孱弱的身影稳稳地落在船头，水气吹起破旧的马褂，有些佝偻的背影此刻却显得格外高大，白发在风中散乱，笑声不止，像寻常一样，多了一分狂。
“算了算，也有几十息了，你休息够了没？不够我可以再等等你。”驾车老头笑着对魁梧男子说道，然后背起右手，伸出左手朝他勾了勾，摆明了不占他便宜。
“哼！”，魁梧男子冷笑一声，“老而不死是为贼，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听到这话驾车老头像是听到天大的褒奖，笑个不停，“好，好，那现在算什么？老贼打小贼？可以可以，没毛病。”说完往船头望去，努嘴一指，“你们那边也有个老贼，怎么办？”
“你话太多了。”说完魁梧男子一拳轰了过来，驾车老头脚下一蹬，腾到空中，“我老了，也就只能会会你这种莽夫了。”
魁梧男子不想理会他，跟上又是一拳，驾车老头只躲不打，“嘿嘿，打不着，说你是莽夫还不服。”
灰衣老人朝着驾车老头躬身行了一大礼，“前辈大恩，终生不敢忘。”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哪里有什么恩与怨？妈的，被你这么个快入土的老头子叫前辈，真他娘的晦气！”
秦白诧异地望着灰衣老人，清楚他的身份地位，竟然躬身行了大礼，这世上还有谁值得他的大礼？
“船头剩下的两个，当中的那个老贼擅刀，也算是老相识了。旁边的小子擅飞刀，专门躲在后面阴人，缺德得很，不知道怎么也让他混到了一品。那个小子不下战场的话，我得防着他的飞刀，没办法分心帮你们。”驾车老头传音到余下几人的脑中，“姓碧的小子，不行就拔剑****娘的一架，大不了老子包你性命无忧。”
灰衣老人确认了心中的猜测，对江湖顶尖宗师间的恩怨他也略有耳闻，眼带笑意地看了碧行之一眼。
对驾车老头的话，灰衣老头一点也不怀疑。
无论情况怎样险迫，眼前这个背影有些佝偻的老头，想保一个人性命无忧，都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哪怕是十大宗师榜上的高手来了也一样，何况他曾经就是……
魁梧男子几拳轰得河水暴起，却始终没办法伤到驾车老头，要么被他快若雷霆的身法躲过，要么被他借水势划去拳劲，反倒好几次差点被老头反打，靠着几柄突如其来的飞刀才躲过险情。
“谁他妈要你多管闲事？”魁梧男子冲使飞刀的黑衣人喊道，脸色十分不满，回身望向驾车老头，“老贼，有本事别光跑。”
“哦？”老头扯了扯嘴角，不屑瞥了他一眼，“你说别跑就别跑？你算老几，要不是有那丢飞刀的小贼在旁边偷袭，你还有命跟我说话？”
魁梧刚准备反驳，一道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
“老三，你去二楼抓人，他交给我。”中间的黑衣人再次开口。
魁梧男子脸带不甘，冷哼一声，还是收手朝二楼踏去。
“小的不行老的来。拿别人当试刀石，这么多年了，蒙燕你还是这么没出息。怎么不一开始就和我动手，难道怕了？”
黑衣人蒙燕没有搭理他的话，只是淡淡说道，“浪子燕飞，没想到也有给别人当车夫的一天。”语气有些喟叹之意，不知是真是假。
“总比给别人当狗强。蒙燕你给我说说，给别人当几十年的狗是什么滋味？”
蒙燕沉默，不想和他做口舌之争，就是当年有几个人能骂得过他？
碧行之惊讶驾车老头竟然比魁梧男子还要强。先前交手他感觉魁梧男子至少是二品巅峰，说不定已经迈出那一步了。那这个喜欢抠脚搓鼻屎的老头，岂不是货真价实的一品高手？
秦白出身名门，见识比碧行之不知高多少，心下翻起惊涛骇浪。
当听到蒙燕的名字时他就紧张起来。落霞山当代掌门的师叔，因为在十几年前的内乱中没能成功夺权，离开落霞山不知去向。
