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易水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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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神话时代的故事(中)

鲲落回北海,整片海域就像层峦的叠嶂,掀起汹涌的波浪。它身旁打起的浪花就像壮阔雄伟的瀑布,从千丈高的空中径直垮下。它继续在北海里游荡,如同一块在海底缓缓移动的大陆。突然它向着金色的太阳跃去,庞大的身躯下藏着浩瀚无穷的生命力。碧行之没想到它竟然能跳的这么高,若是再向上几分,恐怕真能触碰到金日的边缘。在制高点的时候,它再次鸣叫,然后头顶正中间喷出一朵巨大的水柱。

碧行之震惊不已,鲲喷出的水柱恐怕都足以填满一个湖泊了,直上云霄,就像传说中撑天的极柱。在水柱的顶端有几个人影,因为太高,在碧行之的视线里被割碎,只剩下几个残破凌乱的影子。

等到水柱消散,鲲坠落入海,激起的浪花遮天蔽日,刹那间碧行之只觉得金日被海水所淹没,天地间一下子陷入了黑暗。等到滔天的水幕落下,天地才又恢复光明。

如此壮观的场面,只可能也只应该存在于神话时代。在鲲面前,碧行之所在的时代显得太过渺小了,根本不能够容纳如此磅礴,如此浩瀚的生命。

随着水柱坠下的还有那几道渺小的身影。碧行之看着他们,明白了在鲲面前,人类究竟是有多渺小。他们站在鲲的头顶,北海对他们而言,就变成了最坚实也最安全的大陆。无论有多少生命在眨眼间就逝去,他们都是安全的。因为鲲的存在,人类难以生存的北海却成了他们的乐土。

他们有三个人,两个女人,一个男人。男人****着上身,胸前留有一道爪痕,腰间围着一块土黄色的兽皮,上面带有黑色的斑点和淡淡的血迹,相貌粗犷,两道横眉像是用浓墨画上去般,一对眼睛似星辰般明亮,面颊微微泛红,风霜在他略显的粗糙肌肤上留下了痕迹,同时也赋予了他最自然又最原始的活力。

两个女人都是长发披肩,穿着米黄色的麻裙,略显宽松的上衣在海风中摇晃,她们的长发被吹起,像是空中的海浪,漆黑如墨的头发在风中飞舞。在一旁的碧行之也看呆了,这两个女人不施粉黛,皮肤在金色的阳光下呈小麦色,和诗词歌赋中的“纤纤擢素手”,“皓腕凝霜雪”截然不同。但碧行之却从中看到了另一种美感,小麦色的皮肤下是最热烈的血液,她们的容貌在金光下闪烁,偶尔得见的一角,就像传说中的九重天阙,让人一见便不能忘怀,终生神往。

碧行之不得不承认,她们的身体,无论是眼睛、鼻子、还是曼妙的身形,都像是古老又年轻的艺术品,超越了时代。碧行之距离神话时代不知多少万年,但此刻看见她们两人,仍旧难以控制自己,不可避免地被吸引。

光影突然快速移动,时间的沙漏像被人打开个缺口,光阴的砂石疯狂地从缺口中流出,如同奔流不息的河流,不舍昼夜。

太阳下山后,浩瀚无边的北海宛若头顶的星空。辽阔的海面上倒映着无数闪烁不定的星辰,就像细碎的,捉摸不住的梦境。波光粼粼,碎梦随着海浪摇晃,时隐时现,像是海底偶尔冒尖的小鱼。

但碧行之知道北海是没有鱼的,因为鲲的存在,北海里甚至连海藻都没有。碧行之望着壮阔的海面,心驰神往,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渺小。他或者说人,在天地面前竟然如此不值一提。眼前海面上细碎微小的光影,或者都比他要大。而他呢?对于亘古不变的北海,不也就像那若隐若现的光影一样吗?睁眼即存闭眼即逝。

他所谓漫长的一生,对于鲲,对于北海,对于天地而言,或许也就只是一个眨眼吧。

转眼之间,夏夜就已经结束,映入眼帘的是一轮红日,自东边的天际冉冉升起。看着红色的旭日,他突然想到总是穿着一袭红衣的红叶。在红日旁边的云霞变化不定,在他的视线里消散又聚齐,最后汇成一张过了很久依旧动人的笑脸。或许不如鲲身边的两名女子惊世骇俗,但碧行之却觉得她的笑容更加亲切。初生的旭日射出和煦的光,面对天边红叶的笑脸,碧行之在极北之地感到阵阵暖意。

眼前的景象飞快的略去,最后碧行之视线里就只剩无数黑白交织的光线。等他眼前再出现完整画面的时候,偌大一片北海已经结了一层厚实的冰。

冰凉的北海,在冬季本该是一片死寂。但是碧行之却在厚重的冰块下感受着蓬勃的生命力,就像海底有几座火山同时喷发。尽管海面上没有丝毫动静,但碧行之却知道只要鲲在北海里,这片辽阔的海域就不可能平静。

一声清凉的鸣叫声自海底传来,透过厚实的冰层。

是鲲的声音,穿越深重的,蔚蓝色的海水,刺破不知多厚的冰层,传到他的耳朵里。

和之前一样的动听。碧行之的才二十出头,但他几乎已经认定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再听到如此美妙的声音。他从小没有机会接触艺术,琴棋书画种种都不是他一个孤儿能够接触的。在十八岁之前,他接触到的最美妙的声音,就是偶尔来到乌水镇的老瞎子拉的二胡。

当时碧行之站在老瞎子的旁边,看着他苍老干瘪的双手,颤抖地按拉。他的眼睛看不见,手也布满沟壑,但是二胡声却如同最清新的泉水,刚刚从地底冒出,就像初生的婴儿,散发着最灵动的生命气息。

那个时候碧行之为了一口饭可以挨一顿毒打,但是在听完他的演奏后,他从鞋底掏出仅有的一枚铜板,郑重地放在他的掉漆变形的铜钵里。

曾经碧行之认为老瞎子的二胡声就是世间最动人的声响了。后来他走出了乌水镇,发现不对,在金碧辉煌的酒楼里,有太多动人的乐声,比老瞎子的二胡声要美妙得多。可能是人不同了,他听着那些音乐,总没有当年给出那枚铜板时的感动了。

但是鲲的这声鸣叫,仿佛让他又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傍晚。不,这份触动要远远胜过当年。

鲲的声音还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碧行之哗地一声,缓缓流下两行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