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水浒系列之行者武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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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打虎成都头

时近黄昏,太阳比酒鬼的脸还要红。武松并不觉得醉意,凭一些酒兴力量,一个劲地往前串。到半山腰,看见一座山神庙,庙门上贴了一块布告:

现景阳冈上,有一凶猛老虎,已伤食人命众多。虽各乡里组织猎户行捕,目前尚无结果。如有过往行人,可择巳、午、末三个时辰结伴同行,其余时段及单一行人切勿过冈,以防伤及性命。此布告望阅者广为喻传。

阳谷县衙印。

看了三遍榜文,武松知道店主没有骗他,就要回店里住宿,往回走了几步,转念又想,我要就这么回去,不是让人笑话么!就算真有老虎,偏偏被我碰上?又回转身来,加快脚步,只求天黑前穿越景阳冈。

没走多远,酒的后劲涌上脑门,武松浑身汗湿,无力行走,把笠帽从头上取下,挂在脊梁上,把腰间棍棒捏在手上做了柱杖,往上爬。太阳已完全落下山去,树影变得朦朦胧胧。武松为自己壮胆,边走边说出话来,“什么老虎不老虎,还不是慵人自扰!”

酒力继续发酵着,浑身灼热难当,刚才在棍棒的作用下还算稳重的身子已经踉踉跄跄,步子也迈得艰难了,看到路边一块青石板,重重仰了上去。武松正要睡着,一阵风刮来,地动山摇,浑身的热汗一下冷了,头脑清清凉了许多,就手撑着下额,慢慢睁开眼睛,这一睁,就见不远处一只白额吊睛猛虎,正慢腾腾向他接近。武松叫了一声“不好!”翻下身来,缩到青石板后面。

老虎显然早就看到了武松,现在还是目不转睛看着武松,同时,两只前爪往地上一按,像在做一种热身运动,紧接着纵身一跃,从半空里向武松赴来。武松“啊哟”一声,说时迟,那时快,瞬息之间,猛虎近在咫尺,应战自是来不及了,只得一缩身,老虎从头顶赴了过去。老虎落地后,看不到后面的人,需要转过身来,这给了武松继续躲避的机会,一跃,刚跳到石板另一边。老虎又一次腾空而降,就像起了个晴天霹雳。与第一次一样,老虎又赴了个空,武松又闪在老虎身后。老虎两次赴空后,这回不再慢慢转身,就用那后腿往上一掀,要用后瓜掀倒武松。武松往后一抑,老虎掀了个空,后腿重重地落在地上,紧接着,那铁棒似的尾巴竖立起来,突然横地里一扫,武松哪想到野畜有这种招数,差点就被老虎尾巴扫着,幸好手脚灵快,一闪身,老虎尾巴扫了个空,把一阵冷风扇到武松脸上。那老虎拿人何止百十,哪遇着两次赴空,一次掀空,一次扫空的事?当下恼羞成怒般吼叫一声,兜转身来,盯住武松,好像在想新的招数。

武松在少林寺常与师兄弟比武,不管与谁交手,都要窥视对方招数,已经形成习惯。从那老虎两赴一掀一扫,再盯住自己不动的架势上看,老虎已经黔驴技穷。但那老虎显然饥饿致极,不吃掉面前这个猎物不会干休。林间暮色里,两眼闪射着凶狠逼人的光芒。“师傅要武松以行者自省,不想杀生,这畜牲却几次三番要吃我!我武松可不也是一条性命!”武松念想之后,不再躲避,紧握哨棒,鼓足气力,只等老再次赴来。可是那老虎再无力气腾空而起,只是地面上直冲过来。武松双手举棒,一跃而起,用尽平身力气,朝老虎脑门劈了下来。哗的一声,如同山嘣地裂,再看那虎,却没丝毫受伤的样子。原来武松在几回躲闪的同时,也在思忖用什么办法对付这只恶虎。少林寺中学得韦陀棒法、达摩棒法、打狗棒法,在这不平的高低不平的山坡不易展开,才用了猿猴棍棒法,既有力又敏捷,却因跃得高打得急,棍棒劈在树枝上,把那树枝劈落,棍棒也断了,只剩半截提在手上。

