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结束后，客栈的傍晚，潇洒豪爽的夕阳，将城市中的建筑街道染成了极其温暖的橘红色。
从昨天的做戏后，到不久的今天，下午与上午，总会有三三两两的百姓，相伴着走在客栈门前的路上，其中便有偶尔被护卫着进门的百姓，到角落处登记。也有人仍心有所惧而又不甘心放弃这一机会，乔装打扮一番跑过来，试探或者观望。
至今的战果不算喜人，却也称得上是稍稍打开了局面。似乎是所有人都较为满意，直到今天中午之前。
在没有察觉出隐隐不妥之前，一切照常。
“……武照昨日打探了下，身边的护卫们没有听说过七重门这一江湖门派的”站在楼梯的拐角，少女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孙道聊着天“不知孙公子对此要作何解释？”
等着诉状积累到具有最准确性与压倒性的这段时间里，少女着实有些无聊。心中有所期待，带来的几本书也看不下去，那本小册子同样无辜地遭了殃。这种状态，听着这见多识广的孙道胡扯，倒是一个打发时间的好主意。前提是，他没有在胡说八道。
“你去问问这城市里的大夫郎中，是否都听说过孙思邈这个人的”坐在最上的那层台阶上，目光偷偷撇过那小厨房，孙道若无其事地解释着。
“孙公子的意思是，即便七重门是江湖的实际掌控者，孤陋寡闻者也可能不知其存在？”听起来有几分道理，少女无从反驳。
可隐隐约约还是觉得不大对劲，虽然一时间没能想通。然而说起来，少女也懒得花费太多心思，因为原本就是在听故事。
不关己事。
“江湖中的门派数不胜数，有号称悲天悯人的慈航静斋，有传说杀人如麻的魔门邪派，有宣扬普度众生的少林佛门，又信仰阴阳相和的太极武当，有自诩天下第一派的丐帮，有自豪遨游天地的逍遥派。再细分，佛门又分得性、相、台、贤、禅、净、律、密八大宗派，邪门魔教又分两派六道。再有，江湖中，除了有名有实的门派之外，个人侠士也有排名，分别为东毒、西邪、南丐、北帝、中神通”
“这些你又听说过几个？”孙道解释起来显得一本正经“武家小娘子见到过、接触过的江湖中人，恐怕也只有襄州城里的张柬之这一个人了吧？”
谁知道七重门在哪里，至少孙道昨天之外从来没听说过。但是，如若你喜欢纠结这种东西，自己可以给你搞出来一串的帮派名字，什么三侠五山八派十三寨，三十六天罡，四十九门，七十二地煞，一百零八将，无所谓。
“张公子算是江湖中人？”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少女倒是真的一无所知不假。
关键是，她竟是一本正经地不耻下问。
“临川的去处连官府都不知道，张柬之却能在半天之内搞到情报，靠的无非就是江湖中你们所谓的三教九流”
“江湖中事信口拈来，那孙公子算不算江湖中人？”接受了孙道的这一说法，少女稍侧着身体，让窗口的凉风惬意地吹过来。
本就不是对着江湖之事特别感兴趣的人，少女将话题转移到孙道身上来。
相比于江湖，她更喜欢收集关于李承道主仆的事。
“这是在有意无意地打探我的情报吗”这方面很敏锐的孙道，反而是笑得灿烂“撇开被打探者的身份，我好心提醒武照小娘子一句”
“为了你的身心健康，还是找个小本子记着比较好”
“孙公子这是何意？”少女心中微微有些不高兴。谁料孙道也是转移话题的好手，一句话就让少女随即转移了目标“比起纠结我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武家小娘子更应该关心的是下面的事吧”
视线在楼下一扫而过，不动声色地经过了小厨房后，孙道才收回来目光。
而经由孙道的提醒，从楼梯拐角探过半个脑袋来的少女，望见斜对面正中央的门外挤满了人时，在瞬间就明白了情况的隐隐不对劲。然眼下之事，是客栈门外的那么一大群喧喧嚷嚷、乱乱糟糟的百姓，而不是她思索着不对劲的时间。
这种状况，以速度来测试他们的真实性已经没有可能；同时也明白，不闻不问全部接收进来，也不是一个好办法。
少女唤过来一位护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那护卫就匆匆忙忙地走下去。
然后，就见着数百号士兵听着那护卫的指使跑出客栈，将那些找上门来想要申冤的百姓围了起来。于是，前一刻还是喧喧闹闹的百姓，下一刻就成功地老老实实安静下来，在负责人的有软有硬的要求下，熟悉的人站到同一个圈子里去。
从人数最少的圈里开始，几名士兵上前大致地搜了搜身，便让他们进入客栈讲述情况。诸如此类，倒是逐渐有秩序起来。
“……孙公子怎么看？”见那边安静下来，少女那好看的柳叶眉微微蹙起，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坐着看呐，不然还能怎么看”答者伸了伸脖子。
