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与安平王府同在京城繁华地段的朱雀街上,但恰好一南一北,横穿了大半京都,算不上远,但也绝对说不上近。
冬夏一扫之前绣画屏的颓丧气,一路叽叽喳喳像个快乐的喜鹊,看的沈承君眼底都跟着浮出几分笑意。
车马到达沈府门前的时候已经接近正午,因为没有事先告知,府外并没有提前等候的人,有眼尖的门房在看到马车后眼尖的认出来是王妃的车驾,急匆匆往里禀报去了。
等沈承君下了车,里面的人也急匆匆的赶了出来。
为首的女子梳着妇人髻,打扮的极是素净,一头青丝被一根碧玉簪子挽起,顶端一枚东珠圆润光泽,深蓝色的家常裙裾随着脚步快速的扫过地面,望向沈承君的眸光带着几分焦灼跟忐忑,身后一位中年嬷嬷紧随,眉心紧紧拧起的褶都可以夹死两只蚊子了。
“承君,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来人正是沈承君的继母秦氏,以及秦氏的养母祁氏。
秦氏原本在后院偏厅里听管事婆子回禀家事,一听说沈承君的车马到了门口,放下账本就跑了出来。
沈承君本是见到多年不曾回的家门有些怔忪,脑海被回忆占据翻涌,乍一听见秦氏的声音回过神,眸光在她还没凸显的小腹处扫了一眼,并没有说话,眉心稍蹙。
秦氏独自面对这个心思敏感的继女本就有些紧张,一见她皱眉就更无措了,拧着帕子回忆了一遍刚刚她说的话,心里一阵懊恼,连忙着急的解释:“我、我没有别的意思,这里是你的家,你随时回来都好,我只是因为没有接到提前通知,来不及让你父兄回来,有些意外,你别多心。”
这一句话就足见那一世的自己有多爱找人麻烦了,沈承君心里发涩,脸上却浮出淡淡的笑来,温声道:“二娘说的哪里话,我只是太久没回来想家了而已。”
说着,抬眼瞧了瞧她身后的妇人,笑道:“祁夫人也在。”
那妇人上前来规规矩矩给沈承君行了个礼:“见过安平王妃,这几日府里得闲,妾身过来给阿蓉做做伴。”
秦氏闺名秦瑾蓉,幼年时家道中落,被一直无嗣的祁家夫妇收养,换了姓祁,后来祁夫人生下幼子,秦氏在祁家就从女儿变成了丫鬟,有次在街头打骂时被路过的沈戎遇到,因为她跟和顺公主音近的名字注意到她。
后来祁家便因此赖上了沈家,不顾秦氏名节的到处胡乱宣扬,沈戎见秦氏可怜,家中儿女也确实需要人照顾,便纳了她为妾,之后因为秦家被朝廷恩恤平反,秦氏作为秦家遗孤重新回归秦家族谱,昭德帝恩旨,她抬为沈戎的平妻。
虽然重回本姓,秦氏微末之时收养她的养父母心存感激,这些年一直暗里帮衬祁家,这位祁夫人也因此就成了沈府的常客,当然,每次来秦氏都不会让她空手而回。
“祁夫人不必多礼。”沈承君历来不喜欢跟这些人接触,看在秦氏的面子上打了招呼,抬步便向内走,一边问秦氏:“父亲跟哥哥还没回来吗?”
“啊,还没呢,他们才从外面回来,最近忙得厉害。”秦氏楞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沈承君这么好说话,扭头吩咐下人将沈承君带回的东西整理好,又差人快去找沈戎父子回来,结果被沈承君抬手阻止了。
“正事要紧,我又不是外人,父亲如果不忙,想来一早就回来陪着二娘跟弟弟了。”沈承君笑眯眯道。
秦氏半天才反应过来沈承君这话是在与自己打趣,先是一怔,随即红晕爬上脸颊,手不自觉的抚上还不见变化的小腹,眼中有淡淡的柔光流淌。
一路踏着熟悉又久违的青石路,沈承君眸光浅浅,心里有淡淡的惆怅,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几乎每一处都有她最深的回忆,见证着她曾经拥有过的快乐无忧。
“大小姐应该还没有用午膳吧?”秦氏走在沈承君旁边,小心的问:“要不要先去闲舒阁里歇一歇,我让人多准备几道你喜欢的菜。”
闲舒阁是沈承君出嫁前的院子,她出嫁后秦氏一直有派专人打理。
沈承君回过神来,瞧着秦氏一脸赔小心的样子眉心微拧,正欲开口,就见到从后院里飞快的跑出几个怀抱着箱匣的小厮,脚步匆匆也不看路,险些就撞到垂头走路的秦氏。
沈承君眼神一厉,一伸手扯过还没反应过来的秦氏,身后的冬夏抬脚就踢了出去,俏声骂道:“混账!走路不长眼睛吗?毛愣愣的横冲直撞,你以为将军府是你家菜市场啊!”
