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曾对《芝加哥》试镜寄托厚望,但珍妮也还不至于自信到认为自己就必定成功的地步,而且她的城府和自尊也不容许她在明白自己没戏以后立刻变脸,所以,当露西刘和她打招呼的时候,珍妮强迫自己露出微笑,“看来我们的打赌已经有结果了。”
“是的,但午餐邀约依然有效。”露西笑了,“毕竟,我们还没商定赌注呢。”
她们去吃了午餐,在珍妮吃过的所有社交性餐点里,这一顿是最愉快的——她们都要了沙拉,刘玉玲多喝一碗清汤,珍妮只喝水,这就使得整个用餐过程没那么难熬了,起码珍妮知道对面的同伴也在忍饥挨饿,抵御着美食的诱惑。
作为出生在纽约皇后区的第二代移民,刘玉玲的性格其实比较美式,开朗爱笑,并非屏幕形象那样的冷艳神秘,但因为父母的关系,她性格里又还有一些亚洲文化的痕迹。也许是因此,两人聊得挺投机,珍妮毫不避讳自己现在经济上的窘境,“这个试镜告吹以后,我想我可以安心多遛几条狗了。”
刘玉玲也和她说起自己在90年代的艰难困苦,“从小我就尝够了贫穷的滋味,14岁那年,我和我哥去地下黑工厂做事,进去以后我就被薰得快哭了,那天我发誓我一定要成功。但我没想到那一天在我18岁时候没来,大学毕业后也没来,甚至十年后,我24岁时也没来。”
她耸耸肩,“我22岁的时候开始得到演出机会,在电影里打酱油,当时我以为那就是我的大突破了,然后你知道什么吗?之后的七年,我没法靠演艺工作养活自己。直到29岁我才拿到了《甜心俏佳人》的角色,算是正式开始了我的事业。这期间我无数次问自己,‘亚裔在好莱坞能存活下来吗?我能抢赢别人吗?如果说每年好莱坞有2000个演出机会,适合白人女演员的角色可能有1400个,黑人和拉丁裔可以争抢剩下的500个,剩下适合亚裔的,100个都不到,大部分还都是小角色’,我能坚持下去吗?”
“但你坚持下来了。”珍妮当然知道她坚持下来了,而且很难得地,在这七年间,她的演技有很大的进步,可以扛得住《霹雳娇娃》那样的大制作主演,然后——她的路当然也没有变得更宽,但在好莱坞,露西刘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是,我坚持下来了,”露西摊了摊手,“非常不容易,到现在我也经常难以相信我真的成名了,过去三十年的那种生活已经真的过去。”
她没有提刚过去的试镜,但珍妮明白露西的意思,在那七年里她肯定有无数个失败的试镜,而珍妮才入行几个月,就已经有了一次不错的亮相了,试镜一次失败又算得了什么?
“拿到片酬以后你给自己买的第一样东西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露西哈哈大笑,“哦,这真是个有趣的问题,的确,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无数次想过,如果我成名了,我要把梅西百货(Macy’s)的一整层都买下来,但真的当我拿到支票的时候,我亚洲人的一面出来作祟了,青少年时期我非常讨厌我母亲的过分节省,觉得那很寒酸,可当我拿着那张大额支票,我耳边响起来的却是她的声音,就像是她在对面和我说话,‘节约莫怠慢,积少成千万’。所以答案是——我什么也没买,我把钱全存起来了。”
珍妮和她一起笑起来,这顿饭她们吃得很开心,最后也商量出的赌注是,等珍妮拿到第一个电影角色以后,请露西吃顿饭。她们交换了电话号码,约定常联系,在好莱坞,这代表她们彼此都算是对方的一条人脉。
从头到尾,露西都没提到切萨雷,这也让珍妮很舒服,虽然她明确地知道露西刘之所以注意到她,并且对她这么友善,有八成可能是因为切萨雷维杰里,但做人没必要太较真,露西表现得足够得体,这就够了。
“说真的,你觉得我多接几个遛狗的活计怎么样?”电话一接起来,珍妮就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切萨雷回答,“你确定你给我的第一通电话开场白就是这个?当然,这对你的传记可能是很好的素材,但是否太戏剧化了一些?”
“要不然换个风格?”珍妮调整了语气,处处可怜,半带抽泣地说,“哦,切萨,我很抱歉,但一切都搞砸了,片方很明显内定了露西刘,我没戏了——”
她换回正常语气,“这样你觉得更好吗?”