老虎也受了一惊。这畜牲似没想过人类竟有这样的英雄。男女老少,哪一个见它不是撒腿就跑,大喊大叫,或赴地等死?这回遇着敢还手的!老虎略一停顿,兽性又起,咆哮着又是一赴,毕竟是力不如前,跳得不是很高,几乎贴着地面,倒是武松一跃,稳稳地落在虎背上,双腿夹住老虎身躯,左手揪住了老虎脑后的花皮,右手举起钵体拳头,雨点般只顾锤打。老虎先是咆哮争扎,四肢乱蹭,身下面蹭出两堆土、一个坑后,不再动弹了。武松怕老虎装死,不敢放松丝毫,连打六七十拳头,还用脚尖脚跟前面后面眼睛鼻子乱踢一气,踢得老虎眼里鼻子嘴里都是血,再没一点气息。武松松了手,还怕老虎不死,又找来半截哨棒打了一阵,眼见老虎如同一堆烂泥,就想扛起背走,提了一下,却移不动地方,说不清是老虎体质庞然,还是自己再无一点力气,就一下坐在老虎肚子上,过了一会,想着还是尽快翻过冈去,明早再来处理这只死虎的问题。

武松撑膝站了起来,朝前面还没走两步,突然打桩不动,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看,瞳孔里,两只老虎正在放大。

“啊呀!今天完了!”武松叫了一声,就近要找一棵大树,准备爬上去。

都说马上林冲,马下武松,林冲与武松两个都是《水浒》里粗中有细没有吃过败战的英雄。武松与李逵不同,李逵鲁蛮,沂岭杀四虎时,何来一个“怕”字,但见老虎,只顾迎头而上,至少手里有刀。武松审时度事,想起老虎是不会爬树的,就靠近一棵树准备爬上去。可那两只老虎却也像会爬树那样直起身来,抬起前面两只爪子,只用后面两条腿向武松逼近。

“老虎都能爬树了,看来我命该绝。”武松心里说,霎那间想起许多后悔的事来,千不该万不该离开少林寺,千不该万不该离开沧州,更千不该万不该贪那要命的“三碗不过冈”。武松一急,毡帽也忘了取下,还是抱起树来要往上爬,蹭了几蹭,哪里爬得动,连树干也抱不拢,就倚在树干后面窥探。那两只老虎却也惊慌得不再向前移动,僵持好久,武松一个寒颤,听到老虎的声音,“你是人是鬼?吃了豹子胆,狮子腿,胆包着身子?一个人赤手空拳,大傍晚的来过这景阳冈?”

“你两个什么东西?披着虎皮拦在路上?”武松听出人的声音,悬着的心落下来,反问说。顺手摸了下袖间,那锭银子还在,便深吸一口气,蹲成马步桩势。

“壮士休要惊慌,我们是山下猎户。只怪景阳冈半年前不知从哪里冒出个极大的老虎,每天早晚出来,已伤得三二十人性命。县衙令我们猎户捕捉,但那老虎古怪,至今不曾捉到。为这事,不知多少猎户吃了板子。今天轮到我俩值班,带了十几个乡夫,刚在附近布置好窝弓药箭,才上得这路上来,却碰见你,害我们吃惊不小!还当老虎脱了皮,成精变了人!快说你是谁,是干什么的,有没有看到老虎?”说话间,脱下虎皮,真的是一壮一少两个人。

武松站直身子,先说了自己的名字,再把冈头上打杀老虎的事说了一遍。两猎户哪敢相信,伸长颈子往前走。

武松抖着衣服说,“我身上还有血迹。”

猎户看不清颜色,一个上前摸了摸,闻了闻,说了句,“真的呢!”另一个大叫,“大家快来,有人说把老虎打死了!大家快来看!”

围上十几个乡民,提着钢叉铁弩刀棒,又听武松说了一遍打虎经过,要武松带着去看老虎。

看到老虎,都争着用脚踢。也有人叹,“老虎也有倒霉的时候呀!”

