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易水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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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年年岁岁花相似(上)

碧行之随着胡青羊进入庭内最大的一间屋子,门前连牌匾也没有一个,从外看来十分平常,就是平常杉木造的木屋。一进门扑鼻而来的书香味,十二座大立柜,每个都有三米宽,五米高,八层,塞得满满的都是医书,其中不乏孤本。最里面专门还有两个立柜用来放先秦时期的原典,全是刀刻的竹简,更早时候的龟甲鼎文则要少很多。它们大多只是用来装饰,没有多少医学价值。很明显胡青羊对收藏没有什么兴趣,他这里的藏书可以说全都是干货。自黄帝开始一直到辽夏两国,基本上有用的可接触到的医书都在这里了。曾经为了搜集一本西汉时期的医书,胡青羊曾花万两黄金去求拓印,害得整个枯荣山上的人一起喝了半年的粥。

胡青羊老马识途,径直走向倒数第二个立柜,在第三层取下一本边上起毛的古籍,薄薄一册,最多五十页。郑重递到碧行之手中,“学什么东西首先根要正,学医者不可不读《黄帝内经》,有些庸医觉得它太深奥不适合做启蒙医书,实在是愚不可及。在我看来,读不懂又有何妨,又不是要人看了它就立马去治病。何况你现在有个万年不遇的良机,更应该迎难而上。”

碧行之接过他手里的《黄帝内经》,很轻,封面上写着四个有些模糊的古字。这本书碧行之很小时候就听过,据传乃是五帝之首黄帝所撰。不管老少,只要谈到医术就会提到《黄帝内经》,碧行之没想到号称大辽第一医仙的胡青羊对这本古籍也同样看重。

胡青羊看他的眼神,猜到了其心中所想,开口说道,“医术一途不同于武道。同一本医书,有的人能看成名医,有的人却始终不得其要领。君臣佐使,医术讲究搭配和平衡,同样的药方,分量稍有不同,效果相距甚远。甚至可能从救命良药变成了服即丧命的毒药。就拿这《黄帝内经》来说,可以说天下的医生都读过,可胡青羊却只有一个。”他面不改色地说道。

碧行之抬头看向他的脸,大为吃惊,居然能够神色如常,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

“当然,你不用担心学成庸医。毕竟你的条件得天独厚,能够得我这样的当世圣手指点,日后就算成绩有限,也胜过大多数‘名医’了……”胡青羊嘴上还说个不停,多是些类似的话。

碧行之没有耐心听下去,拿着书找了张红木靠背椅坐下,自顾自地默读。这是偷听私塾养成的习惯,教书先生和富家子弟们在里面读出声,他就在外面跟着默读,不敢发声,生怕被发现了又是一顿毒打。

胡青羊说完后看着碧行之,也没有过多指点,只叮嘱了两句,“其中的《四气调神大论》和《阴阳应象大论》尤其需要多读几遍,以后的诸多论著都能在这两篇中找到根源。再就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遇到读不懂的不用在意,多读几遍就是了,就是我现在看这些医书也时常有不懂的时候。等到后来你会发现不懂反倒是好事,读不懂就说明有问题,要么是你要么是书,等到你医道渐深,读不懂说不定不是你而是书的问题了。不过这都是后话了,你现在不必考虑。”

“倒有些像尽信书不如无书。”碧行之想到了《杜少岗三十年习剑录》中的一句话。

胡青羊略微有些诧异,“没错,就是这么个意思。”心底暗道这小子悟性果然高。

在老头离去后,碧行之仔细看着薄薄的小册子,初读皱眉,再读有些能够理解接受了,等到第三遍的时候便是拜服地五体投地。

就这样他一本接一本地读完了《太平圣惠方》、张仲景的《金匮要略》、巢元方的《诸病源候论》、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也曾试探性地医治过山下的一些病人,遇到不明白的先是自想,苦思而不可得就去问胡青羊。

退藏庭不同于其他的名门,门中弟子少得可怜,算是碧行之只有九个二代弟子,和胡青羊同辈的更是一个也见不到。如果没有山下求医的人,一年都不会有什么人来往,毕竟地处僻远,远离人烟。

平常山上的人不到十个,能够说得上话更是不足一掌之数。如此山上安静事少,时光易逝,正如其名,枯荣山,除了退藏庭内的药圃树木是胡青羊花大代价夺了天地造化,能四季常青,山脚山顶的花草树木都随风向枯荣,南风吹则荣,北风吹则枯。

如此匆匆过了两年,花也荣败了两次,碧行之已经二十岁了。这两年间碧行之除了看医书钻研医理外也还琢磨《燕十三刀》,不过碍于精力缘故,进展有限。胡青羊这两年则是格外欢喜,除了有碧行之这个绝佳的试药人,让他的医术大为长进外。碧行之在医道上的天赋更是让他吃惊,时常感叹,以碧行之的天赋,配合他这个万载难逢的名医,最多再花两年,就是华佗再世也能一较高下了。唯一可惜的是仍旧没有找到血蛊虫的解药,这始终是师徒二人心中的一根刺。

因此两人都很少提血蛊虫的事,但是邙山论剑越来越近,由不得两人逃避。两月后,六月初八就是大辽南北两域年轻俊杰聚首论剑的日子。碧行之能够活着来到大辽,以致来到枯荣山,首先就是为了能在邙山论剑,以一个异国人的身份搅动大辽死气沉沉的江湖。

不用说也知道其中凶险异常,但是身中血蛊虫的碧行之不得不去。本来若是这两年潜心武道,将境界提到二品巅峰,无论是胡青羊还是冷绛雪都对他有极大的信心,就是大光明顶的第一弟子也未必就能胜过他。可是他却出人意料的选择了学医,至今境界也才二品处境,只不过比初上枯荣山时更稳固些罢了。

胡青羊紧皱眉头,碧行之的生死也是他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大光明顶对冷绛雪的仇恨肯定会发泄在碧行之身上,这对眼前的少年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若是之前他教碧行之医术,心中还想他因此武道停滞少杀几个人,少给自己惹点麻烦的话,现在他宁愿碧行之多杀几个人,也要把自己的命保住。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两年的朝夕相处,师徒间自然有了真感情,更何况碧行之医道天赋更在二师兄平山之上,哪怕他情况特殊,胡青羊心底也已经把这个少年看做自己的衣钵传人。在胡青羊自己眼里,他的衣钵从来都是医术而不是武道,他习武只是为了能够安静地钻研医道。

相比较而言,碧行之反倒不怎么紧张,他心里也担心,没有人不怕死,但他却没有过分焦虑。学医对他的性情有所影响,医者切记不能自乱阵脚,这让他二十岁就有了寻常人三十岁都不一定有的冷静。当然更主要的不是这点,每个人的自信都有其底气,碧行之也不例外。师父师姐不看好他是因为他的境界,可是碧水寒和燕飞都曾告诉他境界说重要也不重要。

论武道修为,当朝没有人敢说稳稳压过碧水寒和燕飞一头,他们两人代表了一个时代的巅峰。所以他没有紧张,因为他相信那两位的眼光,所以他也相信自己。无论越境有多难,古往今来达到这一步的人有多少,他都必定是其中之一。

躺在床上看着身侧的刀,最后一点担忧也在刀光里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