“内定?”切萨雷微微抬高声调,“请你仔细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
珍妮说了一遍以后,切萨雷只说了一句,“我明白了,十五分钟后给你回电。”
他在十五分钟后打来,分秒不差:“大概搞清楚了,这是制片人和罗伯的意见分歧。制片人想要打造全明星效果,他觉得你名气太小,而且他本人很喜欢露西刘,想要和她合作。当然,蕾妮齐薇格的经纪人也发表了一些意见,她很关注选角。”
“我不知道原来演员对于影片阵容也有发言权,更重要的是我还是这么小的一个配角?”珍妮有些吃惊。
“亲爱的,”切萨雷虽然在说‘Honey’,但语气毫不甜蜜:“你的荧幕首秀有句台词很好,做我们这行的,最重要就是足够仔细。你知道,齐薇格的父亲是有瑞士血统的德国人,母亲是挪威人,她和你一样,都是在美国出生的日耳曼裔,你们都有一头金发。如果是我,我也会推动露西刘,而非你出演这个角色。”
“我明白了。”珍妮说,“定位一致,是吗?而且我要比蕾妮年轻好看。”
“不错,蕾妮的演技非常棒,但不以外貌见长。她的经纪人是制片人的朋友,她在过去3年里主演了3部喜剧,每部票房都居高不下,她的演技很好,有奖项傍身,而罗伯只是个初次执导电影的新科导演。”切萨雷说,“而且你又比她好看很多,这所有因素构成了现在的局面,制片人认为由刘出演能够更丰富人种,我们已经有美国白人、黑人、东欧裔,另一个主演琼斯是英国人,再多一个亚裔不是很好吗?——起码他说出口的理由也还算像模像样。”
“所以你是在解释我得不到这个角色的原因吗?”珍妮问。
“不,”切萨雷回答,“我只是想让你更确信我是个很有能力的经纪人。”
“你是说?”珍妮有丝疑惑,“你不会是要说我猜的那句话吧?”
“你已经得到这个角色了。”切萨雷说,“起码罗伯是这么对我说的。”
“……可以仔细说说吗?”珍妮询问道,“你是怎么——”
虽然知道切萨雷有些欲扬先抑的意思,但她现在也有点头晕。
“我假设你已经起码了解了《芝加哥》的故事情节。”切萨雷说,“你的角色必须要全方位地令洛克希感到威胁,她才会使出怀孕这一招。戏份就那么短,谁能更令观众信服?你,一个和洛克希定位一模一样,比她更美艳的金发美女,还是露西刘?这个角色拼的不是演技,而是外貌和气质。罗伯也认为你比露西更合适,而且他在我的推荐下看过《CSI》,他觉得你用那种演法足以胜任那几分钟的表演。”
难怪吉姆当时表现得那么神秘,原来这角色在面试以前几乎就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了,这样看来,导演的全程主导倒是有另一个解释了——他已经注意过珍妮,当然知道他想要在她身上找到什么样的特质,一旦决定她过关,那也就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
“但是制片方那边?”珍妮顿了顿,“哦,我想导演应该对制片方和演员方的强势早就有所不满了吧?当然,他第一次导戏就要和两个最佳女配角——”
想到在这时候,两个女主演都还没拿到奥斯卡,珍妮半路改了口吻,“两个大牌明星合作,制片方又是大名鼎鼎的韦恩斯坦,我想罗伯应该受了不少的气。”
“而他又很看重这部戏,对戏份这么少的选角都如此注重,”切萨雷接口说,“甚至亲身参与——你应该很容易发现罗伯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
“是的,明白了。”珍妮把发热的电话换了个耳朵,“坚持选我是罗伯的一次反弹,你觉得他能成功吗?”
“欣赏露西刘的不是韦恩斯坦,而是他的高管。”切萨雷说,“韦恩斯坦欣赏的是罗伯,我想结果应该是很确定的才对。”
“那么我现在就开始准备角色。”珍妮说。
“你的演技足够应付那个角色了。”切萨雷的语气有些厌烦,但没有针对珍妮,仿佛只是厌烦这种表达积极的方式,“接下来我会继续为你安排一些课程,针对的是你的下一次试镜,你好好上课就行了。”
“是——喂,等等,是哪部电影啊!”听出切萨雷有挂电话的意思了,珍妮连忙追问。
“该知道的时候,你会知道的。”切萨雷果然准备收线。
珍妮只好喊了一声,“好吧,谢谢你,再见。”
“杰弗森?”切萨雷反而没挂电话,他继续说,“我再重复一遍,罗伯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
“我知道。”珍妮说。
“我很看好他。”
“我知道。”
“那么你知道在片场该如何和他相处了?”切萨雷问。
珍妮叹了口气,“相信我,我知道。”
“很好。”这回切萨雷是真的打算收线了,“对了,下次给我打电话时——”
他拉长了声音,“请你别用这么Loser的开场白,谢谢。”
啪地一声,电话挂断了。
珍妮瞪了电话好一会才去做自己的事:她有很久没有好好运动了,既然得到了这个角色,那么健身当然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一边跳操,她一边在回想今天的峰回路转,最后得出几个结论:1,好莱坞的竞争真的相当激烈,博弈真的相当复杂。
2,切萨雷维杰里真的很优秀。
虽然这很难让人相信,但他的口才可能真的相当不错,固然罗伯马歇尔可能认为她更适合这个角色,但没有切萨雷的推波助澜,他会为了这么个小角色和片方以及女主演置气的可能,在珍妮来看相当微小。切萨雷没提及自己的具体作用,但珍妮可以想象他都做了什么工作。
混蛋,切萨雷维杰里简直太厉害。他厉害到珍妮第一次觉得,也许在他的规划下,制霸好莱坞,也许不仅仅是一个梦想,而确确实实地成为了一个目标。
两天后,露西刘给她发了消息:看来我们都错了,找个时间给我,让我来履行我们的赌注。
在短信末尾,她附了笑脸,又加上了XOXO的抱抱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