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受够你了。
这几个字,沈承君说得很轻,却掷地有声,听得萧桓脸色蓦地大变,不敢置信的看向她:“阿君……”
“萧桓,你爱我吗?”不等萧桓说出什么,沈承君的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萧桓回答得毫不犹豫:“爱。”
除了沈承君,这世上再没有谁是被他放在心尖上这样爱着的人。哪怕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个字,却在倾尽自己的一切这样做着。
他爱她,从来都是。
“嗯,爱就好,你爱了,就代表我没有白忙活这一场。”
听了萧桓的话,沈承君露出些许欣慰的笑容,身子向后靠在床栏上,看着萧桓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报复的快意,反问他道:“那你觉得,我爱你吗?”
“阿君,你到底怎么了?”萧桓眸光晦暗,放在身边的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
“怎么了?”沈承君陡然轻笑出声,抬眼望着萧桓愈发凝重的表情,下颌微扬:“萧桓,你不肯回答我的问题,是因为你其实很清楚,我并不爱你,对吗?”
“够了阿君,莫要再闹了。”萧桓皱紧了眉,声音压抑的说道:“你我夫妻,自是心意相同。”
“相同?”
沈承君嗤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明显的嘲弄,挑眉道:“什么时候,冷心冷情的萧大王爷,也开始喜欢玩这种自欺欺人的把戏了。我是不可能爱你的,萧桓,你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我不爱你?”
“为什么。”萧桓从善如流的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因为啊,沈承君爱你的那颗心,一早就死在了黎华院里,”沈承君冷冷望着萧桓,一字一顿:“****纵火,毒发而终。”
说完,沈承君的手狠狠一扬,怀里的锦盒‘嘭’的一下被整个打翻,浓郁的香气一瞬间在房间里弥散开来,充盈满室。
萧桓一愣,有些惊讶的看着沈承君,却见她好整以暇的抬眸回望,唇边笑意盈盈,仿若刚才的冷言冷语都不是出自她的口一般。
“答案就在这里,只在你敢不敢看。”沈承君低头,捧起一把散落在身上的彼岸花瓣,朝着萧桓的方向递了递,唇边笑意渐渐漾开。
萧桓没有动,而是低眸审视的看着她手里殷红如血的花瓣,抿紧了唇。
“等你看过之后,若还能理直气壮的向我问一声为什么,我再来告诉你。”沈承君笑容越深,表情也越发柔和,但给人的感觉却从骨子里透着疏离冷漠,她的手轻轻覆在萧桓的掌心,温声软语:“拿着它,闭上眼睛,随着你看到的,走下去。”
萧桓静静的望着沈承君,鼻间香味愈浓,他能感觉到神智在一点点的抽离,仿佛是被什么召唤了一般,他知道可以再坚持着不被那花香引诱,但是在沈承君那含笑的目光里,萧桓终是叹了口气,将沈承君掌心里的花接了过来,顺从的闭上了眼睛。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房间里安静的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轻轻浅浅,萧桓原本皱着的眉心逐渐放松,紧抿的唇角也渐渐平和。
沈承君身子向后倾靠,看着萧桓一点一点失神,一点一点沉浸在那片前世今生的幻觉中,脸上的冰冷表情慢慢褪去,唇边的笑容也变得苦涩。
彼岸,能够唤起人前世记忆的幽冥之花。
那日,当她在石室中被这些花香唤醒了遗忘的记忆,她就隐约猜想,这种名为彼岸的花,或许也可以让其他人回溯到那一世。
娘亲逆天改命换她重生,将所有人的结局重新来过,那么曾经的那一世,就该是真真实实存在过、只是被不小心遗忘的前生。
沈承君定定的看着萧桓,看着他的表情从震惊,到迷惑,再到懊恼,沈承君不知道他从那一世里都看到了什么,是他对自己的冷心冷情,还是自己对他死生不见的无限怨恨。
她只是一眼不错的望着眼前的这个人,很清楚的知道,这样肆无忌惮的相望,等萧桓再度清醒过来,必将不复存在。
她想用这仅余的时间,好好的看着这个男人,将他的眉眼印刻在脑海,永不遗忘。
然而,这份愿望却没有得到上天的成全。
眼前的景物渐渐变得模糊,一股熟悉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席卷而来,沈承君努力睁大了眼睛,想要不受彼岸花的控制,不沉沦在那些前世记忆里,却终究无能为力。
时空仿佛一瞬间扭曲,当眼前的画面再一次清晰起来,沈承君所在的位置,已经不是朝晖苑房间的软榻上,而是变成了春日阳光正好的沈家后花园。
“娘亲!娘亲抱!”
