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行之明白了一切。
平山君不是想杀他。邙山论剑已经开始了，想要在几天时间内凝出咒种，完全不可能。
艺高人胆大，平山君竟然想直接把自己心上的咒种移到碧行之心上。如此一来必须得开膛破肚，而且持续的时间很长。
就算是平山君，这么做也冒了极大的风险。为了提高成功的几率，他不知道花了多少珍贵的药材，九兰花粉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他现在气色虚弱，嘴唇泛白。动手划开自己的心脏，身边没有一个人帮忙，相较碧行之，他受的伤要更重，失血太多，脸色没什么血色，恐怕要好几天的时间才能缓过来。
夜色已经没有那么浓了，天空像是深蓝色的海水，偶尔有一两只白色的海鸥飞过。平山君的脸渐渐清晰。碧行之的视线恢复了正常，适才的幻觉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是一朵飘忽不定的云，和天地融为一体。他从未如此轻松过，周围充满着欢笑声，当然还有几张熟悉的脸，年轻或者年老，都在笑声里模糊。那些面孔究竟是谁的，他很想回忆起来，却不能够。
兰蜂蜜的致幻效果太强了，碧行之暗自感慨。实际他不清楚，平山君用来麻痹他的蜜香，不仅仅是兰蜂蜜，那只是其中的一味主药。
医术博大精深，无论是碧行之还是胡青羊都不敢言精通二字。平山君这些年行走江湖，整个大辽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他大多数时候的身份是个江湖郎中，道法修为全部内敛，入世便要入得彻底。
下山的这几年，他搜集了不少失传的配方，有的关于毒有的关于药。有很多都是各大名门的藏经阁里没有的。
用来麻痹碧行之的金须蜜就是其中之一。它既可以是麻痹神经的毒药，也可以像在平山君手里一样，成为救人必须的麻药。
碧行之在医道上的成就不低，一闻就闻到了兰蜂蜜的味道，那的确是最重要的药材，但实际上仅仅靠兰蜂蜜，根本没办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让碧行之陷入幻觉，平山君的手法再高超也没用。
“千千结的口诀我只念一遍，一定要记牢。”平山君靠在槐树上，眼睛盯着碧行之，说道，“能够学到什么程度就只能看你自己了。”
碧行之神情郑重地点点头，眉头微皱，前额上的皮肤瞬间绷紧，全身的精力都汇聚在耳朵上，清空了脑海中的一切杂念。
平山君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雨轻风色暴，怨极弦能说，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碧行之边记边跟着念，从第一句开始，他的心脏就猛烈地跳动。到了最后，他面颊通红，觉得整个身体里有股热流在横冲乱撞。心脏像是沉木敲钟，每一下都又重又响，好几次他都感到头晕目眩，差点昏厥过去，靠着毅力勉力支撑，才完整地念完了口诀。
平山君念完一遍后，神色平静，脸上的气色稍微好一些了。到了他这个境界，身体和天地形成大循环，气血精力的恢复不过是转瞬间的事。不过这次取出咒种，不只是流血那么简单。看起来气色好些，不代表内伤也完全好了。
碧行之天生心力并不强，也就是个中等水平，若是让他自己修炼，恐怕此生都不见得能够凝出咒种。好在他的意志够坚定，能够勉强念完一遍咒诀。
用心力去沟通天地本源，然后再念出口诀，对于寻常人来讲是件非常危险的事。心力弱小者很可能直接猝死。
碧行之没有学会口诀之前，咒种对他的帮助几乎为零。他靠自己的心力沟通本源，念出口诀，算是平山君对他的最后考量。
如果他天生的心力太差，那就算有了咒种，千千结对他的帮助也很有限。平山君会劝他不要用千千结，或者最多出其不意使用一次。
心力差的人，如果依赖咒术，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好在碧行之天生的心力虽然称不上出类拔萃，但也比大多数修行者要强。配合平山君嫁接过去的咒种，碧行之在千千结上的成就，恐怕已经比冷家的核心弟子还要高了。
“试试。”平山君冲着碧行之点点头，淡淡说了这两个字。
碧行之点头，现在他的身体就像被热水撑胀的锅炉，额头背脊都急速地冒汗，需要赶紧开个口子，让体内的热气喷薄而出。
他的心血在动脉里滚动，额头上青筋突起，整个人似乎都在有节奏地震动。
“咚、咚……”他好像能听见身体震动的声音。
他的目光看向槐树顶上的一段树枝，在月光下泛起淡漠的白色，就像落了层薄薄的雪。
心意一动，整个天地都随之而动。
就像对着佛像说了一辈子的话，突然有一天烁着金光的佛像居然回应你了一样。
当碧行之的心意传到这片天地的时候，竟然得到了天地的回应。
那一截树枝随心意而断，直直落了下来，在槐树的枝叶间穿梭，挂在了里面，没有落到地上，却惹起了不大不小的声响。
突然一只麻雀从槐树上飞出，受到惊讶的它有些慌乱。
碧行之看了它一眼，手上没有任何动作。小麻雀直直地往下坠，像是被弓箭射中一样。就在快要落地的时候，碧行之移回目光。它身上的束缚瞬间消失，奋力地挥动两下翅膀，重新飞到空中，惊异地往碧行之这边瞥了瞥，然后头也不回地振翅飞走。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碧行之都在适应这种转变。平山君的咒种移到他身上后，他对这个世界的感知不知不觉也发生了变化。
他的目光盯着槐树上的一片绿叶，然后那片树叶缓缓蜷缩，新绿渐渐变成枯黄，有气无力地搭在树枝上，等着风来吹散。他再一定神，枯叶又一点点地展开，就像刚刚破茧的蝴蝶，缩成一团，刹那间挣脱自身，伸展一对鲜艳宽大的翅膀。随后新绿的树叶慢慢回缩，不断变小，直到缩成一点青绿色的嫩芽。
碧行之再一眨眼，绿叶还是那片绿叶，静静立在树枝上，一动不动。
他惊讶地望向平山君，对上平静略带笑意的眼神，说道，“这……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