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安竹这个中午可够苦的了。上午下班前,她从通知中知道今天下午要开会,开会内容她并不知道,因为是关于人事提拔的事,新来的牛厅长一再要求人事处要保密。龙走蛇窜,各有各道。卫安竹对这个通知非常敏感,凭着十几年的经验,她感到极可能是动用干部要搞民主推荐。于是,她打了一辆出租车冒雨回家。进了家门也没来得及换拖鞋,就拨通了主管她们厅的杨副省长的电话,并让杨副省长赶快给牛厅长去电话询问一下。杨副省长给卫安竹回电话说,牛厅长说下午要测评推荐干部,要选拔四位处长,还特别强调说,他已经把卫安竹的情况给牛厅长作了介绍,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正确使用,以便发挥她的工作才能。卫安竹听了非常激动,热泪盈眶地对着电话筒说:杨省长,您是我的大恩人啊,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杨副省长连忙安慰她说,别激动,千万别哭,你赶快给你们厅里的其它同志打个招呼,要争取票数。卫安竹这才破涕一笑,说声谢谢就压了电话。
卫安竹的丈夫王选金凭着妻子这几年的努力,特别是杨副省长的关照,在省城的另一个厅里当了主管后勤服务的副处长,也正在努力着正处的位置。这个家越来越显出了妻子的重要,如果没有妻子卫安竹的努力,他当不上副处长,孩子也不能上了省城的一流中学,而且还当了班长。于是他包揽了全家的家务,以便让妻子在外闯出一片辉煌。
“吃饭吧。土豆烧牛肉浇大米。”卫安竹的丈夫王选金喊到:“请卫处长入席就坐”。
卫安竹说道:“王处长先吃吧,我还要给厅里面的其它同志打个招呼,不能误了大事。”
王选金赶忙找来通讯录交给卫安竹:“卫处长,这是通讯录,你先打电话。”
卫安竹打了整整一个中午的电话,打得浑身乏困,口干舌燥。好在上班前终于给厅里面除了牛厅长以外的67名副厅长、处长、主任科员、副主任科员,还有科员们统统都说了一遍,这才放下电话,揉着拨动电话劳累发痛的手指头,对王选金说:“王处长,快给我端碗水喝。”
王选金早就凉好了一杯水,早就放到了卫安竹打电话的茶桌上,由于聚精会神、专心致志,卫安竹根本就没有看见这杯水。于是,他赶快走上前去,在卫安竹的眼皮底下端起这杯水,递到卫安竹的手里说:“卫处长,快喝。”
卫安竹端起水杯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这时候电话响了,卫安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茶杯也来不及放下,就用另一只手慌忙拿起电话:“喂,谁呀”。
“卫处长妈妈,明早学校开家长会。”原来是上中学的女儿来的电话,卫安竹长长地出了口粗气,说:“让你爸爸王处长参加会议,王班长不会有意见吧。”
“同意妈妈卫处长的意见,请王处长爸爸准时到会。”
厅机关的人常说卫安竹的家庭是革命家庭。她们家庭内部有个不是规定的规定,见面都要喊官衔,那才叫有身份、有地位、有面子、有成就感。这样能激励全家共同进步。尽管卫安竹和王选金在呼唤对方时,全都把那个讨厌的副字去掉了。卫安竹曾多次在家中对丈夫和女儿讲过:现在你们喊我卫处长,以后就要喊卫厅长了。
说起卫安竹在家庭中实行头衔称呼制,还有一段不能不说的故事。