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沈承君抬眼望去,见年幼女孩欢呼着扑向笑容明艳的女子怀中,撒娇得来回直蹭,精致的面容与她此时已经有五六分相似。
这是又回到了小时候吗。
沈承君无奈的苦笑了一声,看着‘自己’被从身后伸出的一双大手抱起,落入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里。
“爹爹!”沈戎年轻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背起女儿健步如飞,惹来女孩雀跃的欢呼,一转眼,就将身后的女子落了老远。
沈承君跟在两人身后,眉眼逐渐温软,她幼时的记忆大多都在那场大病中失去了,父兄虽然宠她,但母亲走后,她与父亲很少再这样亲近,尤其是二娘进门后,她更是刻意疏远了父亲。
“玩累了吧?爹爹让人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糯糍酥,要不要吃一块儿?”
假山凉亭里,父亲的大手牵着‘自己’,用最温柔的语气问她。
沈承君看到‘自己’高兴的点了点头,大声说好,不由得蹙起了眉。
哪怕记忆不在了,那种喜欢和讨厌的感觉不应该改变才对。她从有记忆以来不大爱吃甜食,尤其是糯糍酥那种甜到发腻的东西,更是碰都不碰一下。
彼岸花不是幻术,按理说不该让她产生幻觉才对。
沈承君继续望去,见父女俩依偎着已经坐在凉亭里,爹爹正从盘子里已经拿起了一块糯糍酥,掰下一块喂给‘她’,而‘她’,则是晃悠着双腿张大了嘴巴,准备一口吞下。
“不能吃!”沈承君忽然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下意识的脱口喊道。
然而,就好像之前她无法改变梦境一样,她的话同样不可能对眼前这一切造成影响,那一块儿糕点,顺顺利利的在她眼前被喂进了女孩儿的嘴里。
沈承君的心倏地一疼,然后,她看到‘自己’脸上那餍足的笑容变得僵硬,取而代之的,是因痛苦而变得的扭曲惊恐的脸。
尖锐的疼痛仿佛在肚腹蔓延,沈承君忽然觉得她跟那个自己仿佛一瞬间化作了一体,那个自己的每一分疼痛都发生在了她的身上,她听到‘自己’小声的带着哭腔的喊着‘爹爹’,看到她难受的捂住嘴,结果抹了一手的鲜血。
而距离她最近的父亲似乎面有不忍,却最终还是扭开了头,并没有对女儿的呼唤做出任何反应。
委屈、不解、疼痛,所有的情绪夹杂在一处,化作失声的大哭,平日里满是下人的花园,此时却空荡的没了半个人影。
沈承君能感觉到自己的口鼻、耳朵都有血不停的流出来,疼得抽搐的她还在努力的朝着背对着自己的父亲靠近,想要祈求得到他的拯救。
然而,什么都没有,那个人由始至终,都没有回过一次头,任凭他亲生女儿在身后悲鸣,却无动于衷。
那种疼,伴随着冷彻心肺的寒,一点一点,化作生不如死的绝望。
就在沈承君被这种感觉折磨得快要发疯的时候,那股尖锐的疼痛忽然一下子如潮水般褪去,那种灵魂融合的感觉也随之不见。
沈承君发现,她再一次恢复了局外人的身份,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了旁观者。
不远处,蜷缩在地上的‘自己’已经被从天而降的一道身影抱入怀中,沈承君看到了父亲乍然回身,惊怒又心虚不安的脸。
“你们是不是疯了!竟然对她下这种毒手!你们何不干脆连我一同都杀了干净!”抱着怀里虚弱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去的‘自己’,女子歇斯底里的大声质问。
话音方落,凉亭后的花丛中微动,从里面走出来的一名青衣少年,紧抿着唇,目光执拗倔强。
“哥哥……”沈承君不敢置信的捂住了唇,只觉得整个人一瞬间沉入冰窟。
然而,仿佛是觉得这么一点打击还不足以毁掉她似的,负手站在凉亭里的父亲再次开口,每一句话都足以剜掉一颗女儿的心。
“我疼她护她,那是因为她是你给我生下的孩子,假如早知道她会给你带来危险,我宁愿她从未出生!”
沈承君心头陡然一震,眼前的画面摇摇晃晃的破碎成虚无,一切再度归于平静。
还是最初的那间房,萧桓还坐在她身边,双眸紧闭,依旧沉浸在彼岸花制造出的梦境中。
沈承君死死的按住了尖锐疼痛的胸口,喉头一甜,一张嘴,一口血便呕了出来,喷洒在彼岸花瓣上,殷红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