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伏真,咱们中计了!”图律提砍下一名北疆军士卒的脑袋,不顾胸腔里溅出的热血喷了自己满头满脑,大声对身侧的那伏真喊道,“孟氏违背了承诺,他们这是想伏击咱们!快走!!!”
“走什么?!”那伏真长戟挥舞如龙,将围攻自己的数名骑士齐齐逼退一步,冷笑出声,“你听!周围的人马顶多数千,根本没有过万,这么点人手也想吞掉咱们?!继续杀!西疆疲惫已久,根本没有像样的骑兵,这些人马都是来自北疆,就算将孟家乾与吕时雨两部全部加起来,八千精骑,难道咱们三千儿郎就不敢战了?!”
茹茹性情本就凶悍,那伏真这三千部众尤其优中选优,闻言轰然应诺:“区区八千精骑,我等翻手覆之!”
……实际上他们本来不会这么轻易中伏的。
只是吕时雨狡诈,命人将盛惟乔姨甥俩之前坐的那驾马车弄到伏击圈中,派了部分士卒围住,又命孟家乾部装作与之厮杀缠斗的样子,伺那伏真赶到时,孟家乾部恰好“力不能支”,眼看马车就要脱离战场,堪堪抵达的那伏真想起昔年恩怨,唯恐盛世雄的嫡亲孙女就此逃走,血涌上头,想也不想就从小山坡上打马而下!
他是主帅,他都冲下去了,其他人,包括副将图律提在内,总不可能在山坡上看着吧?
这下好了,他们全部冲山谷里去了,埋伏在侧的吕时雨亲率士卒从旁上了山坡,马后系着从附近新伐的树木,枝叶未修,层层叠叠,顷刻间将回路挡住,不容茹茹依仗坐骑神骏遁去,继而一干士卒弯弓搭箭,兜头就是一蓬箭雨洒下!
饶是中伏的茹茹个个精悍非常,也被这猝不及防的伏击打了个手忙脚乱!
图律提自然就认为是孟氏欺骗了他们,压根就不是请他们过来里应外合弄死盛惟乔的,而是跟容睡鹤里应外合坑他们的!
当下就想劝说那伏真先行撤退,等大部队上来了再议。
无奈那伏真报仇心切,宁死不退,图律提没办法,只能陪着他继续厮杀,结果一番困兽犹斗下来,做好了血染沙场准备的二人,却惊讶的发现,即使吕时雨提前设了埋伏,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然而……压力似乎没有那么大?
“他们的人数不对!”那伏真毕竟是在逆境之中一步步杀上来的,反应迅速,顿时醒悟过来,“根据咱们得到的消息,孟氏在这边做内应的是两千精骑上下,吕时雨部是五千!但这会儿埋伏咱们的,看情况仅仅只有四千出头!他们至少还有三千不到的人马没在!”
图律师道:“难道是想留作援军以逸待劳……”
“以逸待劳?!”那伏真大笑道,“他们若果是三万人马埋伏在后,也还罢了!三千人马玩这手,不怕咱们看看情况不对,锥破这会儿的包围圈,四散而逃?!到时候,就凭大穆的脚力,追的上咱们草原上的骏马?!”
他面容陡然狰狞起来,“孟氏虽然骗了咱们,然而有个消息没错:盛世雄的孙女,大穆的郡王妃!她就在这里!在附近!那三千左右的兵马,必然是为了保护她,所以无法参战!!!”
而盛惟乔所在的方向,也很好判断:那伏真领着手下,朝各个方向都冲杀了一阵,发现西南角上的士卒人数既多,且在逼退他们之后也不怎么追击,自是可疑!
“那伏真,吕时雨奸诈非常,方才就用马车设计咱们追下山坡,这会儿会不会还是陷阱?”图律提见状,连忙提醒,“万一这后面是什么绝地之类的,就算他们人数不足,也能占据地利之便!”
虽然说他们动身之前,孟氏就已经将西疆这一块,尤其是烟波渡附近的舆图,详详细细的送过去的。
但如今孟氏“背叛”了他们,那么舆图是否可信也未可知了!
“不如以吕时雨为目标,他一定知道密贞郡王妃的藏身之处!”图律提担心那伏真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听不进去自己的劝说,紧接着又道,“咱们如今毕竟是孤军深入,倘若孟氏是真心实意跟咱们合作的,有他们帮忙掩护行踪、拖延益州城的救援,也还罢了!如今却必须得速战速决了!不然就算西南角上确实是密贞郡王妃的藏身所在,然而那边士卒那么多,还占据了居高临下的地利,咱们就这么点人,真正杀过去,郡王妃还不得早就走人了?毕竟孟氏之前说过,那位郡王妃,是会得骑马的!”
“到时候这偌大西疆,茫茫大雪,到哪里去找她?!”
“要知道这位郡王妃出身富贵,嫁妆富可敌国,如果她不是落入咱们手里,而是被大汗的人得了去,那么大汗多半是不肯伤她,必要用她同盛家换取好处的!”
“届时,你的仇,要怎么报?!”
这番话说的那伏真神情变幻不定片刻,深深看了眼西南角,到底一咬牙,吩咐:“杀吕时雨!!!”
