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雾延迟了飞机的起飞时间,了尘道长比预期的晚了几个小时才到达北京的机场。他的老朋友,中国道教协会副会长应该会派司机来接他,可是了尘道长不知道跟司机在哪儿见面,也找不到电话,他找行李就找了好一会,后来在别的行李传送带上找到了自己的背包。
他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之后就彻底迷失了方向,北京有太多的人,太多的气息,让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他晕头转向的走了好久,才找到一个工作人员,问到了接机区的位置。
人太多了,互相挤来挤去,了尘道长忽然想,地府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的?让人无法凝神静气,在山上所学的所有呼吸吐纳的方法在这里都不管用了,他不停的告诫自己,要保持耐心,保持平和,但是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他发现保持耐心越来越难,他只好找了一个墙边,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手里结了一个手印,然后慢慢地念起经文来,他要努力找回自己内心的平静。
了尘道长已经快到八十岁了,可是看起来还像是六十岁左右的人。他也早就离开了清风观,往大山深处走,在大山深处寻了一个山洞,开始自己一个人的修行。
因为他发现,自从师傅死了以后,这些道士们所信仰的神和自己所信仰的神冲突越来越大,在了尘道长心里,神的样子就该是悲伤而且愤怒。可年轻道士们,却渴望他们的神充满同情心,关注众生此时此刻的需要,关注抵抗的需要,关注生存的需要,这些神每天享受着人类的香火和叩拜,就必须有义务去满足人类的欲望,完成人们期望他们做的事儿。
可在了尘道长心里,神永远都是愤怒的,这是他所受到的教育,在他那个年代,神是用来吓唬像他那样的年轻道士的。了尘道长在熏香和神圣的幻像之中长大。他的师傅后来在他长大后曾经跟他说过,在他的头脑能够接受真正的神所代表的博大与宽容,接受那种至高无上的力量之前,恐惧是好事儿,有所畏惧才能让他的感官更加灵敏,才可以让他有所忌惮。
了尘道长在某种程度上比他的同伴们走得更远,特别是在畏惧这种事情上。他永远都能记得幼年的那次恐怖经历。最初,那次经历让他畏缩不前,不敢去接触一切未知的力量,但后来随着心智的开启和师傅的教诲,这些经历反而变成了他的动力,变成了点燃他精神力量的火种。黑暗被驱散,他心里径直通往精神世界的一扇门被打开了。
在清风观逐渐变得热闹起来的时候,他选择了离开,他更乐意离群索居,探索属于自己的精神之路。
一个看起来很精壮的矮个子走过来,“您是了尘道长吧?”
了尘道长点了点头,在这个国际化的机场中,他的穿着很显眼,应该不会有第二个穿成他这样的人。
这个小个子拎起了尘道长的行李,然后向停车场走去。
“我叫小武。”他说。
“你好。小武先生。”
“我知道你来北京的目的,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真的吗?”
“是的,我跟副会长的关系很近,我给协会当差,我不只是一个司机。”
“我明白。”了尘道长点了点头,看着这个精力无限的年轻人。
当他接到清风观观主的召唤,要他来处理这件事儿的时候,他明白,这是天注定的事,他必须重回俗世,必须和自己多年的精神世界分离了。他相信观主的选择是正确的,整个清风观,只有他曾经和那只青牛有一面之缘,他在走出大山的时候,逐渐意识到,现在自己走的路和师傅曾经告诉自己的路是一致的,与自己多年修行的精神之路也是一致的。精神世界要保留在心中,而他要带着这种精神来到尘世中来,让自己的精神世界指引自己做决定。在安静的山洞中,每个人都能坚持信仰,但尘世却生活在大山之外,必须把自己的精神世界展示给他们,传递给他们,这才是宗教存在的意义。
“您是来调查玄月道长的,”小武继续说,边说边把行李放到后备箱,“我不得不说,你来的有点晚了。”
“什么意思?”
“他已经消失了好几天了,当然,可能也没什么。但我猜一定有事儿。”
自从师傅死后,了尘道长就觉得自己一直无法得到指引,一直自己摸索着前进,他不肯带徒弟,也不肯接受世俗的安排,但是他感觉到,这次使命,对他的整个人生来说,可能都是一个挑战。也许这就是他的宿命,也许时候到了。
整整七十年……属于他的时候到了!
“我来之前,已经和玄月道长打了电话,约了他明天见面。”了尘道长淡淡地说。
“希望他会出现吧。”小武耸耸肩,开着车离开了机场。
了尘道长在强压着自己的不安,任何事情的发生总归是有因果的,无论如何,他不应该随便相信这个小个子所说的话。
“我相信,我和副会长会把事情调查清楚的。”
“副会长……”小武有点轻佻地说,“不是我有意冒犯,我很喜欢副会长,我一直为他工作,但我想告诉你,这件事现在变得他掌控不了了,现在你可能更需要一个像我这样有力气的同伴。”
“我会记住你的话的,小武先生。”了尘道长继续淡淡地回应,街上车水马龙,了尘道长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