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感觉，要被你反杀了”
之前，大体上是他口头上占优势，她则是身体上占优势，两相平衡，双方倒是都乐在其中，没什么憋屈忍让的心理存在。现在，按照迄今为止少年一直处于被迫回答的情况看，似乎在口头上，他也将要处于下风。也就是，所谓的反杀。
“没办法嘛，我可是的的确确活过四十年的大婶啊。前世的二十几年加上现在的十几年，足足比你大了十几岁的，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姐姐了”憨憨地，少女开始掰手指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不在嘛，又被暂时封印了关于你的记忆，这十几年的时间，姐无聊到爆啊！家族里的弱智小孩儿们只知道你害我、我害你的，姐才懒得跟她们一起装傻子呢。所以啊，没事就往藏书阁里跑；这十几年里，姐几乎都要把崔家的藏书阁给翻遍了的。有什么读什么，姐现在看的书可比你多得多。这要是还一直玩不过你，姐不就妄为大婶了嘛”
叨叨个不停，少女俨然已经是一副啰嗦大婶的样子。
“瞎掰吧你”她身边的少年，轻轻地敲了她的脑袋一下，仍旧保持着淡淡的语气“你根本呆不住，十几年一直在同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坐着，那不会是你”
活泼好动的古怪精灵，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
“是真的”少女平素里好动开朗，大方得比英雄好汉还要不拘于小节，但触及底线之时，立即就会认真起来。那是真正的严肃，严肃到一言不合就会甩脸色绝交的地步。与少年相处时倒不会如此，但严肃起来后，她也不骂人不打人，就是认认真真地念叨。像是对他，又像是自言自语，她一个人说着话。
正如，现在这样“不明白又搞不懂的事很多，唯独有一点我始终记在心里，就是不让更多的人知道我的存在。因为这个，我躲在崔家大院里，从来没有出过门。连城里有什么店有什么特产，我都不清楚。实在无聊，书也看不下去的时候，就顺着脑海里浮现的记忆，搞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出来，让那位祖父注意到我、重视到我。这十几年，我就是这样一天天熬过来的”
少女的话，少年委实就是无言以对。同时，少女似乎也察觉到了，这时候的这番话有些煞风景；所以，她就低敛着眼眸，同他一样来一阵沉默。
“撒娇没控制好，变成诉苦了吧”时间久一些，少年才开了口。
因为有些事情只适合被铭记，与之对应的就是，发生在过去的事，可以没有人提起。然虽是无需提起，有时候，还是忍不住宣泄出来。无他，他承受得来，她心里面需要，仅此而已。
“没想诉苦的，你这家伙，说太多你会胡思乱想，也不像是我的作风……但你是男人，就应该多担待些……”仍旧是平静语调，而看不见的背面，少女的双眼里，已然是晶莹有泪“……还有，别想着糊弄过去！快说，你要是失忆了，会不会再喜欢上我！”
经过一次失忆就忘记了曾经深爱的人，转而喜欢上别人，而且爱得死去活来，这种事才不是纯属虚构呢！始终都是自己主动，你这家伙就从来没有大胆过。往常你糊弄糊弄就算了，今天休想再逃避！
“这个问题，昨天问才是最合适的吧？现在的我，与以后的我有些不像；所以，如果昨天你问一句，你是谁啊，说不定你就能得到答案”少年微翘起嘴角，那普通的容貌，一瞬间竟透着一抹说不出的魅力。
你还是你，自己可以就一眼便认出来。可你是否还记住我，是否还会选择我，那一眼之前，都是未知；即便如此，自己也没有进行事先的考虑与应对。那时候，你要是否认掉与自己的相识，恐怕会有着最真实的自己吧？反过来，也一样。
“昨天太激动了嘛”少女小声嘟囔一句“不过……很有你的特点啊，事不临头，你轻易不会拍拍胸脯保证……没有真实境况下的实际作为做支撑，所有的口头保证都只是笑话吗……也就是说，没有到来的事，你也不能断言自己会怎么面对吗？”少女喃喃细语着“……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你对我的感情……还没深刻到能印刻到骨子里？”
轻轻的柔柔的，少女的嗓音完全称得上动听，某种程度上更是一种享受；然此时的少年，完全不可能有这种心思：少女的话，愈发的沉闷。不像寻常时刻的她，两人的角色设定好像是颠倒了。
莫非，是书读多了眼界抬升后，认为自己的言行举止太过幼稚？
“这是我听见的最动听的话……”少年轻笑，沉默一阵子“……怀疑一切，应该算是我的世界观吧”
没错，他的爱情观人生观，乃至世界观，就是一句话：怀疑一切，不轻信一切。便如他所谓的分清，所谓的理性与感性的平衡，深究下去，全部都有他怀疑一切的因素在里面。怀疑着一切，才不会纠结于现实中已定的大众常识。
