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桓的问话让沈承君眸光一缩,萧桓的追来是一个意外,他口中问出的这句话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骄傲如萧桓,会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难道是催心蛊真的失灵了?
沈承君心中一紧。
但是当她终于鼓起勇气对上萧桓那双眼睛的时候,才看清楚,那双冰雪的眸子里,并没有一丝愤怒之类的情绪,有的,只是淡淡的疑惑,以及无尽的寒凉。
沈承君微微一怔,竟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而那位被萧桓一概无视了的送行官,此时又再次哆哆嗦嗦的凑了上来:“王爷,末将……”
不等他说什么,萧桓淡淡的转过头去只看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就令他感觉到似是一把锋利的钢刀割在了身上一般,惊得他一身冷汗的匍匐在了地上,心里大呼了一声‘吾命休矣’。
满华晟谁不知道宸亲王爷宠妻之名,当年不过一个怀疑,就冲冠一怒的把满京城的世家贵女都送进了大理寺过堂,连先太子的后宫都没放过,都说这位王妃爱折腾,没事儿不遇个刺冒个险的就不过日子,如今离家出走还搭在他手里了,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那名官员只觉得眼前一阵阵金星乱晃,恨不得就这么晕死过去算了。
萧桓却没有继续搭理他的意思,只扫过一眼后就又将视线定在了沈承君的身上,再一次问道:“你为什么要走?”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表情,甚至是同样的语气。明明眼中没有一丝对她的温情,却异常执着,仿佛千里追赶,单纯就是为了这么一个疑问而已。
沈承君静静的望着他,忽然就笑了,“王爷忘了,我已经不是您的王妃了。走与留,都是我的自由。”
和离书上写的清楚,各自安好,两不相顾。这也是她对两人之间关系的最后期许。
萧桓却显然是并不满意沈承君这个答案的,眉心拧了拧,目光直接越过了沈承君,却落在站在她身后的洛祁的身上。
“你这是要与他一同走?”
萧桓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可是恨不得将头埋在地上的送行官却是狠狠一个哆嗦,咿咿呀呀的又想要挣扎着爬过来解释,结果被朔风伸手一拉,拖拽到了旁边。
这种事情,连他这个王爷的贴身近卫都不敢往旁边凑,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瞎起什么哄,这般没有眼色,难怪到现在还是个从三品的小官儿。
沈承君却是看了洛祁一眼,摇了摇头道:“并不是的,臣女只是顺路借了洛祁殿下的仪仗同行此段,若是这会儿没有‘偶遇’王爷,今日也是要在前面路上分别的。”
“谁说要……”洛祁一听眼睛立马瞪起来,脱口就要反驳,结果被沈承风一把扯住了胳膊,打断他的反驳,顺便捂住了他的嘴巴,压低了声音道:“你乖乖回去,别给君儿留麻烦。”
说完,沈承风抬头看了眼不远处跪着的送行官,妖孽的俊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说道:“既然王爷是来与咱们说话的,就别耽误洛祁殿下赶路,劳烦大人立即启程吧。”
之前在车上说说也就算了,若是当众这么嚷出来,没准儿被有心人回头当八卦给传成什么样呢。虽然他家妹妹是打着不再回去的主意,可现在说这些未免太早,总不能一棒子把后路都断死了吧。
“是是是。”那送行官闻言立即如临大赦的一个劲儿称是,快速的从地上爬起来,试探着望着萧桓道:“那,下官便就此先行一步?”
“唔唔唔……”洛祁怒视着沈承风,嘴被捂着咕噜咕噜了半天,又不能真的如他所言的给沈承君找麻烦,一时间急得不得了。
这边的送行官静候了一会儿,见萧桓果然没有阻拦着他的意思,心中顿时一喜,连忙朝着萧桓行了一礼后,快步上前来朝着还被沈承风拉着的洛祁恭声道:“时间不早了,请皇子殿下立即上马,速速随下官启程赶路吧。”
沈承风在送行官靠近的时候就将手放了下来,洛祁看看他又看看沈承君,见这对兄妹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心知这是打定了主意不算上他了,有些不甘心的看着沈承君道:“之前我给你的玉佩,你还留着吗?”