但更让他心绪难宁的是下一个名字，浪子燕飞，曾经十大宗师榜排行第五，超一品宗师。可让人不解的是从十年前开始，宗师榜上就不见他的名字，江湖上也再没有他的消息。有的人说是因为女人情伤跌了境界，也有人说是跟碧落子打了一场输了，受不了刺激心境大落，更有甚者说他已经死了。
一位宗师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所有人都无法相信，任何留言都无法让人信服。
蒙燕手指轻轻一扣，一柄雪亮的长刀破鞘而出，浮在他面前。他瞳孔陡然一缩，右手握紧刀柄，旁人不知道，他自己清楚，他有些紧张，一个迈入一品已有数十年的高手竟然会紧张。
因为他面前的人是燕飞。不只是因为他曾经上过十大宗师榜，更是因为他是真正的刀法宗师。那个年代天下所有刀客的梦想和想越又越不过的山峰。
蒙燕也不例外，尽管他年纪很大，辈分更高，但在刀的世界，他所处的时代，谁能比燕飞更高？
所幸燕飞此刻手上没有刀，所以他拔刀。如果是年轻时他会遗憾他手上没有刀，终究老了。
蒙燕出手。
他抬起右臂，隔空挥下一刀，像毛笔写下一竖，行云流水，顺其自然。刀后的落霞格外柔和，气机没有丝毫外泄。
燕飞眼神凝重，蒙燕不是魁梧男子，是真正成名已久的高手。在燕飞如日中天的时候，曾冲着天下人喊出，世上值得他出刀的刀客不过一掌之数，当时他就把蒙燕算在了其中。
他脚下轻点浮在洛水上，打算借势化解蒙燕的刀意。
一道水墙竖在在两人间，转瞬被斩为雨落下。燕飞被淋得透湿，但蒙燕手握得更紧了。
燕飞在水中朝他飞去，说雨水落在他身上，毋宁说他融进了雨水里。蒙燕横刀胸前爆射退去，水花中响起一声凄吟，是刀鸣却像龙吟。
因为，刀名囚龙。
灰衣老人传音给碧行之，“小子别光顾着看戏，学着点，这场战斗可不比十大宗师捉对厮杀差，虽然使得是刀，但真能看进去，你的剑道至少能再上一层楼，对你而言是天赐良机。”
说完便踏步挡在魁梧男子面前，“你过不去的。”
使飞刀的黑衣人也被跟在灰衣老人身后的三人近身缠上了，不然以他一品实力从旁偷袭，对谁而言都太过危险。
蒙燕喉头一甜，亮白的刀影转瞬又破空而出，穿过数十米，击碎无数水珠。
“铛！”的一声，不偏不倚地撞在一把剪刀上，柄上还带着锈迹，名刀囚龙和剪脚趾用的剪刀碰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脆响。
蒙燕再忍不住，嘴角溢血。燕飞也是闷哼一声，瞧着多了个缺口的剪刀，眼里一阵肉痛。
“你就用这个？”
“不然你把你的刀借我？”
“我说你就用这个，接住了囚龙？”
燕飞白了他一眼，不想回答这个愚不可及的问题。冲着碧行之他们笑了起来，指着蒙燕说，“搞了半天，我在跟个瞎子打架。”
蒙燕不动怒，也一扫颓然，只是沉默。
突然沙哑说道，“我七岁练刀，十七岁成为落霞山年轻一代第一人。那个时候就有人和我说，山下有个人也使刀，还很厉害。从那时起我一直想和他较量一番，可惜没有机会。等待我踏入一品时，他却已经入了十大宗师榜，更是狂妄至极地冲整个天下放话，值得他出刀的刀客不过五人。随着地位越来越高，我越来越不敢向他挑战，年纪大了怕的事就多了。”说道这里，蒙燕忽然嘲讽地笑了，“如今我六十七岁，踏入一品近三十年，终于有了个和他一战机会。”蒙燕眼里燃起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炽热，盯着燕飞的眼睛，郑重问道，“你说，我会怎么办？”
“我管你怎么办，打着打着怎么还讲起故事来了。”燕飞对他的话有些不屑一顾。
蒙燕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本来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唯有，死战而已。”
语罢一声长啸，唤醒整条洛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