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春】
或许还不算春天,春天应该是阳光明媚的,而来自西伯利亚的冷气流依旧不见衰减地吹到新市,在这新年刚过的日子里,没有人会傻得只穿一件薄外套去体味春的蓬勃生机。
十五刚过,我们就开学了。
大年初三我就跟着许卓君赶回了学校,回到实验室面对那一具具标本,一堆堆繁琐得让我脑袋爆炸的数据。我正儿八经地给各标本大哥拜了个年,希望他们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不要再时不时拿那阴测测的目光怼我……
许卓君正儿八经地给我发了个红包,开学第一天,在办公室,我刚要谢恩,他却说,“恩,小乔同志,天资聪颖,鬼点子又多,这个学期你的学分绩点不挤进临床班前十的话,也真是太可惜了。”
“……”
他见我低着头不说话,拿着笔敲了敲桌子,“不要试图在心里画圈圈诅咒我,你心里那点小点子我可是全知道的。”
我抬起头瞪着他,瘪瘪嘴。
“而且吧,咱们实验室冷藏箱多出来了一个,几十万的东西,空出来不发挥它的价值也好对吧……”他说着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被吓得毛骨悚然。
“所以啊,小乔你可要好好努力了,不懂就来问,这个学期还是我教你们,每天呢,也别忘了有空就来实验室,毕竟这种学习机会很难得对吧。”他见我依旧一言不发,把话说得更加令人煎熬,“难道你喜欢咱们实验室那氛围?我免费让你去住一晚上好不好?几十万一个的箱子,不是谁都有机会能够睡到的。”
“……前十就前十。”我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这个狡猾奸诈的男人,他那温润的外表下,永远藏着一只歹毒的后妈心。
我弄丢了自己的学生卡,一定是落在家里了,在我准备去图书馆再办一张的时候,那个艳丽女子又出现在我面前。
——是韩火火。
她站在校门口,右手夹着一个细长的女士烟,另一只手拿着一个镶满恶俗水晶的包包,这寒流不走的天气里,她还是穿得那么舍己为人,如果不是担心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被人打死,我想她更愿意什么都不穿。
“诺,给你。”她从包里拿出我的学生卡,递给我,她涂上了寇色的指甲油,精致妖娆,又危险。
我可没有忘记她上次见着许卓君那浪荡模样,接过学生卡,心下戒备,“我学生卡怎么在你那?”
她冲我吐了一个烟圈,轻笑,妆容精致的脸看上去仿佛瓷娃娃般,漂亮极了,“还能怎么?上次你掉了呗。”
“哦。”我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跟她说一句谢谢。
“虽然我没有怎么上过学,但这什么学生卡想想对你们还是挺重要的,就给你送过来了,本来还想着在校门口碰不到你呢,哈哈也是缘分,一眼就看到你了,那傻样哈哈哈……”
我翻了个白眼,心里依旧对她那晚说的话耿耿于怀,“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哈哈哈哈,”她还是笑,笑得夸张,笑得前俯后仰,“你这小丫头就是可爱,屁大点年纪还知道吃醋,老娘又不真的跟你抢那帅哥,你慌张什么?怎么,难道不请我去吃个饭谢谢我?”
“谁慌张了,是我的跑不掉。”我小声嘀咕,心情突然莫名地好,“走,请你吃食堂我还是请得起的。”
她撇撇嘴,嫌弃,但还是踩着高跟鞋跟了上来。
她勾着我的脖子,一直在我耳边上叽叽喳喳——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自来熟的女人。她身上的香水味并不让人反感,反而很轻柔好闻。
她说她叫韩火火,十九岁,陪酒养活自己,跟我一般大地年纪却过着跟我截然不同的生活。
我说,“其实我很嫌弃你们这类人。”
她笑道,“嫌弃什么?我们做见不得光的事?还是没有走在大众潮流中当一个背着书包上学堂的好学生?”