“在的。”沈承君点了点头,垂着眸并不去看洛祁的眼睛。
见沈承君这样,洛祁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那东西你到了鸾凤记得要佩戴在身上,自会有咱们的人去寻你助你,到时候若是有什么事,也可以让他们给我们传信。”
他给沈承君的金凤玉佩,可不只是皇陵钥匙那么简单的。
“好。”沈承君轻轻应了一声,顿了顿,才低声道:“谢谢你,表哥。”
他们虽然是亲人,但其实二人的接触并不多,能为她筹谋至此,沈承君已经十分感激了。
洛祁却是有些苦涩的弯了弯唇,声音小到几不可闻:“是我该谢谢你才对。”
其实,他哪有她想的那么好呢。
那年姑姑的死讯传来,太妃惊痛交加骤然离世,父皇震怒,他主动请求远驻边关,一次次出兵华晟要替姑姑讨个公道,也因此得了父皇的重用,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以及他手中的兵权。但事实上最初的最初,那也不过是巩固圣心的一种手段。
这些心思他不认为沈承君会看不出来。
也因此,他才会更加觉得愧疚难当。
耳边是送行官一而再的催促声,那人战战兢兢的生怕萧桓的怒火会烧到自己身上,都恨不得上前来亲自拖拽着洛祁快走,洛祁闭了闭眼睛,兀自苦笑了一声, 翻身利落上马,目光在萧桓与沈承君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足下用力一蹬,坐骑一声长嘶,向前方纵去。
原本围在四周的军士整齐的分开两边,将这浩浩荡荡的一队使臣尽数放行,才又收拢在一处。
洛祁的离开无疑是让沈承君松了一口气的,这些天的魔音穿耳,她是真有些受不住了。
“王爷若是无事,可否也放臣女等人上路?”见洛祁走远,沈承君仰头看着端坐在马上的萧桓说道。
萧桓没有动,而是语调平淡,声音清冷的开口道:“我曾经,应该很喜欢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萧桓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默默的重复一个事实,其他人则是面面相觑,宸亲王宠妻之名天下皆知,说喜欢,谁都觉得不为过,可他却用了一个形容词,叫做曾经。
那现在呢?现在不喜欢么?
“所以,你为什么要走?”在众人揣度的目光里,萧桓第三次开口问道。
为什么要在他那么喜欢她的时候离开,这其实才是萧桓想要问的答案。
催心蛊让萧桓失去的,是对挚爱之人的感情,却不是记忆。或许是因为对自己忽然之间变得不喜欢的心意有些疑惑,萧桓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紧抿着唇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目光却依旧锁在沈承君云淡风轻的脸上。
他是清楚的,在沈承君拿出和离圣旨的时候,他还是喜欢她的。
“王爷应该听过有句古话,叫做富贵险中求,”沈承君垂着眸,藏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才深吸口气抬起头道:“无论是王妃还是皇后,始终都是屈于人下,我明明就是鸾凤嫡出一脉的皇嗣,没道理不可以为了高位搏上一次,这个想法,同样身为皇子的您,应该对这种心情更加了解才对。”
“所以,是为了权位?”萧桓眯起了眼睛,口中低低的说了一句,表情却是明显的不信。
“也不全是,还有我娘也在那里。”沈承君摇了摇头,望着他道。“于公于私,我都该回去。”
萧桓并不是失忆,两人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他都清楚,所以沈承君也不用费心想着把自己塑造成什么苦主形象,而是很平淡的说道:“何况我留在王府,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报复你,现在恩怨两清,我也没必要再留下来了。”
“恩怨两清。”萧桓轻轻的重复了一句,面无表情的看着沈承君,“不会后悔么?”
“不会。”沈承君毫不犹豫的回答,并不回避萧桓的目光。
两人就这样一人端坐马上,一人站在马下的两两相忘了一会儿,谁都不说话,谁都没有表情,仿佛是两尊雕塑一般。
寒风呼啸,卷着零星碎雪,就在沈承君耐心不足的准备再次开口的时候,只见端坐在马上的人忽然身形一动,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朝着她掷了过来。
沈承君下意识的接住,触手温凉,正是那枚洛祁刚刚还提过的凤形玉佩。沈承君愣了愣,看了眼冬夏,冬夏连忙就要返回车里取找,结果被萧桓阻止了。
“不必找了,这枚才是他的。你行礼中的那枚,是你父亲当日给本王的。”
萧桓没什么表情的看了眼沈承君,眼里涌出几分不解与纠结,似乎也是奇怪自己以前怎么会做出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