个不落的‘失踪’,竟然叫茹茹那边半点风声都没听到不说,就是大穆这边,也是一头雾水的?”
消息这样保密,可见那伏真部十成十是被全歼的。
问题是他们是骑兵,就算益州城坐拥二十万西疆军,压根就追不上好吧?
至于说容睡鹤早有所知,提前设伏,盛惟乔觉得要靠步卒布下能够吃掉那伏真部的包围圈,那得多少人?
关键是如此折腾出来的动静,那伏真部至于来回都没发现?
那他们也太蠢了,斥候都是不长脑子的吗?
“难道是那伏真太担心图律提了,所以光顾着赶紧回去大营给图律提医治,犯了跟之前急于追杀我、以至于一头撞进吕时雨包围圈里才反应过来一样的错误?”盛惟乔暗自沉吟,“但这也不对啊,就是吕时雨部的包围圈,最后还不是被他们冲破了?遑论是步卒,还是松弛已久的西疆军?”
倘若那伏真部不在容睡鹤手里,而是折在了别处,比如说像茹茹头人们质问登辰利予那样,乃是遭了这长兄的毒手……盛惟乔皱皱眉头,心说:“登辰利予八成是要把这口黑锅扣在大穆,尤其是密贞头上,好引祸水东流的。”
要是这样的话,对益州可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虽然茹茹目前已经在大举攻城了,但这还只是正常的进犯。如果登辰利予害了那伏真却栽赃大穆的话,接下来为了平息内部的矛盾,必然要加大对西疆兵力的投入,以证明他在那伏真部出事上的清白,以及对失去弟弟的愤怒与伤心。
她思索了一番,抬头问孟伯勤:“大将军以为,那伏真的下落究竟如何?”
孟伯勤这中间一直观察着她的神情,此刻就有点失望,因为他对于那伏真部下落的猜测,跟盛惟乔差不多,而且是比较怀疑容睡鹤的。本来还想着从盛惟乔这里套点消息,但这会儿看着,这位郡王妃显然也是一无所知?
“西疆地广人稀,如今又是冬日,大冷天的没什么人外出,消息传递就更不灵通了。”孟伯勤道,“臣以为兹事体大,各种可能都有,应该谨慎为上,做好防范。”
盛惟乔心道你说了跟没说一样,她这会儿也是为难,要是没有孟侧妃已经生产这件事情,按照她对容睡鹤处境的担忧,是巴不得立刻劝说孟伯勤派兵增援西疆的。
然而即使在赵适跟前说了,只要容睡鹤平平安安,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也不会理会什么大局。但事实就是,倘若孟氏上台的话,容睡鹤作为容氏血脉,还是公认能干的容氏血脉,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
因此她此刻既不敢给孟伯勤带大军离开北疆的机会,又要防着赵适那边死活不管容睡鹤的安危,到头来说不得还要赌上一把来找这位骠骑大将军。
沉吟再三,盛惟乔道:“茹茹此番进犯,先攻北疆,如今又绕路西疆,显然所图甚大。北疆军的精锐,居大穆军队之冠,却不知道大将军可有什么想法?”
“臣只是一介武夫,除了打打杀杀之外,其他也不怎么懂。”孟伯勤淡然一笑,朝长安的方向拱了拱手,说道,“自然是朝廷怎么吩咐,臣就怎么做了。”
盛惟乔有点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因为孟伯勤这个态度,显然就是压根不想谈的。
“就算我不是密贞,然而到底带着孟家乾一路北上来这里,他这是什么意思啊?”她所以觉得奇怪,“而且他还跟我说了那伏真部失踪的事儿,显然对于那伏真是否在密贞手里也有怀疑……这情况他还对我这么敷衍?”
还好这疑问很快就被解答了:两人的私下会晤草草结束后,各自还席,没过多久,满月酒也就散了。
回到怀化将军府后,赵适等盛惟乔回房换了身衣裳后,命人请了她到正堂说话,照面之后也不啰嗦,直接告诉她一个消息:“孟侧妃前几日已然生产,不过是难产,据说折腾了将近两天时间,中间来来往往了很多人,最后生下一女一子的双胞胎。”
他意味深长道,“双胞胎的女孩儿先落地,而后过了会儿,男嗣才诞生!”
盛惟乔愣了愣问:“那父王还有宫里是什么个想法?”
“关于那个男嗣现在也没什么想法了。”赵适说道,“双生子落地未久,宫里传出上谕,道是陛下要看小侄子小侄女,广陵王只好立刻带着两个孩子入宫。结果陛下在安福宫同舒贵妃还有舒昭仪看了会孩子后,因为贵妃质疑小王子眉眼与广陵王不似,要求当场滴血认亲。证明广陵王与小王子乃是亲生父子罢,由于小王子啼哭,也就挥退。”
“广陵王带小王子出殿后,却碰见昭仪宫里一个据说坏了脑子的宫人,夺了小王子的襁褓扔入冰池,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声息……现在长安上下,都知道广陵王才得的小王子当天就夭折了。”
“为此陛下还赏了广陵王一些钱帛作为安抚。”
“……”盛惟乔抿着嘴,心说,“我算是知道孟伯勤刚才为什么是那种态度了!!!他一定认为舒氏姐妹这么做,是受密贞撺掇的!!!”
至不济,也是认为容睡鹤的存在是造成了舒氏姐妹这么做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