这里又要说说梅兰竹菊了。四个人同时分配到一个单位,四个人同时都在努力工作,四个人都是那么安分守己本本分分,四个人都得到厅领导和同志们的赞扬,四个人都曾被评为优秀公务员。事情却出乎预料地发生了变化。五年前,貌不惊人才不出众的钱芳兰突然从副主任科员的职位上脱颖而出,一夜之间变成了副处长,而且分管着卫安竹。为这事,卫安竹气得整整三天三夜睡不着觉,你凭什么当副处长,你凭什么对我指手划脚,你凭什么来领导我。难道我卫安竹的脸蛋不如你,难道我卫安竹的能力不如你。于是她的脾气变得暴躁,在家里摔锅砸碗,哭喊连天。王选金看到妻子快要发疯的样子,就心平气和地对她说:“安竹,你要分析这次失败的原因,要挺起胸膛找条自己的道路。”
卫安竹还是大喊大叫:“谁让你没有本事,到如今还是个后勤部门的勤杂工,嫁给你倒了八辈子的霉。”
王选金还真能沉住气,他一个劲地劝着卫安竹:“咱们家你是重点保护对象,你是国家干部,你完全有能力上处长、厅长。面对暂时的挫折,你要了解钱芳兰是如何上去的,然后再制定自己的一套计划,后来者居上啊。”
听着王选金甜甜的话语,卫安竹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哭了,她低声说:“当初我嫁你,就因为我是个大龄青年,你虽然是个勤杂工,人长得帅又机灵,能说会道,知道体贴人。以后我们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咱们要想方设法把你也拉进领导队伍。比一比谁能早日当上领导,谁当了领导我们都要尊重这个来之不易的头衔,在家中也要喊官衔,以激励共同进步。”
“是啊,在厅机关工作,不当领导没有头衔,脸上没有光彩,别人看不起,在社会上和家庭中都会没有地位的。头衔是身份的象征啊。”王选金深有感触地说道,社会上不是流传着官场是一棵大树的说法吗。官场上的人其实都在拼命地往大树上拔,拔不上去的人往下一看全是笑脸,没拔上去的人往上一看全是屁股。官场上,谁都愿意看到笑脸不愿看到屁股。
后来,卫安竹真的打起精神,到处探听钱芳兰升官的秘密。原来,钱芳兰虽然来自农村到省城读了几年大学,到这个厅机关工作了近十年,眼界开阔了,视野变大了,对官场上的一套早有所闻,他先是试着给原来的朱厅长送点礼品,以后又开始送现钱。她曾给人说过:钱到位官才能到位。至于钱芳兰是如何给朱厅长送钱,又送了多少钱,还送过什么,卫安竹就打探不出来了,对于钱芳兰送钱的一些具体细节她就更不知道了。
“你送你的,我送我的。”卫安竹下了决心,你送的是钱,我送什么你就不知道了。
卫安竹到底要送啥,谁也不知道。她从厅机关打探了多少次钱芳兰送钱当官的事,就是打探不出来。这件事还是田夏沙悄悄给她说的。
田夏沙是个正派人,敢说敢干直言不讳,是这个厅机关公认的有作为的人,就是因为他的嘴不太牢,总把领导一些不应该告诉人的事告诉别人,慢慢地就遭到了冷落,特别让厅领导气愤的是,他在公开场合给朱厅长提意见,使原任厅长朱吾德对其非常讨厌,先是打发他到一个山区小县扶贫去,然后又趁机构改革的机会免了他的副处长职务。田夏沙很不服气,到处告状讨要说法,为了堵住他那一张讨厌的嘴拴住那一双总是找省委找省政府跑来跑去的腿,朱吾德就给他恢复了一个助理调研员的职务,虽然不是实职,但也算个副处待遇,就像孙悟空当上了弼马温,先拴住你再说。田夏沙有了这个职务后,也真的不说委屈了不诉冤枉了不找上级领导了。江山易变,本性难移。田夏沙对那些看不惯的事情,时常还是议论几句,钱芳兰给朱吾德送钱的事,就是他告诉卫安竹的。原来卫安竹、钱芳兰、姚丽菊和孔然梅这四位号称梅兰竹菊的人物毕业分配到这个厅机关时,田夏沙就当上副处长了,钱芳兰和田夏沙在一个处室工作,还在一个办公室办公,办公桌面对面,整天除了工作就是拉闲话讲笑话。一天钱芳兰开玩笑地问他:“田处长,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熬个副处长啊。”