“其实你们可以选择更好的生活的。”我自以为是,不自觉地就摆出上帝的架子,俯视众生,批判别人的不该,却不曾想过其实每个人的生活都是这么破烂,谁也没资格说谁。
“你不懂。”她仰头把啤酒给灌了下去,“我十五岁就被人逼着去卖身子,又被自己的好朋友逼着退学,我的事情在我们那个小地方闹得沸沸扬扬,我不得已才到阳城,听说这里全都是大学生……算了,去******,我现在这样挺好,我一个人也挺好地……”
她说这话的时候,跟我一起坐在夜市的小摊上,正因为失恋而烦恼。我被她一个电话轰了出来,然后,来的时候,看到一个神经病站在塑料凳子上又叫又跳,倒举着啤酒瓶当麦克风,唱得投入而忘我。而那瓶啤酒,还没有喝完,啤酒飞流直下三千尺,刷刷刷,从我的角度朝她的背影看去,她像是正在站在撒尿。
我都忘了怎么跟她熟络起来,越接触,越觉得她是个有趣的女孩子。
我把这归结于缘分二字,从来都不曾想过,这都是处心积虑的一场阴谋。
而上天所酝酿着的巨大阴谋,正开始着呢。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这个秃顶的五十岁男人又开始发火了,粉笔头在他手里啪地断成两截,教科书被他摔得震天响,整个教室都为之一震,若是有个镜头对准下面的花丛的话,就会看见里面那只可怜的小老鼠被他从六楼穿下来的声音吓得心脏病发,抽搐而死。
特别是看到教室后面有两个正在睡觉的男生,他更有了发脾气的借口,“上课睡觉,你们来了还不如不来!”
——就是因为昨天他布置的一些小题目学委没有传达到导致他问起来的时候大家一脸茫然,那个束着马尾穿着白色碎花裙子的小学委被他吓得脸色惨白,肩膀一耸一耸,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数学老师大概真的是到了更年期,火气格外地茂盛。他人特别有性格,特别有脾气,据说遇见了校长也是敢不打招呼的人,这大概也能解释他为何到现在也是个副教授的事实了。
“你们成天待在这里,不用脑子,打游戏上网泡妞,你妈花钱是给你们来打游戏泡妞的吗,对学习不上心,不动脑子,砍掉算了,反正有跟没有一样。”
“这么简单的一个题目你们都懒得去了做,你们宿舍柜子里的蟑螂都比你们勤奋,你们这个班,是我见过最差劲的学生!”
“还不如滚回娘胎里去呆着!你们跑出来就是浪费空气浪费食物浪费资源!”
就数他的课最压抑,他在讲台上用光纤的速度讲课,唾沫横飞,格外带劲,自我感觉不知道有多良好。我们2G的脑子当然难以跟上,但他总把这归结于是我们不努力。
……天地良心,他总以为全世界所有人都是天才。
我看不下去了,在心中暗自酝酿了一番和老师唱反调的久违感觉,站起来说道,“老师,一个小题目而已,现在开始做不就行了,你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
“现在做,现在做又要耽误课堂时间,课堂时间这么宝贵,是给你来写昨天就应该写完的作业的吗。”得亏我没有坐在第一排,否则他口水浇灌的就是我的脸蛋了。
“是的呀,谁不知道课堂时间宝贵啊,我们花几十块钱听一节四十分钟的课就是来听你怎么用那些粗鄙的词语骂人的吗。”
他脸色突变,说着就去找花名册,“诶你什么意思,你那班的,学号多少,班主任是谁,跟老师顶嘴,你心里还有没有尊师重道这件事。”
我心里没鬼,回答得理直气壮,“尊师重道是一回事,跟你讲事实又是一回事,你记我学号也没有用,我期末数学考试不挂你想让我挂也没办法。”
“就你们这资质,恐怕我想让你们过你们都过不了,这么简单的题目,全班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出来,考试怎么办,你看我我看你,大家都不会写?”
“你怎么就这么断言我们会挂,你讲那么快有几个同学跟得上,你如果讲得耐心点这教室里就不会是死气沉沉的了。”
“恐怕我讲得再慢你们还是听不懂,你们就是不肯学,找什么借口,肯学的话我还会这么操心吗,我还需要耳提面命地叫你们好好学习吗!”
“就是你教得不好!”这句话很伤人,我知道的,特别是对于一个正值更年期的男老师来说,但是说话不过脑子惯了,说出去了也难得收回来。
他的脸涨得通红,像喝了两斤大白酒,他怒气冲冲地指着我的鼻子,“自学是吧!好啊,你就自学去!别来听我上课了,走,你现在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