“这蛮子居然不上当?”而在山坡上调兵遣将的吕时雨,见那伏真不再向西南角上冲杀,非常的失望,其实西南角的士卒后面还是有要保护的人的,只不过不是盛惟乔姨甥,而是孟家乾。
而且也确实附送一个易进难出的地形,那伏真倘若杀了进去,这一战不说全歼敌军,却也肯定赢定了。
结果那伏真本来看着都要不顾一切的朝西南角上冲了,最终却又退了回来。
吕时雨注意到图律提对那伏真吼过什么之后,那伏真才改变了注意,虽然因为隔得远,听不清楚具体的对话,吕时雨也知道,八成是这茹茹副将劝住了那伏真,就是皱眉,“神箭手呢?调一队神箭手来,找机会将图律提干掉!”
作为北疆将领,他对图律提也不陌生,知道这是茹茹老字号的贵胄,大族俟(qi)吕邻氏的嫡幼子,也是那伏真自幼的玩伴兼心腹。
原本是俟(qi)吕邻氏为了与下任大汗打好关系,刻意促进他们在孩提时的交情的。
结果后来那伏真被长兄登辰利予算计,失去继承汗位的可能,早先环绕那伏真周围的人都纷纷散去,图律提却由于跟那伏真处出了真感情,死活不愿意,几乎是冒着被家族流放的风险,对那伏真不离不弃。
由此受到那伏真的重用跟信任,眼下的情况,也只有图律提的话,那伏真还能听的进去。
对于吕时雨来说,这么个人在当然是很不好的,因为平时的那伏真尽管无论智谋还是应变、细心程度、狡诈都在图律提之上,否则也不会做了这么多年登辰利予的心病了。
可这会儿那伏真显然已经被仇恨所驱使,眼里除了报仇没有其他想法,偏偏图律提仍旧保持清醒,还不住的让那伏真也清醒……
吕时雨正思索着铲除图律提之后,面对那伏真的震怒要如何应对,却见那伏真带头朝自己冲来,就是一惊!
他惊的倒不是自己成为目标,而是一旦那伏真冲破自己这道防线,再找到自己方才藏身之处、顺着线索找下去的话,差不多就是盛惟乔姨甥俩如今的位置了!
毕竟吕时雨受命护送盛惟乔,既然连刚刚行过大义之举的孟家乾都能当幌子利用上,又怎么可能放心将这位郡王妃的安危交给其他人?
必然是要亲自挡在前面才放心的!
“那伏真应该不知道郡王妃的具体位置,这么说,他是想突围,或者冲着本将军来了?”吕时雨急速思索了下,心头才稍微安定,摘下马背上挂着的长枪,喝道:“左右,国家养兵千日,歼敌报国就在此刻,随本将杀!!!”
枪戟交击,火花四溅,将帅相对的一幕,令双方士卒越发战意沸腾,数千人的拼杀,却生生杀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声震层林,血与铁的气味,随朔风向四周散开,似在雪白里,徐徐绽开一朵巨大的曼荼罗。
“图律提!!!”茹茹的体魄原本强健于穆人,那伏真作为老汗王爱子,自幼就受到了最好的栽培,原本就比寻常茹茹还要悍勇,经历过磨砺后,武技越发娴熟老辣。
只不过他为了截杀盛惟乔,一路驰骋而来,跟着就一脚踏入吕时雨的陷阱,冲杀了半晌,体力消耗了小半;早年在盛世雄手里受尽折磨,还瞎了一只眼,对实力自然有影响。如今再与以逸待劳已久的吕时雨交手,虽然仍旧稍占上风,却也无法在短时间里拿下这位放在北疆诸将领中也排的上号的将军。
正飞快的思索着对策,不意身侧蓦然传来一声箭矢入体的闷响,那伏真由于起初还没在意,待听身后士卒悲恸的喊了句:“副将中箭了!”
他陡然醒悟过来,倏地转头,果见图律提一手捂住咽喉,一手还在挥舞着斧钺,试图为他拨开另一支迎面飞来的冷箭!
长戟调转,打落羽箭,那伏真双目赤红,厉喝一声,状若疯虎,一顿抢攻,将吕时雨逼退数步,猛然扭腰将摇摇欲坠的图律提从旁扯上自己的马鞍,怨毒又不甘的回望了眼西南方向,切齿道:“走!”
他不在乎为了报仇粉身碎骨,然而,若代价是牺牲自幼以来唯一的朋友的话,那伏真终究还是狠不下这个心!
“将军?”看着那伏真打头撕开包围圈,带着残存的部下消失在茫茫大雪里,程美竹气喘吁吁的爬上山坡,遗憾的问,“要不要派人追一追?多砍几个首级做功劳也是好的。”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将士,个个跃跃欲试。
然而吕时雨思索了会,却摇头:“还是算了,那伏真本来不打算退,这会儿骤然退去,无非是为了图律提!而图律提方才咽喉中箭,这会儿人就算没死,也是重伤。那伏真此刻必然是急着带他回去找大夫诊治,如果咱们再派人追击,耽搁他们的行程,导致图律提一命呜呼的话……那伏真没了牵挂,十成十会折返回来,跟咱们拼命!”
而他们如今的任务是护送盛惟乔,又不是杀敌,好不容易将那伏真这一关给过掉,这会儿不赶紧过烟波渡,反而去刺激已经主动撤退的那伏真,这不是没事找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