武松打死老虎,可做了天大的好事,一是过往行人不至被丢性命,二是山冈四周乡民往来自由,特别对于猎户,可是解脱了限期捕捉的责罚。猎户们不肯放武松自去,争着把武松抬到庄上。第二天,换乘四抬的轿子,把武松披红戴花,连同那倒霉的死虎一起,抬到县衙大堂请赏。

阳谷知县史文魁端坐堂厅,见武松英俊槐梧,又看看地上锦花白额大虎,自言自语,“一个赤手空拳的人,竟能除掉这只庞然猛兽!”就问武松如何赤手空拳打死老虎的事。武松又把打虎经过叙述了一遍,听得堂前百十个围观的目瞪口呆。史文魁扶了下乌纱帽,当堂赐酒与武松喝过,拿出乡人自动凑足的一千贯赏钱交给武松。

武松站着没动,只说,“小人托大人福荫,侥幸打死这只老虎,并非小人有什么能耐,哪好受这么重的赏赐?倒听说这些猎户,因为这只老虎受了千辛万苦,还遭县衙不少责罚,不如就把这赏钱分与他们去吧。”

知县看出武松忠厚善良,暗自敬佩武松品德,又问了武松姓名,何处人士,听武松一一回秉了,说,“武壮士既然家在清河县,就与本县邻近,本县今天有意推举武壮士做阳谷县步兵都头,不知壮士意下如何?”

武松本在两难之中,一是承应师傅回少林寺,一是答应宋江哥哥回沧州相聚,这两个去处还没拿定,暂且当一个步兵都头,并不特别愧对哪一方,况且方丈师傅与宋江哥哥也都以报效国家,除暴安良为重,不免心有所动。至于探望兄长,他想日后会有时机。

武松当下恭身施礼,“武二何德何能,既受大人器重,当尽心尽责,不负老爷抬举之心!”

史文魁正点头间,旁边师爷走到身边,以手遮口附耳细语一番。史文魁便又正色说,“本县推举壮士,自是一片诚心,却尚不知壮士真实本领,加上本县已有一个自告奋勇要做都头的年轻壮士,还需要武壮士与其比试一番,武壮士意下如何?”

武松说,“老爷说得极是。”

当天下午,李师爷把武松叫到院子里,那里已站住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壮士,手握双剑,眉飞色舞,对武松唱了个喏,拉开比斗架势。武松赤手空拳,正迟疑间,知县文魁一步双摇出现在院落里,于石椅上坐正,待两旁衙役站齐,史文魁慢慢开口说话,“你二人既有意做本县都头,本县就地取才,比武决断,胜者为正都头,负者为副都头。系为比试,当点到为止,不可伤人。”

那持双剑的年轻人抱拳恭身,“大人,比武不是比文,哪有不伤人的?当立下生死状,方可分晓真本领来。”

史文魁问武松,“武壮士意下如何?”

武松说,“小的不能伤及人命!”

史文魁说,“既然双方愿意,有何可推辞的?”

“小的还是不敢。”

史文魁说,“莫非打虎英雄还有冒名顶替的吗?”

“那,听凭大人吩咐!”武松说。

在师爷起草状文时,武松到旁边器械库拿了根檀木棍棒。

武松在听生死状时,知那持剑人复姓西门,单名一个庆字,现年二十八岁。

师爷宣读生死状后,一声炮响,比武开始。那西门庆拉开丁字步,一剑斜指天窘,一剑直指武松。武松识得那是天地连环剑,一般非遇深仇大恨,不使如此招势。就想,这厮一开始就用上这一毒招!暗自运好气丹田,应以咬龙盘柱。

