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易水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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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一场谈话

身披锁子甲的男人在一位公公的引领下进了宫。这位公公姓孙,不掌印不掌权却偏偏对大臣们都倨傲得很,哪怕是六部的侍郎和他说话,他也是爱理不理,微仰着下巴,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哪个得他引领的人敢不塞红包,怕是不想再宫里混了。

但眼前这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没有,孙公公来的时候他只是微微颔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孙公公眼带笑意,不敢露出丝毫不敬之色。

因为这个男人姓耶律,名宗真。整个大辽帝国能称得上大将军的不足四人,眼前的这人就是其中之一。手握三十万重兵的镇南大将军——耶律宗真,被当朝天子亲自下诏封为镇南王,上柱国,可不着朝服,佩刀面圣,此等殊荣历朝少有,可见当朝天子对他有多信任。不少文臣冒死上谏将镇南王权力分化,以防万一。对此大辽皇帝拓跋圭只是笑笑,不责怪谏臣,对镇南王的权柄也没有丝毫钳制的意思。

拓跋、耶律、宇文,辽国的三大皇家姓氏,据说是狼神的后裔,奉天命一统草原,所有的大辽子民都认为不止草原,整个天下都应该是他们的,是三大姓氏的。

如今的大辽皇帝便是拓跋氏的家主,整个草原除了西面和北面还有几个反抗的部落,其余全是大辽的领地,疆域之广远胜前朝,比以正统自居的中原地区还要大上几分。

在进宫前耶律宗真卸刀放下,尽管拥有佩刀面圣的特权,但他几乎从来没有行使过,每次都是入宫前就早早卸刀。只是由于长年在军营中,对于那件象征着权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五爪大蟒袍,实在提不起兴趣,每每都是披甲面圣,除非少有的帝国盛事,才会着蟒袍。这和其他三位大将军都不同,另外三位,但凡上朝面圣无不蟒袍加身。

穿过几条幽径后,走在前面的孙公公停下了脚步,回头笑道,“王爷,御书房到了,我只能带到这了,皇上应该在里面。”

耶律宗真微微颔首。孙公公转身退下,心想皇上今天怎么有心情召这尊杀神入宫?

里面没有声音传来,他也就一直站着。

周围的花草随着秋意越来越深,越发衰败起来,好些花已经落了。

去年,也是秋天,就在这御书房前,圣上曾经拍着他的肩膀说,“宗真啊,我们北方天气寒,花草落得早。中原地区就不同,听说他们的江南,秋天过完了还有花开着,朕这一辈子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看到。”

耶律宗真心下一紧,郑重回道,“天佑圣上,自然有一天能用马蹄踏破江南,将整个中原都纳入我大辽版图。”

平常臣子说出这种话,难免有大逆不道之嫌。但大辽皇帝只是笑笑,抬头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辽阔得没有边际,悠悠说道,“我的身体你也是知道的,但愿我大辽能有那么一天吧。”

耶律宗真听到这句话心如刀割,寻常人猜忌他和圣上之间的关系,觉得他权柄过巨,又手握重兵,若是有异心怎么办?但兄弟二人清楚彼此,有些事何足为外人道也?

大辽皇帝看到他的揪心神色,反倒洒脱一笑,“好在我大辽后继有人,你镇南大将军指不定那天就改成了征南大将军。”

关于皇位传于哪位皇子一直没有定夺,这种天家事也不是别人可以掺和的。但耶律宗真清楚自己终究有一天要知道的,心中盼着那天来得再晚些,所以也定然不会去问。

一位中年男子推开了御书房的门,打断了耶律宗真的回忆,中年男子脸色疲惫,眼睛睁得勉强,还带着迷糊,黑发随意地束在脑后,浓郁的黑色中夹带着几缕不合年纪的白发,两鬓则早已染上了霜。

当今大辽皇帝的勤政是出了名的,就连大夏群臣都有所耳闻,一天休息时间不足三个时辰,其余时间都用来审阅奏折、上朝、和群臣讨论这些政务上面,不说辽国不兴太监这一套,就是兴,在这样的勤勉皇帝手下,掌印太监哪里有半点擅权的机会?他恨不得每个印都要自己亲手按下去才踏实。这也导致他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加上幼年有疾,无法习武倒是其次,一直留有病根在身最让人担忧,登基后太医全都束手无策,请遍了辽国境内的名医入宫也无法根治。甚至几次冒险潜入中原,也都是想请名医入辽。