你不去尝试新的事物，当然就永远不会失败。所以，你不去行动，当然也就不会露出破绽。没有了破绽，再不拘泥于大众常识，他才得以使自己心安理得地站在山顶，冷眼看过世人世事。
少年这种人，在虚拟作品里是绝对活不过两集的存在。因为装逼的人，总是会被主角用一个个具体行为狠狠打脸，然后踩在地下。那么，死要面子的少年，差不多就会用极端的手法，来保持着自己别人眼中卑微的高大性。不用别人，就用自己，足够。
“那……你口中怀疑的一切……也包括我喽？”
很奇怪，话题逐渐趋于沉闷，作为主角的两人，竟都没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至少，从彼此的语气语调中没能发觉到；两人周围，也没有溢出来什么异样的情绪。仿佛与往常没有不同，少年与少女就是在正常地聊着天。
“这里……你存在，我也存在……我怀疑的是，所有的一切，究竟是否只是一场梦？如果不是我的，那我们是不是活在别人的梦里？被别人编织”
“别逗啦”少女侧头望着他的肩膀，眼中蕴着满满的笑意“你还要装世外高人呐，那些都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你个小年轻的凑什么热闹？而且，庄周梦蝶的事，你个小屁孩干的来吗”
“没办法”少年陪着笑“不是很流行一句话吗，这种事，没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
怀疑的一切啊，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命题。怀疑的对象，被每个读者各自暧昧地理解掉。实际要怀疑什么呢？怀疑可以包括怀疑这件事本身吗？
无聊的话题，甚至于，让人觉得慎得慌，虚得很。
“我管你有没有困难！刚才你也说了，是你听见的最动听的话；那礼尚往来，你的最动听的话呢？什么时候说来听听？”无论什么答案满不满意，少女一锤定音，过去的话题不再多谈。
又不是七八十岁的小老头小老太婆，俩人躲在这里讨论这些，不是有病吗？自己可是永远年轻着呢，感慨人生这种事，还是交给以后的自己吧。年少轻狂，只要不拿别人的未来开玩笑，他也没有道理对自己说三道四的吧？话说，他要是敢指手画脚的，姐分分钟把它们咬下来。
这个家伙，只能任由自己摆布呢！
“你还是等着吧”
“等着就等着，姐把这当做承诺了！”少女霸气地给它定性，下达了硬性要求“在你回去之前，姐要是没能听见，那你就等着姐的报复吧！疯狂的报复！”
总要有一些寄托吧，下一次再见的时间自己都不确定的；你这家伙，千万不要不识风情！
长夜漫漫，黑空寂寂。
凉风习习，院落叠叠。
暖光灯光之下，少年与少女依旧没能进入梦乡。时光的宝贵是一点，还有就是，谈话内容的再次转移。
“……有件事，要跟你申明一下，免得你在心里搜肠刮肚，为我堆砌着勉勉强强的理由”
少女淡淡的嗓音响起，少年则是身体刹那间僵了一僵。盯着头顶的灯笼望了几秒钟，随后才若无其事地问了句“你说，我听着”
不是问“哪件事”、“什么事”，在她面前，少年一如既往的不隐瞒心事。不过，也正是他的种种作为加合，她才会在他身边。
“李恽的死，是因为你，缘由在你，完全在你。周恬恬父母的死，有我的关系在里面，但不是全部。可以说，与你的情况差不了多少”直截了当，即便明白周围还有其他的人，少女也无半点收敛、委婉。
事实就是如此。
“具体些吧，你完全推翻了我的一些想法”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少年保持着不变的语调。
他所言的完全颠覆，不是玩笑。
“很简单啊，你看，李恽是为了他父亲挡刀的吧；而博陵崔家之所以要对李世民下手，是因为他们需要筹码，与李世民谈判的筹码。至于他们为何要与李世民谈判，就要牵扯到他们博陵崔家的少主，他们那位在长安城神秘失踪的崔家少主。很明显，能够让他家少主在长安不知不觉失踪，只有李世民的势力干的出来喽。再下来，就是他为什么要把崔家少主抓起来，也就是，为什么要说是你的错”
“连起来，就更简单了——周恬恬的父母，就是崔家少主下令干的。从我事后得到的情报来看，好像是诱或李泰同意下手后，让郑家那边出手做的，包括郑家的那位县令之死。原本按照定下来的计划，长安那边的事物完全由我负责的，可你也知道，七族暗斗得厉害，尤其是清河崔家与博陵崔家。博陵崔家仗着自家在长安势力最大，他们家少主又想要夺功，就私下行动喽。然后，就是你气冲冲跑到越王府去找李泰，再闹出来一连串的……一连串惹人咬牙切齿的事。心中郁闷无处发泄，李世民就把崔家少主给秘密抓起来了呗”说着话，少女的声音忽然低落下来。在少年反应过来之前，她转过身就是跪倒在地；很快，她将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