西门庆一上场便用毒招是有原因的。那西门庆生于破落财主家庭,因自小练得一手枪棒,阳谷县城乡都怕他,后来竟管着一些民间纠纷的事,从中收取调解费用,近些年开了两桩生意,一是城西“西门生药铺”,一是城南狮子桥头的酒楼。要把生意做活,必得官府支持,西门庆便瞒着新来的知县史文魁,与官府衙役勾结,欺行霸市,后又发现,官府差役贪得无厌,喂不饱,填不满,倚凭官府不如自在官府,就想着做个阳谷县都头。因开始并无人与其争都头一职,西门庆志在必得,并不曾使银两给知县,今天突然后听说知县要推举外地一个打虎英雄,预感到自己的欺行霸市、贩卖假药、抢劫民女等行径会被查出,便委托李师爷把五百两银子由后门送到史文魅宅上。那可是知县二十年奉禄!史文魁心有所动,但当着众多猎户的面,已说出要荐武松做都头的事来,这下只好以比武方式挑选正副都头。

武松蛟龙盘柱还含有一种应变招势,就是金鸡独立招势,一脚如擎天之柱立在地上,另一脚勾悬在那檀木棍棒上,用以灵活出击。檀木棍斜斜地立在地上,向着对方前面的那把剑锋。武林中有一句俗语“刀来必让,棍来必上”,那是指赤手空拳之人。武松有棍棒在手,躲让是说不过去的,所以脚盘在檀木棒上,随着那脚的着用,棍棒便会灵活出击,可躲避剑锋,乘隙而入,直击对方胸脯、脑门、腰胯、踝骨。

猛然间,西门庆脚底生风,带起一阵尘土,直逼武松而来,武松稍一避让,西门庆天地连环剑便会珠连甓合,再不给对方还招之机。可是武松居然纹丝不动,那剑直指武松胸口不过一尺距离,武松还如同木头一般,瞬息之间,西门庆反倒疑惑,只是考虑不到许多,干脆用上寸劲功夫,全身向前俯来。谁知在那剑锋距武松不到三寸距离时,武松往后一仰,那只盘住檀木棍的脚腾空而起,里面棍棒如蛟龙出海,利剑出鞘,挑住西门庆胯裆,借势发力,往上一提,西门庆便到了一二丈高的空中。众人目瞪口呆之际,西门庆如同木柴一下落到地上。只是他不是双脚着地,而是后背着地。那一跤太重,西门庆挺了几挺,裁判官数到十时,那身子没有再挺,脚反而伸得直了。

武松成了阳谷县步兵都头,管着县内治安事务。西门庆在家养伤,暂没履行副都头之职。李师爷问武松是不是也去西门大官人家里探视一下,武松说,“当然要去,只是武二没有当过公差,诸事才接手,待看完手头案状,再与师爷一同前往探视便了!”

武松在查看了所有前任知县批转至刑捕班房的状子后,突然不想去看那西门副都头了。那些状子里有一半是控告西门庆的,有告其兜售假药,欺行霸市的;有告其抢劫民女,放高利贷,私设公堂的。狮子桥头原来酒店老板也有状子在捕快枢密处,言说狮子酒楼是西门庆抢夺的,不是自己有意转让。前任知县均批有“速查即办”,只因县衙公差多与西门庆称兄道弟,暗中勾结,那些诉状没人过问。武松把积压的诉状呈交给知县史文魁,史文魁气得面红耳赤,“竟有此事!把本县蒙在鼓里!”只因收了西门庆银子,又许以西门庆副都头之职,要武松谨慎对待,务必先揖获真凭实据,才可揖拿西门庆讯问。这意思就是要武松网开一面,别找西门庆麻烦。武松哪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官差行规,还问知县,“还要不要西门庆做副都头?”史文魁回了句“朝庭命官,说话岂能儿戏!”,把武松呛了半天。武松便也不自找事端,无事在县衙前转悠。

这天正转悠,却见一妇人被衙衙拖出县衙大门后,操起棒锤要击鼓。武松叫那妇人暂且住手,问那妇人原因。那妇人说,“那天在街上看到过,认得你是打虎英雄。民女奚秀英,因家夫在置房时摔伤腰骨,到生药铺抓药,那西门药铺竟把一节柴葫当虎骨,说是骨伤病人吃过便好,谁知我丈夫不仅病情不见好转,反耽搁了治疗时间,如今瘫痪在床,不得起身。民女找过西门药铺,掌柜硬说是真的虎骨,正是打虎英雄武都头打死的那只老虎的骨头。武都头,你看这是真的不成?”武松接过妇人的布包,取出饼状虎骨一捏,手里一把细粉。武松就叫奚秀英先回,待自己帮助找到证据,再通知前来告状。妇人相信武松的话,千恩万谢地去了。