中年男子把宽大的明黄色袍子往后一抛,语气温柔而笃定,不容置疑,“来了干嘛还站在门外,进来吧。”

面对中年男子的笑意,耶律宗真丝毫不敢大意,仍是躬身请礼,“多谢陛下。”

原本见了皇帝是要行大礼的,大辽皇帝却嫌麻烦,让耶律宗真面圣再不必行礼,然而大礼可省,小礼耶律宗真如何也不敢省。君臣之别,犹如天堑,如何能够僭越?何况伴君如伴虎,太多名将死于自大,忘记尊卑,耶律宗真显然不在这类莽夫之列。

男人最隐秘的地方就是书房。不论大夏还是大辽,南书房行走非皇帝亲信不得任,权势极大,对上寻常的三品大臣都能够使脸色。镇南王耶律宗真极少上朝,但不代表他面圣的次数就少,大辽皇帝约他会面统统都是在南书房,而且是纯粹的二人世界,几位南书房行走都会在前一天收到诰令,不得入南书房半步,当今大辽皇帝对镇南王的看重和信任可见一斑。

中年男人指了指对面的黄花梨木椅,示意他坐下说,回到座位上继续审阅奏折。耶律宗真看着眼前的皇帝陛下越来越像中原的皇帝,总觉得有些奇怪,从辽国上任皇帝孝文帝推行改革以来,兴修皇宫,整个大辽越来越像中原地区,国力日趋强盛不假,但雄踞帝国南方的耶律宗真每次入京面圣的时候,看着巍巍皇宫总有些异样的感觉,感觉大辽正在失去它最原本的根基。

“你和白小楼谈得怎么样了?”中年男子没有抬头,仍是盯着面前的奏折,旁边还有两摞垒得老高。但他的语气坚定,足以见其颇为关心。

“没有同意。”耶律宗真神情严肃地回道。

中年男子目光停下,紧皱眉头,手上的笔也放下了。

“你该说的都和他说了吧?”

“嗯。”

“他有没有犹豫?”中年男子望着耶律宗真问道,眼神透露出他早已知晓答案,但仍盼着有转机。毕竟如果白小楼能够同意的话,他的计划会容易一半不止。”

耶律宗真郑重回道,“他根本没有考虑的打算,再谈下去,我恐怕就要和他动起手了。”

中年男子突然笑了,但难免有些失望,“到底是大宗师,还真是有些傲骨。”突然语气一转,问道,“你和他打起来,有五成胜算吗?”

“若是生死相拼,大概能有。”耶律宗真不敢托大,如实答道。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我们大辽铁骑他们中原谁人能当?他们北边燕王的铁浮屠,算是大夏一等一的骑兵了,这要拼杀起来,仍旧不如我草原儿郎勇猛。但是这江湖比拼,我大辽却总是输给中原。在大辽有哪位宗师敢说稳胜过你?在中原,十大宗师榜明面上排在白小楼前面的就还有好几人。都说匹夫之勇不足为惧,不过是那些腐儒的酸话罢了,他们有几人见过真正的宗师气象?真当‘一剑能当百万师’是随口说的大话?”

“不过陛下也不用担心,十大宗师榜上有几人和夏国亲近的?十大名门在江湖上各领风骚,对中原朝廷向来是听调不听宣。”耶律宗真说道。

“嗯。”中年男子微皱眉头,心头仍旧放心不下,平常听调不听宣,若是我大辽铁骑压城呢?

随后缓缓闭上了眼,似乎在思考什么大事又像在纠结一个决定。

耶律宗真识趣地没有说话,他很清楚大辽皇帝心中在想什么,甚至连最后的结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他必须沉默,等着面前这个和他相比略显瘦弱的男子开口。

“我听高山人说,他的女儿在回凉州的路上?”中年男子仍旧没有睁眼,是疑问句却不需要任何人的回答。高山人给的情报何时出过差错?

“能活捉最好,不行的话就当给他一点教训了。”说这话的时候中年男子的语气格外的轻,却又容不得丝毫的质疑。

当今有资格如此说话,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不足一掌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