不关自己的事，孙道借着晃头的机会，给自己找了个偷偷关注一下小厨房的理由。
“嗯？”疑惑的语气中，少女抬头看他。
刚才正在试着捕捉着脑海中的那一闪而过的猜想，被孙道这么一个冷不丁的冷笑话，成功打跑了。
“无非是有鬼而已”孙道改了口，换成一句正确的废话。
“何以见得？”孙道的临时改口，少女装作不知道。
“何以不见得？”孙道反问了回去。
笑话，要不是自己不能够从中得到足够准确的信息，要把你骗来上台演戏干什么。想着什么都不做只看戏，这种待遇还不是你能享受的。
“他们所谓的相识者，起初时都不是聚在一起的；如今成为一个小圈子，也不寒暄几句。这些不正是表明，他们一股脑冲过来有鬼吗？何况，久有冤屈一朝得雪，他们不应该再更加兴奋一些，而不是现在这般安安静静到甚至有些麻烦的表情？”
久经沙场，少女隐隐自得，孙道的这么一点儿小伎俩，已经不能使自己再喜怒形于色了。
“既然武家小娘子这么聪明，那还询问我的意见干什么？用我的愚蠢来反衬小娘子的冰雪聪明？”
面上含着淡淡的讽刺，孙道内心里差不多带着更深层次的不屑。
自己凭借直觉就可以判断出有鬼了，如今你纵使有千万条理由来证明这的确有鬼，结果还不是一样？找出来内因才是重点，不涉及内因的判断依据，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
“武照是期望着，孙公子能够给出不同的看法来！”对方的鄙夷显而易见，少女终究是忍不住磨了磨牙。
还是修为不够深啊，最终还是被挑起了不舒服的神经。生气过后，少女暗暗反思。
“那你真是笨得可以，想着从什么都不知道的我这里寻求意见”
“口下无德，难道这就是孙公子所言的绅士风度？”实在是忍之不住，少女的呼吸稍有些急促。
这算是什么性格？有时候表现正常，有时候却口无遮拦的，真是脑子有病吗？
“淑女的要求中有一点，女人不将男人的无偿帮忙当做理所当然。同样，绅士的要求中也有一点，男人不将女人的这种理所当然，看做是正常接受下来”孙道侧了侧视线“按照这样的理解，那武家小娘子是否又有淑女气质了呢”
绅士风度是孙道与李恽同行期间提到过的，虽说是无聊至极时谈到的，此时被少女拿来用，其中猫腻，耐人寻味。
“汝南公主淑芳典雅，淑女气质立显，孙公子喜欢吗？”
“贺兰越石谦谦君子，饱含绅士风度，我同样不喜欢！”
开玩笑吧，所喜欢的性格之类的，能胡乱瞎扯吗？都说了要注意言行，还反驳得这么暧昧，有病吧？
“又不是要你喜欢……”心底腹诽着，如同小女孩般不乐意地嘀咕一声后，少女突然就走了神。
她喜欢贺兰越石的事，与汝南喜欢上孙道差不多。区别仅仅在于，孙道很明确地拒绝下来，果断干脆，而贺兰越石选择了暧昧不清。
某种程度上，汝南要比她幸福得多，至少苏南得到了答复，放弃还是继续，下一步怎么办得以明确下来。她却没办法，进一步怕对方反感，退一步又害怕对方淡忘自己，左右为难。对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不经意间都可以引起她的情绪变化，都可以让她躲在一旁神经质地揣摩一阵子。
近一些脸红欣喜，远一些惴惴不安，这样的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
“昨天的状纸你看了没？”
到了这里，识趣的人应该静悄悄地撤走，给女孩留着面子，下一次好见面。孙道则不然，转头瞥一眼后，回过头来就是打破了对方的少女情怀。
想想也是，要不然少女怎么会想不通的呢，这种人竟然会有人当做宝贝。
被惊醒的少女反思一下，小脸仍旧酡红间，扬起了小手对着孙道的背影扇了两扇“……怕先入为主！”
用很正常的语气。
所以让你记小本子的啊。
“调查方都要怕先入为主的话，那怎么保护申冤者、证人的隐私，以及他们的人身安全？”孙道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处理方式怎么稚嫩，是不是还需要我先找人带你去练级，把能力磨练出来再说？”
罗马城不是一天建成的，现在看来，一代女帝也不是天生的。按照这样理解，成为女帝之前，她所必须有的经历与所必须做的努力，都是必然。那么，究竟要不要与她锦上添花呢？
进退两难只存在片刻，下一个瞬间，刚才对别人表示鄙视的孙道，适应了久坐后突然站起时的不舒服，就是蹬蹬蹬地跑下楼，将方才张开嘴的少女丢到脑后。
厨房里能有什么好东西，需要这么着急。见对方竟是跑进厨房，少女眉目间升起鄙夷的神色，回头望向楼下角落处堆起来的诉状“将诉状端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