武松寻思,那只白额吊睛大虎分明已抬到县衙伙房开剥,虎皮还绷在墙上晾晒,虎骨库存公房,何以又到西门生药铺里?就叫了两个随从到西门生药铺查看药材真假,正走在街上,听到有人叫他,“莫不真是兄弟武二吧?”

武松回头一看,原是哥哥武大,扑嗵跪下,“哥哥如何会在这里?武松正要回家去看视哥哥呢!”

武大扶起武松,“前天看你戴胸花披红彩坐在花轿上,不敢相认,后又挤不进县衙去细看,昨天听说打虎英雄做了都头,我更不相信是你了,可又听说都头也姓武,也叫武松,今天才歇了生意,专在这候了半天,原来果真是武二兄弟啊!二弟你一去一年多,只来过一回信!哥哥我真是又想你,又怨你了!”

武松叫哥哥到一个酒店坐下,点了酒肉,问,“哥哥为何说又想又怨的话来?”

武大说,“你在清河县家里,一动手就会闹出天大的官司来,害我没一天不担惊受怕,可你不打架的时候,又是不在家的时候,这就是哥哥我怨你的地方。要说想你,就这半年间想得最厉害。因哥哥娶了嫂嫂,差不多半年来,常有人来家里调戏。想当初你在家时,哪个敢来我家放个屁?”武大一边说,一边用手背揩眼睛,“兄弟,咱爹娘去得早,我就与你最亲,虽然你总是犯事,哥哥还是想你常在身边的好处。我叫人给你写信那时,还在清河县老家里的。今是为你嫂子安静,不受人戏弄,才搬来阳谷县安家,已过了差不多一个月了,还以卖饮饼过活。我与你嫂嫂说,轿上打虎英雄像我兄弟武二,她不相信,笑我睡梦里尽想好事。这下兄弟如公务不紧,就去哥哥家里坐会,看她见我兄弟还嘴上硬不?”

“有嫂嫂,武二当赶紧拜会!”武松付了酒钱,叫两个随从先回班房,自个随哥哥武大转了几个弯,拐到紫石街。

一间茶房隔壁,武大郞指着二层小阁楼,“兄第,这便是你哥我租住的房子,内外二间,有阁楼的。”就朝屋里喊,“娘子开门。”

门开处,武松看到黑洞洞的背景衬着一个衣着靓丽的女人,眉似初春柳叶,脸如三月桃花,纤腰细指,檀口红唇,再看兄长一眼,不觉有一点疑惑沾在了心头。女人也有疑惑似的,上下打量武松,似要开口,武大先说话了,“这就是我亲兄弟武二,景阳冈打虎英雄,阳谷县步兵都头,抽空来见嫂嫂呢。”

女人露齿一笑,“难怪你今天歇了生意,原来找胞弟去了。叔叔请进屋说话。”

这一带已婚女子对丈夫的兄弟唤着叔子,唤大于丈夫的兄长叫大叔子,小于丈夫的弟弟叫小叔子,就像南方唤丈夫兄弟舅老爷。潘金莲叫武松叔叔,是既敬又亲的昵称。

端水泡茶之后,女人说,“你哥与我说,打虎英雄好汉是他胞弟,可奴家哪敢相信。这下看来倒是真的了。”话音刚落,但见武松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嫂嫂受礼!”

女人慌忙搀扶武松,“叔叔请起,要不折杀奴家了。”转而交待武大,“叔叔初到家里,还不安排酒食好生款待?”

武松说,“本当去西门生药铺查事情,却是头一回见到嫂嫂,又不好这么去了。”

女人笑逐颜开,“这才是一家人嘛!”