“容易,容易。有钱能叫鬼推磨,你姓钱就用钱开路嘛。”田夏沙信口开河,自以为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朱厅长能收钱吗?”钱芳兰问得很认真。
“哪个人不爱钱?”田夏沙反问一句后又接着说:“你先送点小礼品,过年过节打点打点,摸摸行情,探探路子,然后狠心下赌注,事在人为嘛。”田夏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就看你的本事了。”
事后,钱芳兰真的把这当成一门学问,研究并实行了,三年以后她就顺利地光荣地走上了领导岗位,和当了八年的副处长田夏沙平起平坐了。后来,由于田夏沙给朱吾德厅长提意见,又被免了职务,再后来,田夏沙每天到处告状,才给了个助理调研员,由钱芳兰副处长领导他的工作。当田夏沙恭恭敬敬地询问她送了多少钱买了这个宝座时,钱芳兰因为田夏沙有知遇之恩,指引她大踏步地跨上了领导行列,对田夏沙还是很信任的。就告诉他平常小钱不断,过年过节大钱拜年,关键时刻甩出五位数的钱炸弹。这几年来,钱芳兰把自己和丈夫韩宝宝每月的工资除过生活必需要用的费用外全送出去了,她家中的电视机还是借钱买来的。朱吾德有一年春节去她家,看到她生活确实困难,曾把她叫到办公室要给他退一些钱。她眼睛也不眨,抬头挺胸就像当年的刘胡兰一样面对铡刀大义凛然:“退钱不要,只要进步。”朱吾德一听这话,就答应以后有机会就给她转为正处长。
田夏沙知道这件事后心里很不舒服,八年的副处长混来混去混了个助理调研员,如今还被原来的下级领导着,心里就窝一肚子的火。答应过替钱芳兰永远保守秘密,决不当叛徒出卖同志,所以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到处游说宣传。一天下班前,卫安竹一溜风进了她的办公室,先是替他鸣不平说他由副处混成了助理调研员,如今让一个没有本事的原来的下级管理着,真是太不公平了。田夏沙经不起人激,又说到了他的心痛处。一时冲动就将钱芳兰给朱吾德送钱的事说出去了。
卫安竹从田夏沙嘴里掏出了钱芳兰这些秘密后,也开始了自己的一套计划,真是苍天不负有心人,在钱芳兰提拔后的第二年,她也光荣地走进了领导者的队伍,见了同学朋友眉开眼笑,总是说自己也进步了。
这一次副处进正处,卫安竹感到有些阻力,但他凭着这几年和省里的几位领导的关系,又顿时充满了信心。这一次朱吾德厅长早就卸任了,马道远厅长上个月也光荣地进了省人大,新来的牛得田厅长估计对她由副转正的事没什么问题,因为牛厅长刚上任的时候,杨副省长就给他打了招呼。
上班时间到了,准确地说,离下午投票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卫安竹淡淡地化妆打扮了一番,对王选金说:“王处长,下午早回来做饭,多炒两个菜,庆祝我大获全胜。”
王选金微笑着说:“请卫处长放心。”然后开了屋门,把卫安竹送出门外。
卫安竹带把雨伞下了楼梯,迅速走上街道,迅速打了一辆出租坐了进去。
“钱芳兰、姚丽菊、孔然梅,这次我卫安竹一定能胜过你们,我一定让你们三人目瞪口呆。梅兰竹菊,竹子当然是窜的最快最高的了。”卫安竹心里一边说着,一边指挥着司机将车开进了投票的会议室前。这时候,钱芳兰、姚丽菊、孔然梅正和厅里其他同志向会议室走去。卫安竹笑着走上前去,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和他们东拉西扯走进会议室。