那俩人被吓了一跳,似乎是平日里在府里横行惯了,乍一被打还愤怒的想要反抗,结果一抬头看清楚对方是沈承君,立马老实的跪在地上连连告饶。
沈承君扶稳了秦氏,抬起的眸光里也带了几分明显不悦。
那一世她与秦氏关系紧张,一来是因为秦氏是祁家算计父亲强嫁过来的,对于始终不肯接受母亲死讯的沈承君来说,对这个登堂入室想要代替她母亲照顾自己的闯入者,必须有着天生的敌意。
二来是为了萧桓,对于这门全家反对的婚事,沈家父子终究是外男,规劝沈承君的人选只能是这个继母,而萧桓前就是沈承君的最大逆鳞,两人关系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还有第三个原因,那就是秦氏的为人处事方式。
秦家落败时秦氏年幼,性情软弱,也没什么心机手段,从她想为自己出气却对无辜喜娘下手这一点就能瞧出来,根本不是什么聪明人。
对于内宅的管理秦氏一窍不通,对于外交经营更是能免则免,满京城连个能说上话的夫人都没有,常被人拿来取笑,沈承君也因此受了牵连,好在沈家人口简单,才没酿出什么大乱子。
这种‘对下疏于管理,对上万事妥协’的处事方式,就是到了今时今日,沈承君还是不愿苟同。
也正是因为这种懦弱自卑的性情,当秦氏愤然拒绝赦免圣旨,愿与沈家共存亡的消息传来时,沈承君才会那么震惊。
即使秦氏有诸般不好,但至少她对沈家的心是真的,至于其他的,如果等她跟萧桓和离时大哥还没娶个大嫂进门管家,那她也就只好帮忙持家了。
沈承君叹了口气。
秦氏一见沈承君如此,才放松了点儿的心又紧跟着提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望着沈承君,手里帕子扭的死紧。
瞧她一脸无措的样子,沈承君又想叹气了。
这个样子哪有半点当家主母的气度,她年幼时即使没有母亲操持家事,仅靠着和顺公主当年在这个家的余威,府中万事也是井然有序,如今有了主母反倒还不如当初,真是让人头疼。
深吸了口气,沈承君尽量语气放的轻缓,问她:“他们这么进进出出的忙活,府里是有什么事儿吗?”
“前阵子收到你二叔回京述职的消息,老夫人也要跟着回来,我想趁着天气还好,将府里修葺一番。”秦氏垂着眼睛轻声道,听大小姐的口气应该没生气吧。
“二叔?”沈承君原本缓和点的脸色又沉了下去,转头给冬夏使了个眼色,让她带着这几个没规矩的下人去处置,抬步就进了正房:“怎么父亲跟二叔一直有联系吗?”
沈老夫人是祖父的继室,祖父去世后就将年少的父亲赶出了沈家,后来父亲凭借着一路军功在朝廷站稳了脚,又迎娶了天之骄女公主母亲,虽然没有报复这位薄待他的继母,同样也不会上杆子亲近。
秦氏摇了摇头:“应该是没有联系的,书信刚到的时候你父亲也很惊讶。”
那就是沈家母子有意想往上贴了,这也很好解释,以前二叔是地方官,能用到父亲的地方不多,入了京可就不同了:“他们什么时候入京?”
秦氏连忙道:“已经在路上了,按时间算最迟明天晚上就能到了,你爹爹昨儿就备了帖子,说是今天下午给你送去。”
“也就是说,这就是我爹说的那个惊喜?”沈承君哭笑不得的抬头看向秦氏,心里总算是有了谱。
她就猜着会是个惊吓,果然就是。
秦氏不明所以,无辜的点点头:“你爹说琪姐儿回来了你一准儿高兴,你们俩从小就关系要好。”
要好个屁。
沈承君在心里翻个白眼,沈承琪那个白眼狼上辈子就敢装可怜肖想她的夫君,借着将军府小姐的光,还暗里打着续弦的算盘想要谋害她,然后作为继室嫁给萧桓,后来被沈承逸发现,赶了他们一家子出去,沈家出事的时候,那个所谓的二叔还作为证人给提供了不少黑证。
“所以是父亲决定要修葺院子给二叔一家的咯?”沈承君揉了揉眉心。
秦氏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原是我准备的,毕竟老夫人年纪大了,咱们也该尽尽孝道,你父亲没有反对。”
沈承君无语,她就猜不该是父亲的意思,老夫人,说白了就是祖父的继室,又不是她亲祖母,年轻时也不曾善待过她父亲,她爹脑子有毛病了才会把他们都接到眼前来添堵。
还有那个庶出的二叔,文不成武不就的,靠着兄长的庇荫才混了个五品官儿,就是一匹养不熟的白眼狼。
偏偏这些话她只能憋在心里说不出来,真是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