武大出去置办洒菜。屋里剩下叔嫂二人。女人在武松侧首坐着,见武松腼腆,又打量了一会,轻轻地说,“想来你哥哥与你说过奴家身世的。奴家姓潘,因脚裹得小巧,人家戏称三寸金莲,就呼我金莲,现在是称得惯了,搬来阳谷县,也不能改过来。奴家原在清河一个姓张的财主家当下人,你哥哥武大郎也常去张财主家卖炊饼。主家见你哥哥老实殷勤,把我许配与他,差不多半年了。”

“哦。哥哥还没说及呢。”

“叔叔别只顾坐着,喝茶。自己家里。”

“嗯。”武松喝茶。

潘金莲给武松续上茶,转到另一侧,又一次上下打量武松。嘴上不说,心里好像在问,分明一母所生,怎么这个人魁梧英俊相貌堂堂,那一个却矮小丑陋,三分不人,七分不鬼?我如何这么晦气,不早点遇着这对兄弟中的弟弟,却随了这对兄弟中的哥哥?

潘金莲坐到原来座位上,说,“不知叔叔今年多大?娶有家室没?”武松一一回答后,那潘金莲又说,“叔叔二十五岁,长奴家三岁。那,叔叔如不见外,明天不要再住班房,搬家里来住如何,一来省得人家说哥嫂容不得叔叔,二来缝补浆洗倒有个照应。奴家闲着也是闲着。”

武松说,“谢谢嫂嫂操心。武二自有随从照应的。”

“你看你,自家人何说这种话来?随从男丁,几个能做出清水浑汤?你嫂嫂做的菜食,当会清爽些的,也好些胃口。”

“只怕连累哥哥嫂嫂。”

“连累什么?你哥哥自是盼你搬家里来住。想你哥哥因没你这等健壮,清水县里就是受人欺负不过,才搬来这地方,如有你在家里安顿,还有哪个敢瞧不起他?”

“这是。哥哥老实善良,我也怕哥哥受人欺负,才要从沧州赶回家的。”

“这就对了,一家人。我今天就收拾房间,明天叔叔搬回来最好。”

出得家门,更夫已打一更鼓。武松没再回衙叫随从,自个往西门生药铺走。街上没有行人。武松绕过一个笔直的巷廊,刚看到一个店面招牌,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正要凑近些再看,斜剌里串出两个黑衣蒙面人,一个二话不说,举刀向武松头顶砍来,一个直剌武松腰间。武松穿着都头长袍,也没带棍棒刀械,先是左右躲闪了一会,那两个剌了几次空,惊诧之际,武松大喝,“下掉面罩,报上姓名,武松不杀无名之鬼!”黑暗中,那两个人露在外面的四只眼睛对视转了一会,朝两个方向撒腿跑开。武松朝往巷口跑的那人追,追进一条死胡弄,那人被堵在里面,转过身看着武松,武松也站住,两眼盯住那人手里的刀,那刀夜色中亮光闪耀。

“把刀放下!”

那人的刀抖动了一下,就像要放下刀的样子,蹲下身,突然往上一弹,落到院墙顶上,武松一步跃到院墙下面,伸手拽住一只脚,但那鞋系得不是很牢,武松抓紧了鞋,人却跳到院墙那边。

追赶是来不及了,武松看着鞋。这是当时流行的武林夜行鞋,又叫展招鞋,原是开封府尹包拯手下展招发明,专于晚间行动,揖捕案犯所用。上面是黑色绒面,不反光,下面是千层笠壳底,水浸不透,针剌不进,鞋帮自脚踝处切断,方便脚关节扭动。现在阳谷县衙役只有六个捕快配发这种鞋。武松提起自己一只脚,比划了一下,不光鞋子成色一样,大小也差不多。可是那蒙面人个头没有武松高,脚应当不会有这么大,这大概是鞋子没有穿牢的原因。

“那两个剌客既然蒙着脸,武松一定认识。但他们到底是谁呢?为何暗算我?”武松一路在想,回到县衙班房,把那只展招鞋放在自己的床铺下,腰间别上朴刀,逐一去了另五个名配有展招鞋的捕快住处,每个捕快的展招鞋都在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