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国天王左手握住琴颈，右手放在弦上，他的动作越来越自然，没有了刚睁眼时的迟钝。
他愤怒的眼神落在碧行之身上，低声吼道，“靠近者……死。”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开口，说得有些迟缓，似乎很艰难。
碧行之盯着他如刀般的眼睛，没有说话。
如果可以选择，他也不想惊动别人的墓地。而且无论是始皇帝嬴正还是面前的持国天王，都是值得后人敬重的人杰。尽管他心底隐隐有些不愿承认，但正如史书上的记载，嬴正统一六国，威震四海，结束近六百年的战乱，绝对是堪比三皇五帝的大功绩。在大秦帝国的四百年里，人族真正走向了繁荣昌盛。
但是很可惜，他没得选。
所以他对上持国天王愤怒的眼神，郑重地摇了摇头。
然后缓缓抽刀，刀刃对准持国天王，刀背对着自己。他没有妄想在居合间就击败持国天王。有的时候，抽刀不是为了进攻，而是为了防守。
持国天王没有继续开口，手腕一转，琴弦对准碧行之，右手轻轻拨弄翻着银光的琴弦。弦音清冷，平静的空气里突然起了风，低徊婉转的琴音韵律独特，持国天王的手指轻快地拨弄小弦，切切的琴音像是凑在耳边的低语。
清冷的琴音落在空气中，如同一根根细小尖锐的针刺，随着骤起的疾风向碧行之射去。
碧行之如临大敌，他挥刀极快，在他身前像是有面银色的盾牌，挡住入针的弦音。但持国天王琴音不绝，似宛转而下的溪水，层层叠叠，一波接过一波，好似没有尽头。他只需要动动手指，碧行之却要大开大合地挥刀。纵然能挡下，也是碧行之吃亏，如此绝不是长久之计。
持国天王的弦音如细水可长流，往下似乎看不到尽头。但只要是溪流，就一定会有源头，他用余光确定持国天王的位置。
正常情况，他对上持国天王绝不会有半点希望，就是他踏入一品境，击败持国天王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但他没有直接放弃皇陵转身离开，并不是因为自大，也不是想用命却搏那百死都难有一生的机会，而是因为他的确在绝境里看到了希望。
如果持国天王还是当年的实力，楚狂人根本不会让他进来。来了也是白来，何必浪费时间。
从持国天王复苏开始，碧行之就开始寻找他身上的破绽。为什么？为什么楚狂人会让我进来，到底哪里有机会让我击败眼前这位彪炳史册的人族天王。
在持国天王睁开眼时，他没有发现半点机会，从那沧桑的眼神里，碧行之读出的是对生命的漠然，让他不自觉想起道藏经典《道德经》里的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持国天王眼神里的漠然不是因为天性无情，视人命如草芥。恰恰相反，在大秦四大天王里，他以仁义著称。那道眼神碧行之在碧水寒身上看到过，在燕飞身上看到过，在耶律宗真身上也看到过……
他瞬间明了，一品境绝对低估了持国天王的实力，他极有可能在八百年前就踏入天命。
如果对上一品境他还有半分希望的话，对上天命宗师，他能脱身就是万幸了。
但碧行之没有放弃，尽管他已经开始紧张，握刀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润。
一定有机会，一定有机会……
碧行之心中默念。
当持国天王抖落身上厚重的灰尘开始活动时，碧行之终于找到了他得胜的唯一希望。
持国天王石刻的身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痕，尤其是心脏那块，有个半尺深的拳印，心脏周围的裂痕极深，如果在被同等力道再轰上一拳恐怕整个人都会崩碎。碧行之立马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楚狂人在始皇墓里待了三百年，对嬴正墓中有何陪葬品了如指掌，肯定来到皇陵打开过石棺。那他必然和眼前的持国天王交过手了，不用想也知道结果，就是嬴正复生也不敢说稳胜成就地仙位的楚狂人。虽然他成就地仙的那一步出了差错，不然身体也不会半生半死，终生不能离开始皇墓。但他的修为却是实实在在的地仙境，是碧行之所知的嬴正之后唯一成就地仙位的人。持国天王就算八百年前踏入过天命，在他面前也同样不堪一击。
但是碧行之不是楚狂人，也绝不可能在持国天王的心脏中轰下同样的一拳。他从一开始也没做这个打算。
琵琶不是刀，拨弦也不是挥刀，虽然都是用手。
挥刀用的是力，修士的内力。但拨弦用的却是心，不是念力也不是内力，而是心力，是用心直接去沟通天地原力。以往碧行之绝对不会明白其中的差别，但是平山君把咒种移到他心头之后，他对咒术和心力的了解迈入了一个崭新的层次。
持国天王的心脏硬抗楚狂人的一拳而不碎已然不易，但必定受了不可挽救的重伤，他的心力不可能不受损。
在碧行之挥刀挡下他第一道弦音时，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天命高手的弦音绝不是他这样随意挥刀就能挡下的，哪怕持国天王不过是指尖轻轻地拨弄几下细弦。
碧行之左脚后撤，侧身挡下如雨般的弦音。
在持国天王低眉看弦的片刻，碧行之右腿突然发力，一个箭步冲向持国天王的位置。他在心中早已计算了千百遍两人之间的距离，一共需要五步，就能到他的面前，人到即是刀落。
持国天王眉头依旧落在弦上，像是没有察觉到碧行之的移动，甚至眉毛都没有皱一下，仍是平如冷剑。
一步，两步，三步……
在碧行之踏到第三步的时候，持国天王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眉间微开，嘴角上扬，似是嘲弄。
碧行之心中一紧，他踏步的动静并不小，持国天王不可能直到现在才察觉。
这只有一种可能，所有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碧行之暗道不妙。持国天王的名声是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役杀出来的，他不同于增长天王，每逢大战，他都要随军出战，要说对敌经验，他比碧行之丰富何止百倍。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碧行之就算知道中了持国天王设下的陷阱，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期待以力破法，互换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